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峰
2000年6月9日,一个很普通的日子,但对于湖南省邵阳籍青年、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生赵行良来说;却足向生命冲刺的一天。这一天,足他的毕业论文答辩日。为了这一天的到来,赵行良经历了常人难以想像的艰难与痛苦,现在,那炼狱般的奋斗终于换来了人生的升华。
赵行良十余万字的博士论文《中国文化的精神价值——中国人文精神之检讨》;得到了答辩委员会专家教授们的高度评价,认为该文是对我国人文精神发展源流的一次全面总结和梳理,在思想上和方法上做出了可贵的创新。人们纷纷向赵行良表示祝贺。面对成功,面对如炸雷般响起的掌声,赵行良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一次意外的事故使13岁的赵行良失去了双手,但这个少年在伤口愈合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读书!
我于1963年出生在湖南省新宁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小时候我曾幻想要当一名工程师,制造很多机器,把父老乡亲从那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但13岁那年的一次事故,把我这个梦想击得粉碎。
那是一个血色的黄昏,我和两个小伙伴带着自制的土炸弹去河里炸鱼,但炸弹还未来得及扔出去,“轰隆”一声便在我手里爆炸了……就这样,我失去了双手。而随着那个炸弹的爆炸声,整个世界似乎也在我的眼前坍塌了,一个失去了双手的孩子不要说当工程师造机器,连生活都难以自理,日后在农村里何以立足啊?父母为此几次哭得背过了气,他们在为我的未来深深担忧着。这时候,有人来到我家里向我父母建议,干脆把我送给村里那个老瞎子当徒弟,学会讲八字,日后也许还能混一口饭吃。朴实的父母虽然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现实却没有给他们更多选择的机会,他们只能保持沉默。
两个月后,伤口愈合了,我向父母提出:我要读书!从他们惊讶的目光中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要知道,当时我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父母便开始“训练”我,让我学会端水、洗脸、穿衣、吃饭……慢慢地,我已经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地生活了。此后,我开始重新学习写字了,要写字,用什么拿笔呢?我试了很多方法:用嘴,用脚……都不行,最后,有人建议我用肘关节夹着笔写字,刚开始时,也不行,笔总是夹不住,一用力就往地上掉,而一掉在地上要捡起来则必须费更大的劲儿。就这样一次、两次……无数次后,肘关节先是磨破了皮,磨出了血,最后又磨出了厚厚的茧……就这样又是几个月,我终于写出了一个个完整的字。—个学期之后,我写字的速度已与同龄的小孩差不多了,而且,老师们都说,我写的字比他们写得更工整。
初中毕业时,我的考试成绩超过了重点高中录取线,但一直到开学,我仍然没有接到录取通知书,眼看着别的同学都高高兴兴地去上高中了,我心里感到很痛苦。后来,母亲跑到新宁县二中,—找到校长和教导主任,哭诉了我的情况,最后,二中录取了我。我也没有辜负二中的老师们的好心,在二中,我的成绩始终是出类拔萃的。上高二时,我便参加了高考,并考出了超过本科录取分数线十多分的好成绩,可是,却没有学校愿意录取我。第二年,我正式参加高考,我的成绩又超过大学录取分数线,然而,却仍然没有学校愿意录取我。
后来,邵阳师专在得知我的情况后,决定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赶到师专参加面试。在众多的老师面前,我泰然自若地向他们展现了自己平时在生活中的一切,老师们都被我顽强的毅力和过人的生活能力所打动,校领导当场拍板录取我。
此后不久,大学录取通知书便寄到了我家里,这在我的家乡引起了轰动。人们都说,一个像我这样的农家孩子能考上大学简直是一个奇迹,人们纷纷涌到我家里,向我父母表示祝贺。那个曾经劝父母让我去学算命的人也来了,他一边讲着好话,一边又说着对不起,说他看走了眼,请我们不要计较。
我当然不会计较,要知道,当初他确实是出于一片好心。但我自己决不能被人家瞧扁了,我虽然没有一个健全的身体,但重要的是,我有个健康的大脑与一个强健的灵魂。我也曾经动摇过,一度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但现在,我却要告诫自己,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鼓起全部的勇气去面对。
