沈阳腐败窝案浮出面

本刊记者　于几希

沈阳有条河，斜贯整个市区，它的名字叫“浑河”。

这条河从2000年前，就滋养着沈阳，是和这座城市的人民一样沉默、浑厚的母亲河。

然而，在2000年之末，沈阳人却难堪地目睹了另一条浑浊的河流在沈阳的泛滥与肆虐。姑且称之为“浑水”吧。这条浑水能制造噬人的漩涡、吞没无告的呐喊，并把黑的漂成白的，把白的染成黑的，它甚至一度漫过了城市中心，把行政、司法和检察机关浸入它粗野、肮脏的浊流飞沫之中。

现在，它终于退潮。普通的人们在默默抚平城市受到的侵蚀和创伤。然而，对于这个安葬着黄继光、邱少云等人民英雄的省会城市，对于这个铸造出天安门城楼上共和国国徽的中国工业重镇，这道浑水的一度泛滥，却已成为城市难以抹去的巨大耻辱。

黑白一系的“家谱”

沈阳腐败者的组合堪称空前：前市长慕绥新、前常务副市长马向东、沈阳中院的前正副三个院长贾永祥、梁福权和焦玫瑰、检察院前检察长刘实、财政局前局长李经芳、前建委主任宁先杰……这张名单还有待于开得更长。由黑道漂白的人大代表刘涌则快活地混迹于该市这些显宦名流之中。他与两名前市长称兄道弟，并丝毫不嫌肉麻地管刘检察长叫“干爹”，管焦副院长叫“干妈”，这样，他们更像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慕绥新是其中位最高、权最重的人，很喜欢“黑帮大哥”的作派，群众多次在首都国际机场看到慕绥新下飞机时，一辆豪华奔驰车径直开到银白色机翼下，庞大的欢迎队伍恭敬地迎接这位身披黑风衣、戴着墨镜和黑手套的市长。在他当政下的沈阳，“黑白不分”，于此便能透露几分消息。更典型的是马向东四处豪赌时，随行的保镖正是刘涌麾下的打手，而刘涌的犯罪团伙中也不乏干警。这种政府高级官员和暴力型黑帮结合的腐败，无疑是所有腐败中最危险和最可耻的。沈阳这道浑水是政坛的浑水，亦是黑恶势力的浑水，当二者混为一体时，便更加无孔不入、无恶不作、无所忌惮。

这些人的丑恶倒也各有特色——

妻女共荣，鸡犬升天当沈阳原市长慕绥新2000年底以身体不好为由辞职之际，他出任沈阳市长已3年。他任职期间，全市城建项目立项、土地批租等重大事项全由他和副市长马向东两人拍板决定，沈阳市大批个体房地产业户因向他们进贡而大发横财。涉及成千万、上亿元的“四费一税”只要他们一句话就免了。国家的巨额资产就这样滚滚流进了个人腰包。现经有关部门初步查实，慕绥新从1994年以来，特别是任市长以来，利用职务之便，在干部选拔调动、大额资金使用、银行贷款、项目审批、城建减免税费方面，为请托者谋取利益，收受折合100多万元人民币的钱物及100万公司法人股。专案组从其两任妻子处查获的巨额家庭财产近2000万元，明显超过其合法收入，其女慕阳所办的广告公司长期以来几乎垄断了沈阳市的路牌广告，并在许多严管街违规竖立路牌，也无人敢管。在慕绥新身边工作的秘书、司机也查出了不少问题。

老公嗜赌，老婆拜金原沈阳副市长马向东拥有多处豪宅，除了政府分配的以外，还在大连有一套395平方米的别墅，在沈阳有一套335平方米的别墅。专案组在其妻章亚非的住处发现一套两室一厅的密室，从里面搜查出的贵重物品中，包括了纯金打制的金树，上面挂满了贵重饰品，令人瞠目。据调查，多年来马向东通过各种渠道聚敛了上千万元的家产。马向东嗜赌如命，几年来赌遍了韩国、港澳、东南亚，光他一个人在澳门赌场输掉的赌款，就已经相当于全沈阳20万名下岗职工一个月的生活保障金。他的疯狂行径终于被国家某部门注意到，并由中纪委对其进行“双规”（即规定时间、规定地点向组织说明问题），由此掀开了沈阳“一府两院”腐败的冰山一角。

法院院长是韦小宝？原沈阳市中院院长贾永祥不仅有上百万元的经济问题，还同时拥有7个情妇，这何止是齐人之福，堪称韦小宝之福！为讨好众“美人”，他动用公款为她们购买住房和上万元的贵重手饰。专案组在贾个人开设的银行保险箱里，发现了大批女性的裸体照片。

