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衍 靳 伟
记者离开上海,北上组稿,经郑州抵达石家庄市,在与当地迎候的朋友交流时,偶而得知石家庄市“算命”生意非常兴隆,临街卜卦可称一“景”。
这引起了记者的好奇心,我们隐藏好采访器材,踏上了陌生的街头——
两个“铁嘴”
16日上午9:30科技馆东大街
据说这里是石市有名的“算命一条街”,已有好几年历史,常年蹲踞着十多个或盲或明的“半仙”和“铁嘴”。
人行道边的雕花铁栏前的石台上,三三两两地坐了不少闲人,而最显眼的莫过于两个盲人,正襟危坐在自己带来的可折叠帆布小凳上,面前地上铺着一块大纸,上书“算命、看相、批八字”几个大字一根探路棒横放脚边,神态从容而莫测高深。
记者走上前去,双方开始一场有趣的对白:
记者问:“算一次多少钱?”b
答:“10元”
“能不能少点?”“都这价。”“怎么算法?”“都算。生辰八字、摸手相、抽签。”“准不准?”“你要说百分之百的准,谁也做不到,就是诸葛亮也不可能。”“那你能达到什么程度?”“百分之七十到八十吧。”“你做这一行多久了?”“好几十年了。”“跟谁学的呢?”“当然是祖传的!”
记者请他算算财运、婚姻和仕途,“师父”张开“铁嘴”,以一种抑扬顿挫的声调开始“揭秘”,无非是你这人心地善良,朋友多,财旺留不住,宜在北方工作,南方发展会不顺利,不吃苦,不卖力,一生注定费脑力,命中能坐“办公厅”等等。正听得云里雾里,他忽然打住话头,说“你看对不对,对了给钱再往下算。”记者诧异地回答:“你算完了我一并给你钱啊。”“师父”坚定地说:“都是交了钱往下算”,见记者奇怪,他终于摊了底牌:“跟你说吧,有些人算了一半走人了,我也看不见,不是白忙乎吗?”围观人群中一个好事者自告奋勇出来担保,“师父”才继续了下去:婚姻稍有磨难,最后必得良缘,卦象也合命也合;明年清明前3天5点到7点交好运,可保20年旺财;至于仕途……”“师父”沉吟了片刻,蹦出石破天惊的一句:你这个人有赵匡胤的命!
这下马屁可拍得太过了,在众人的轰笑声中,“师父”不苟言笑的脸上居然也微微有点泛红。
走过去10步左右,第二个“铁嘴”师父简直就是第一个的翻版。记者在他的身边蹲了下来,一言不发。“师父”感觉到身边有人,问:“算命?”。记者答:“是。”
“算什么?”
“你既然会算就应该知道我要算什么!”
“师父”哑口无言,可能从未碰到过这样的难题,有点手足无措。
记者又问:“你这个本事从哪儿学来的?”“祖传的。(底气已有点不足)”“你跟前面的那个‘师父是不是一起的?”“都认识。(有点戒备)”“是不是一村的?”“不是。”“除了在这条街你们还常去哪儿?”“很少。(纯粹应付了)”“我刚才已算了一卦,再算一卦准不准?”“你真算?(有点怀疑)”“真的!”“(如释重负)你算3个、8个都没事。”“说法不一样怎么办?”“你自己判断啦,有些人光说好不说坏。“你呢?”“我都算。(巧妙应对)”
不喊不甜、不好不坏的几句话后,他拿出一个签筒,让记者抽,结果抽了两支坏签一支“喜神签”,三签解说完毕,“师父”推出“喜神签”说:“这是好卦,你要付36元喜神钱。”记者听罢真是哭笑不得。
付完钱刚转身,一个神秘的瘦女人追了上来,向记者直夸那人怎么怎以神,劝我们回头再好好算算别的,问她是不是那瞎子的老婆,女人边笑边躲边说自己是收荒的。记者再走出十多步,一回头,女人正与“师父”头靠头说着什么,极亲热。
此时已是中午近几点,街上闲人开始散去,到吃午饭的时候了。连“师父们”也不例外。
一个“半仙”
下午4:30科技馆东大街
之所以选择这个时段,据说此时是“神算”出没的黄金时间。
一踏上东大街,让记者微感诧异的是“盲师父”全无了踪影,而代之的是一些50多岁的健全人,衣裤洁净,仪容整洁,正因为此,面前地上那标明他们身份的白纸才尤显刺目。
记者与靠近路口的一个“半仙”老朋友似的聊了起来:“算命?”“是呀。”“今天已算过2次了。”“你找的都是高人。”“为什么他们都是高人?”“要不然你为什么找他们算?”“那也不一定由此可以判断他们是高人,好比拜师傅,也有拜错的时候。”“算得都差不多?”“不知准不准,你是高人,再看看?”
