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宇清
最近我老是重复着做同一个梦:一只在我看来极不通人情的小花狗,叼一块已经没有任何嚼头的烂骨头,欺人太甚地把我追得无处藏身。我因此常常被自己的尖叫声惊醒,后来梦里又增加了一个让我咬牙切齿的情节,那只可恶的小花狗放下骨头,故作生气状对我撒娇:“你的,还.给你!你干吗不要?”我实在搞不懂自己与一只素昧平生的狗到底有何恩怨。我用放大镜把《周公解梦》一字不漏地查看了几遍,只怨庄周亦非圣贤,没把几千年后本小姐的怪诞梦境记录在案。
时隔两个礼拜,我尚处于惊魂未定状态,一直都是勒紧裤带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康辉,竟然欢天喜地把一只小花狗牵到我面前。“它叫舒妮,刚买的,喜欢吗?”我躲得远远地,然后歇斯底里道:“如果喜欢这种玩意,我早就跳楼了!”
我当然不会自投罗网,把与狗结下“血海深仇”的那个梦说与他听。他是哪路“货色”我再清楚不过了。如果他知道了原委,非要追根究底问我最后到底要了那块骨头没有。
康辉口我是公司里的黄金搭档,两人成为邻居完全是“强权政治”的产物——领导特意安排的,说是有利于工作上的相互协作。我对此怨气可冲九重天,但敢怒不敢言。
其实康辉并不是一个差劲得一无是处的人,他的幽默很开宵,这是众所周知的。不乐意跟他住得太近,是因为他的油腔滑调级别太高,太过于专业,以至于同样钟情油腔滑调的我常有黔驴技穷之感,觉得自己的“才华”没了用武之地,更准确点说就是鲜有机会占到便宜。对于一个喜欢争强好胜的人来讲,最大的悲哀奠过于棋逢对手,更何况我还是女流之辈,小肚鸡肠些也情有可原。
当然,对他的反感远远不及对他怀里那只“小王八蛋”的憎恶严重。
周末我一时健忘跑去找他,刚推开门,“小王八蛋”立马给我脸色看,对我怒目而视,全然不把高它几个纲目的人类放在眼里。更可怕的是它嘴里也叼着一块骨头,与我梦见的情形极为相似,只是那块骨头“内容十富”许多。我惊得连奔带跑下了楼。好在有惊无险,它并未死缠蛮搅迫出来还我骨头。
我以外交部发言人的口吻向康辉提出严正交涉,要他从大局山发,别因一只狗坏了彼此间的睦邻友好关系。我问他是不是哪根神经中了风寒,非要买这鬼东西来折磨自己。他呆了老半天才满脸委屈地说:“我前段时间老做梦,你在梦里说你喜欢小花狗,我才去买的。”向来自诩脸皮不比墙薄的我旋即就双颊挂彩了,心中有股火辣辣的感觉不停地左奔右突。
但我终究不是等闲之辈,立马就又镇定自若了:“撒谎也不找准对象,自己喜欢为什么要加罪于人。如果你梦见我喜欢金字塔,你是不是打算把金字塔也给我搬到床头去呢?”他第一次没跟我打“口舌战”,牵着他的宝贝舒妮心有不甘地遛马路去了。
晚上躺在床上,我很自觉地失眠了,自作多情地想了许多,在惊讶于我们会同时做一个与狗有关的梦的同时,对他那句话也进行了细致人微的分析,得出的结论有两个:其实我并不讨厌狗,只是那个离奇的梦让我对狗有了成见,而康辉呢,天生多情,脱口而出的话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第二天,他把一个装得满满的袋子扔到我床头,说:“金字塔很难买的,我跑遍了大大小小的玩具店。”望着那一堆金字塔玩具,我傻乎手地被感动得一塌糊涂。我说你买这些废品给我干啥,当我是3岁小孩?他愣愣地答道:“你昨天不是要我把金字塔搬到你床头吗?只不过小了点而已!”我无言以对,心却像中了“蜜弹”,甜得让人眩晕。
其实我很难拒绝康辉的温情,我对他的暗恋始于3年前的第一次见面,现在都已经发黄了。我一直违心地生活着,违心地把他当做普通朋友看。公司里公司外主动向他抛绣球的美眉队伍实在太庞大,想要加塞儿首先得考虑体力问题。我当然不是瞧不起自己,而是认为女孩子先出手总显得有些轻浮,要不就有乞讨爱情之嫌。可我一直害怕看见他的右边,或者左右两边同时站着出类拔萃的女孩子。
有时候我也在想,假若他那天的话果真带有目的性,我也绝不可能就此以身相许。他托一只狗的洪福,寥寥数语就巧妙地向我表白了心思,如果我轻易用行动表明自己懂了,是否意味着身价暴跌?我得还以颜色,最狠毒最有效的反击手段无非是装疯卖傻,做一回不解风情的笨女孩。
“小王八蛋”是康辉误以为我喜欢才头回来的,我也就不便再要他把它处理掉。如此一来,我的任务倒比实现四化还艰巨百倍了,如何改善与“小王八蛋”的关系,如何与它和平共处,成了我生活的头等问题。经过将近半个月的磨合,人狗敌对局势没得到丝毫缓解。而康辉却被公司调到深圳协事处,马上得走人。
走的时候,康辉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照顾好他的宝贝舒妮。我当时就非常气愤,心里暗暗骂道:你干脆跟它结婚算了。这里头当然不能说没有吃醋的成分,就像世界杯期间大茬大茬的“足球寡妇”,牵强附会地硬要跟足球争风吃醋。
天天见面时不觉得,人各天涯了才知道相思是件多么苦的事,我白天大部分时候像在梦游,晚上就急不可待地坐在电脑旁边等着约会康辉的“伊妹儿”。