收集高级照相机的狂人原沈阳市中院副院长梁福权多年来主管基建，以此自肥，他的一大爱好是摄影，专案组在他家里搜查出300多架照相机，其中价值5万元以上的多达几十架。他还多年包养情人，并生有私生子。他的轿车价值70多万元。他主管建设的市法院是全市最豪华的办公楼，每个院长甚至各有一间蒸汽浴室。

通风报信的检察长沈阳市检察长刘实在2001年2月9日因涉嫌泄露国家机密罪被逮捕。他实际还是黑社会头子刘涌多年来横行沈阳的靠山。

“情人干妈”、护黑天使焦玫瑰是沈阳市中院副院长、市政协副主席，却和黑社会头子刘涌关系暧昧，成为他的一顶保护伞。刘涌被捕后，她直接跳出来四处活动，干扰办案，对公安机关施压。专案组在焦玫瑰家中查获其受贿的越野吉普一辆，小汽车一辆。

魔头代表2000年7月，沈阳警方公布了对刘涌的通缉。当时他创办的嘉阳集团涉足商贸、服装、餐饮、娱乐、房地产等行业，下属公司26家，员工2500人，资产7亿元人民币，连年被沈阳市评为明星企业、巨人企业、AAA企业。刘涌本人获得的荣誉更是不计其数，名声在沈阳可谓如日中天。刘涌的名片上印了一系列头衔，最显眼的是“市人大代表”。2001年1月19日，沈阳市公安局向新闻界宣布刘涌是一个有成员45名的犯罪集团头目，该集团有犯罪事实42起，致死致伤42人，其中死亡1人，重伤16人。多年来，刘为达到聚敛钱财、独霸一方的目的，纠集一批有前科劣迹的人员充当打手，购买大量枪支弹药和藏刀、匕首，打砸砍杀，频频与其他黑势力火拼，是沈阳无恶不作的一大魔头。曾有一算命先生说刘涌“气色不好”，就被刘涌叫人捅了几刀，肚肠外流，刘的凶残由此可见。目前刘涌黑社会组织一案已由检察机关审查起诉。

经济与道德的失序

在一个主政者与黑道人物多年勾勾搭搭、朋比为奸的城市，你又能指望它的经济秩序和道德秩序好到哪里呢？

今年3月30日，在沈阳市纪委、监察和审计部门联合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公布了一个惊人的数字：沈阳市在党政领导干部中开展任期经济责任审计，共查出各种违纪、违规问题金额18.5亿元。其中涉及违规集资、挪用专项资金、应缴未缴财政收入等问题特别严重，查出违规集资4起，金额为1.216亿元；专项资金被挪用的有5起，金额2009万元；收取的基金、收费未纳入财政预算的26起，金额1.152亿元。审计还查出：一些单位财务管理混乱，多头开立银行账户，损益不真实金额高达3.794亿元；个别单位大额资金的运作及投资效益低下，甚至投资无回报。

今年6月，上海证交所对沈阳市18家国有大企业集团之一、连年被评为辽宁省AAA级信誉企业的沈阳黎明服装股份有限公司予以公开谴责。称ST黎明(600167)没有及时公布2000年度预亏公告；未及时披露受查处的重大事项；1999年年报有重大弄虚作假行为。经过检查组审定，黎明股份1999年的利润总额由检查前对外披露的5231万元，变为亏损3448万元，虚增利润总额高达8679万元。

黎明股份出现上述问题，除常规性的少提少转成本、费用挂账、缩小合并范围等违规行为外，有90%以上的数额是人为编造假账、虚假核算炮制出来的。黎明股份采用“一条龙”造假手段，从原始发票看，假购销合同、假货物入库单、假出库单、假保管账、假成本计算单等一应俱全，足见其财务造假行为是经过人为精心策划实施的，虚增业绩的目的十分明显。财政部驻辽宁省财政监察专员办事处也认为，黎明股份是经包装取得上市资格的，其业绩本来就有水分，其中很可能隐藏着腐败行为。

黎明事件的发生绝非偶然，沈阳市长慕绥新在任时就与黎明董事长王宏明过从甚密。

黎明公司在一份文件中称：公司年缴纳税金2000多万元，为国家和地方政府做出了较大贡献。还根据市政府指示，先后收购了3家破产企业，即沈阳第二毛纺织厂、沈阳衬衫厂和沈阳第一毛纺织厂，安置下岗职工1万多名，补发了多年拖欠的工资、集资款和医药费。黎明还对社会捐助显得特别慷慨。1998年，原市长慕绥新在任时，沈阳市全力主办亚洲体育节，黎明当时冠名捐款3000万元，后来还为抗洪救灾捐款1200多万元。