大学毕业后赵行良成了一名优秀的中学教师,这位在生活的磨难中越来越坚强的青年不断挑战自我,他先后考上了硕士、博士
在大学的三年中,我一刻也不敢松懈,我的成绩在年级中一直名列前茅。
1988年,我大学毕业了,但毕业分配这道难题又摆在于我的面前。
在几经碰壁之后,我又回到了家乡,在阔别了六年的母校——巡田中学当了一名英语教师。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艰苦努力之后,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施展才华的地方,我很高兴,也很满足。根据我的身体状况,学校领导还特许我可以不板书。但当老师不板书怎么行呢?我下决心一定要学会板书。
暑假,当别的老师都回家度假时,我来到空荡荡的学校,又拿出当初学写字的劲头练习粉笔字。
就在这个暑假,我认识了后来成为我妻子的刘兰英,她是一个朴实、善良、善解人意的姑娘。当时我们谈恋爱的内容全是练习粉笔字。
到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我已经能够轻松自如地写粉笔字了,而且,我们的爱情也到了瓜熟蒂落的季节。
在开学后不久,我们结婚了,新房就在学校的一间单身宿舍里。没有热闹的排场,也没有高档的家具、电器,只有两颗热恋着的心。
书写的问题一解决,教学对我来说就不算什么难事了,在连续三年的统考中、我所带班级的考试成绩均名列全学区同类教学班的前列,我的教学成绩得到学校全体师生的一致首肯。
在很多人眼里,像我这种状况,假如生活不能自理,也许会成为一名沿街乞讨的乞丐、但我却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中一步步地走了过来,不但能够自食其力,而且成了一名受人尊敬的优秀的人民教师,还找了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我拥有了一份良好的工作以及一个温暖的小家庭,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按理说,我应该满足了,但我并没有满足,我觉得自己应该做得更好,应该有更高的追求。
我又萌发了考研究生的想法。1988年,我从师专毕业时,也曾想考研深造,但因大专生不能直接报考研究生,只好放弃了。现在,在有了妻子和孩子之后,再去参加研究生考试,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我把自己的想法以及顾虑告诉了妻子,妻子对我的想法非常支持。妻子告诉我,我只管认真读书准备考试,小孩由她照顾,家务活她也全部担起来,妻子还送给我一句话:去做那展翅高飞的山鹰吧。我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妻子足用这句话勉励我不断上进,不要做那吃了几餐饱饭就不思进取只知道在屋檐下打圈圈的山雀子啊。
妻子的支持使我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复习迎考当中。1992年,我
考取了华中师大政治与社会发展研究所的硕士研究生。鉴于我的特殊情况,学校特批妻子伴读。于是,我们举家从新宁来到武汉,靠着我每个月108元的补助,靠着妻子每个月在外打工赚钱,一家三口就这样艰难地挺了过来。
生活总是惊人地相似。1995年,硕士研究生毕业的我又遭遇了当初大专毕业找工作时经历过的困境,同样,总会有好心人在最困难的时候拉我一把。这一次,是湘潭师院接纳了我,我在湘潭师院政治系当了一名教师,我的妻子也被照顾,调进师院图书馆工作。
从偏远的山区中学来到美丽宁静的大学校园,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乡村中学教师变成一个学有所成的青年知识分子,我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大跨越。但我并没有志得意满,我总是不断地问自己,你是不是还可以做得更好?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我又给自己定下了更高的目标,那就是报考博士生。参加工作不久,我就给著名佛学家——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赖永海写了封信,表达了自己要献身中国佛学研究的志向和继续求学深造的渴望。