没了主人的袒护,“寄人篱下”的舒妮似乎也变得乖顺了许多,开始用一种温情脉脉的眼神来讨我欢心。偶尔我也会抱着它一起上网,让它看康辉发过来的邮件,然后自言自语:“你瞧,你家老爷多关心你!天天都要问你伙食好不好,屎床没有。”这刚好印证了比尔·盖茨的一句名言:在因特网上,没有人知道坐在屏幕前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只狗。
康辉很少给我打电话,也就更谈不上写信了。因特网以一种现代意识很霸道地把人的古典情怀击得粉碎。电子邮件看多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总觉得那种形式过于虚幻,而且他对舒妮的关心总是成倍成倍地多于我。往往是敷衍似地问声“你还好吗?”然后就长篇累牍地对舒妮嘘寒问暖;有一次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了,给他挂了个电话,开口便骂:“你的宝贝舒妮已经是超前消费了,我都还只解决温饱,它却早早奔了小康……”
其实我非常希望收到他的信。
我很委婉地对他说:能不能给我写信,用笔,信封和邮票。没到一分钟有了回音:当然可以,我正准备给你捎去一个惊喜呢!那天晚上,我陶醉得快要死掉,稀里糊涂抱着舒妮睡得很香甜。
康辉的信在我的千呼万唤中翩然而至,而且分量不轻,里面好像有张贺卡。我挖空心思想记起最近有什么特别的节日;是情人节就最好了,可当时离情人节实在太远,其间的距离是很难用左右之类的词儿概括的。喜怨交织地把信拆开,一张结婚请柬跃然眼前,我感觉眼睛一黑,世界末日到了……
我平生第一次真切地体会了痛不欲生的感受。我对自己说:我瞎了眼,瞄了个薄情寡意的家伙,这样
的人根本就不值得爱,不值得爱自然也不值得伤心。我站在镜子前面,对着那个双眼红肿的自己扮了个鬼脸,刻意地笑了笑,笑得……
由于找不到发泄对象,舒妮顺理成章地做了“替菲狗”。我首先是对它恢复了“小王八蛋”的称呼,接着又降低它的伙食标准。把它从“小康”拉了回来。可每当看见它那期盼的目光时,我又心软了,觉得它蛮可怜,再说它也是无辜的。其实,就是对康辉我也没有什么可怨恨的,他又没对我承诺过什么,结婚原本就是他的自由和权利。《婚姻法》好像并没规定替人照顾宠物,就一定要别人娶自己。我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胡闹。
和舒妮朝夕相处已有半年多时间了,对它有了很深的感情,于是在心境坦然之后,我对它照顾得更为队真细致。
康辉一如既往地关心着我和舒妮的生活,后来见我不再回复他的邮件,只好写信或者打电话。在一次电话中,他满是责怪地问我,他结婚了,我为什么一点表示都没有。我说,你结婚关我屁事。当然,如果新娘是我就另当别论了。挂断电话,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流了泪水。我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不主动一些,为什幺没把自己喜欢的男人俘虏。
那天舒妮也显得躁动不安,似乎是在为我打抱不平,为我惋惜。就凭着它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决心用更大块、内容更丰富的骨头来回报它,虽然由于以前那个噩梦的原因,我——直对一只狗叼一块骨头的情形很反感。
过了国庆节,康辉突然说他要回总公司了。他厚颜无耻地问我想不想他。我说:“你觉不觉得一个女人老想着——个结了婚的男人很没自尊!”“没什么啦,想想而已,又没叫你去越轨,而且我现在已经离婚了,如果你还爱我,就请到机场去等我好吗?”我认为他把玩笑开得太过分了,严声厉色地警告他别那么无赖。“我现在的的确确是光棍一条,信不信由你,去不去也由你……”接着我什么也听不见了,舒妮弄断了电话线。
那个漫长的夜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上下眼皮自相残杀,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无法确定该不该去机场。我可以确认自己曾经深深地爱过康辉,但对现在的感情却没了把握。说得残酷——点,他已经是个有“前科”的男人了,是不是还值得我去爱。
我在电脑上敲出了两种选择和各自的理由,A:不去,对这种结婚像逛街一样随意的男人,绝不能心存侥幸。B:去,如果真爱一个人,就别管他有没有“前科”。此时已是早上6点,刚刚睡醒过来的舒妮从电脑桌上跳下,一只脚自作主张地帮我敲下了B键。我兴奋得脸都顾不上洗就匆匆出了门,嘴里喃喃道:管他天意不天意,信一次命再说。
见了面才明白,康辉那家伙是在捉弄我,他根本没结婚。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说他一直没弄清楚我到底喜不喜欢他,末下还煞有介事道:“我把发给你的电子邮件全部用笔抄了一遍,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我说:“这不关我的事,是舒妮的意见!”
(王平摘自《今天》200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