如果企业盈利，捐款可以理解，但企业实际亏空这么大，却把职工的血汗钱捐了出去，这里面隐藏着什么动机呢？很显然它是在挖肉补疮，为一些官员粉饰政绩。收购破产企业，暂时看是解决了城市里一些下岗职工的问题，然而由于收购者不具备条件，不多久，工人失业下岗问题会更加严重。如黎明毛纺织厂现在事实上已停产半年，工人每月只发100多元生活费。更有知情人指出：从黎明企业给亚洲体育节的3000万捐款里，捞到最大好处的正是市长女儿办的那家广告公司。

经济失序造成了道德的失序。慕绥新辞职之后，还有人为其抬轿子，说他治理沈阳政绩卓著，在环保方面和安置下岗工人方面做了不少事情。但也有市民举出不少反证：沈阳曾经是国有企业的明珠，而今国有企业长期萎靡不振，大量工人失业，生活困顿。色情服务俨然成为新的服务行业，一段时间应招女郎数量之多名扬全国。该市一度竟拥有5225家娱乐场所、桑拿浴、按摩中心、歌舞厅、夜总会和浴池！

依靠腐化和权钱交易暴富起来的官员们，不但在剥夺人民的生活资料，也在践踏着民众的尊严，败坏着整个社会的风气。可以说，慕绥新、马向东们实际是以腐化的代价来换取表面的虚假繁荣，并制造着越来越大的贫富悬殊。

沈阳新政的开始

“从现在起，我就是沈阳人民的勤务员，我要对沈阳市负起责任，对沈阳人民负起责任，我要把沈阳人民的利益高高举过头顶……”这是沈阳新任市长陈政高于今年2月14日的就职演说。

新市长陈政高刚上任，就对政府的反腐败工作提出10项要求：建立反腐败责任制；从体制上根除腐败现象，把现有的1100多项审批环节拿掉600项；彻底清理小金库；加大机关工作和学习力度；严禁政府机关内部吃请等等。

慕绥新、马向东等人的案件实际上集中暴露出党内和领导干部自身存在的诸多问题：一是权力高度集中，重大问题决策少数人说了算；二是干部考核任用制度存在漏洞，对领导干部的监督不到位，三是中央关于领导干部配偶、子女经商办企业的有关规定形同虚设；四是一些领导干部“傍大款”总是没有解决，发展到“傍大哥”，即和黑社会人物沆瀣一气。

沈阳市委也表示要从马向东案件中吸取教训，制定了《关于加强和改进市委工作的若干意见》，对选拔、任用、考核领导干部进行了严格规范。指出要“坚持民主推荐程序，加大群众说话的分量”。规定民主推荐市直领导干部时，参加推荐人员不少于应参加人员的80%；现任党政领导干部的民主推荐票低于应参加推荐人数50%的，原则上不作为下届班子成员的人选；对民意测验不称职票达1/3以上的领导干部，要免去其现职；对民意测验不称职票连续两年达20%的也要免职。

更引人注目的改变发生在沈阳市人大。今年1月24日，沈阳市召开了本年度的人民代表大会，与往年不同的是，会场上增设了公民旁听席。33位公民代表坐在那里，认真地听取了各项工作报告。这是市人大常委会为增加会议透明度，促进会务公开而设立的。旁听代表由各区、县代表团从基层推选，包含了沈阳市各界人士，他们除了对会议进行旁听外，还可以对人大代表及会议提出批评与建议，行使监督的权力。

这次会议还对表决方式进行改革，变举手表决为按表决器表决。铁西区一位代表说：“这样的方式很好，不然举手表决时左顾右盼，不好意思不举手，有时真是违心的。这下可好了，可真正反映我们的民主意愿。”

人大监督是常被遗忘的监督，但实际上，它应是作用最大的监督，因为政府是由人大选出来的，人大对政府有“质询”、“罢免”、“组织特定问题调查委员会”、“改变或撤消政府不适当的决定”的权力。慕绥新主政沈阳期间，曾有一位市人大代表署名提出“市长要管好自己配偶亲属”等5条意见，并两次在政府工作报告表决时投了反对票。慕绥新大为恼火，甚至在市委会上责问：“怎能让这样的人当人大常委？！”这一方面说明在沈阳，人大还没确立真正的权威性，同时也说明慕绥新对人大还是心有忌惮的。

现在，沈阳已告别不堪回首的劣政，新政开始了，但愿这是久旱之后真正的甘霖。

沈阳的耻辱是出了像慕绥新、马向东、刘涌这样以“父母官”、“人民代表”之名为恶一方的人，沈阳更大的耻辱在于，多年来，当这些人骑在人民头上颠倒黑白、兴风作浪时，人民无法用自己的力量将其甩下来踩在脚下。我们设想，沈阳的新政将是“加大群众说话的分量”、加大人民监督的分量。只有这样，沈阳才不会浑水泛滥，只有这样，沈阳才能永远告别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