在我这些年的经历中,各种困难总是如影随形地紧随着我,我的每一次成功都必须比常人多付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努力,但我并不想怨天尤人,相反,也许,我还得感谢生活,正是生活对我的磨炼,我才变得越来越坚强,现在,我又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几乎是不可企及的目标,这就意味着我又要付出常人难以想像的努力去创造这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奇迹。
因当时已是1996年下半年,我必须在半年的时间里啃完一个佛学研究生三年的课程,还得看大量的专业书籍。我给自己定下了作息时间,每天早晨5点钟起床,稍事锻炼便投入一天紧张的学习中……因长时间伏案学习,脖子就像生了锈,扭动一下都很困难。但上天并没有辜负我,1997年2月,我如愿以偿地走进南京大学开始攻读博士学位。
1998年冬,赵行良被查出已是肝癌晚期,医生断言:至多能活三四个月。命运之神再一次将一场更大的灾难降临于他,赵行良决心向生命极限做出挑战
走进南京大学,我不允许自己有一丁点儿松懈。我更加勤奋地读书,每天都要花十几个小时来读书,通宵达旦也是常有的事。生活也简单到了极致,每天都是寝室——教室——食堂三点一线。在南京一年多时间里,我一直抽不出时间去看看玄武湖、燕子矾的迷人风光。这并不足我要故弄玄虚,因为按南京大学的规定,博士生在三年内必须发表论文三篇,其中一篇要发表在本学科一流的刊物上,否则拿不到学位,我不想让自己成为拿不到学位的人。
经过一年多的学习,我对佛学有了整体的把握,经过努力,我这个佛学的门外汉已有多篇论文陆续在国内一些知名的刊物上发表。1998年10月,我总感觉到身体有点不舒服,经常拉肚子、头晕,有一次还出现便血……我一向身体强壮,以为这只是学习太累感冒着凉的缘故,我没想到,这是癌魔出现的前兆。
1998年11月,我回到了湘潭,开始动笔写毕业论文,此时拉肚子的现象越来越严重,对此我还是没有把它放在心上,以为捱一捱就过去了。为了方便写作,我和妻子从多年的积蓄中拿出几千元钱买了一部电脑,我心想:有了这个“核武器”,以后写作可就方便了。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命运之神会在这个时候将一场更大的灾难降临于我。1998年12月11日,在师院一次例行的体检中,我被查出患有肝癌。一时间,我被这个结果击懵了,我才35岁,正是一个人一生中干事业的最美好的时光,在这个时候倒下,我不甘心啊!我不敢相信检查的结果。然而,很快,湖南肿瘤医院复查的结果也出来了,我确实患有肝癌(弥散型),并且已转到肺部;医生悄悄告诉我的妻子和同事,说我最多只能活三四个月。
“我一定要坚持到毕业,一定要拿到博士学位!”厄运再一次降临,但我就像个打足气的皮球,击得越重,弹得越高,就是死神,也休想击垮我的意志。在我心里,完成学业,拿到博士学位已带有一种超常的意义,成了我有限生命的精神支柱。我决心向生命极限做出可能是最后一次挑战。
我开始了与病魔的搏击,我咬紧牙关忍受着化疗后的痛苦,我强迫自己吞下那些难以下咽的药物,我尽可能多地咽下妻子为我准备的营养品。在进行治疗的同时,我还坚持锻炼身体,不管刮风下雨,从未间断,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与死神争夺时间来完成学业。在治病、查找资料的间隙,我还学会了使用电脑,开始时,每天只能打几十个字,现在,一天能打到几千字了。
奇迹终于出现了:原本被宣判活不过几个月的我,竟然挺了过来,从医生的宣判到现在为止,我已坚持了一年半;而且,在最近的一次复查中,医生发现,我身上的肿瘤已神奇般地缩小了。更让我感到欣慰的是,我终于如期完成了博士学位论文,并顺利通过了论文答辩,现在这篇论文已被列入南京大学出版社的出版计划。
我的家乡是一个多山的地方,一出门就是山。小时候,父亲曾以他的人生体验给我讲述朴素的做人道理?父亲说,人的—生就好像是挑着重担爬山,假如在半山坡上你想撂下担子歇口气,也许你永远也爬不到山顶,你必须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咬紧牙关,目不斜视—步一步往上爬,那么就一定能够爬过这道坡。父亲的教诲让我感触很深,也使我受益匪浅,很多时候,我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爬山的人,朝着生命中的—个又—个高度,—步一步地往上爬……
《阿丁摘自《做人与处世》200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