正聊得热乎,一边有人大声地问靳伟:“为什么拍照?”靳伟收起相机,说:“出来玩,留个纪念。”“师父”警觉地瞪视我:“你们是记者?”我坦然地笑着问他:“你算出我是记者?”他满脸狐疑地看看我,然后扭头对着靳伟直打量。
我连忙转移他的视线:“算一下多少钱?”他心不在焉地说:“随意。”我说:“你这一随意我可麻烦了,还是给个价吧。”他依然把注意力集中在靳伟身上,靳伟连忙知趣地凑了过来,他似乎放了点心,“这地方一般整个卦算下来也就10块钱,你看咱也是上班的,不计较。”
“你也上班?”这倒让我们真的吃了一惊。
他叹了口气:“我们单位不行了,工资只开50%,内退了,有活打个电话来,去上班,没事自己挣饭吃。”
“你会这个,日子应该过得不错吧?”
“主要是爱好。”
“贵姓?”“姓王。”
“你没拜过师傅?”
“那有什么师傅,拿着书自己学呗。我买的这个书啊,是安阳周易协会那个教授编的,殷墟,知道吧,安阳对这个(周易?)研究比较深。”
“你在什么单位工作?”
“我们单位还挺不错,叫水文研究所,事业单位企业管理。”
“你搞地质怎么搞到这上面去了?”
“我原来文革下乡了,后来又回城,我刚开始学的文科。”
“那你的文化水平挺高吧,读过大学?”
“代培生。”
“学的地质专业?”
“我高中时报的政法系,那时候就特钻(钻什么?)。”
“河北的哪个大学?”
“我报的是这个玩艺儿(哪个玩艺儿?),后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就钻这个了,我原来就喜欢,我买书的时候,还是(书上)没有标点的那个时候。我都能看下来,有些人看不下来。咱喜欢这个。来吧来吧,你是哪一年的?”
这时,靳伟乘他不注意,又溜到他背后去拍照,“半仙”又一次紧了神经:“你们是记者吧?”我连忙说:“真是来旅游的。”“那照这个干嘛?”“留个纪念。”“你骗人吧?这玩艺儿没意思。”
“半仙”看来真生气了,怎么跟他搭讪都没用,我俩好说歹说,才慢慢打消了他的顾虑。
“王半仙”真不愧是“学院派”的,在给记者算命时,阴阳、八卦、逻辑、理论,各种术语运用得滚瓜烂熟条分缕析,头头是道。然而一让他预测实际,却几乎让记者笑破肚子,以记者自由之身,他都肯定记者已有10年以上婚史,还翻着书本言之凿凿地给记者平空“生出”了一个儿子,其它种种更是不值一提。
寻找“胡大仙”
17日上午8:30出租车上
坐上出租车,让司机带着我们往天桥、水源路、火车站这些据说“算命师父”常出没的地方转了圈,结果一无所获,无奈之下试着询问司机哪儿有出名的“高手”,司机想都没想就告诉我们西边有位很出名的“大师”,他一年前送嫂子去过,据说极准,石家庄很少有不知道她的。见我们兴致很高,他狐疑地问我们“算那干嘛?”当我们提出租车前往时,他爽性把车停在路边,直问我们是不是记者。
我们最终还是打消了他的顾虑。
车驰出石家庄一路而行。司机已记不清确切的路线了,可几次停车一问村民,都几乎一问一个准,谁都知道刘乡有个叫“凤菊”(音译)的算命女人。
上午10:25刘乡“胡大仙”家客厅
走进显然是新落成的农家小院,“胡大仙”家的富裕相对领家是不言自明的。一跨入权充“法堂”的客厅,神秘之感扑面而来。
正面的墙上,贴着(不如说供奉)三组人物画像,最上面的是菩萨神,有王母娘娘、哪吒、孙悟空等人物;下边是家神;左下一组则是师父神。神像下边摆着一个长条几案,上边堆着一些看不懂的“法器”,紧挨几案的是一张八仙桌,摆着一个大香炉,两边各有一个稍小的烛台,香炉前躺着几捆红色的线香。一个肥胖宽脸的中年妇女斜坐在桌边长凳上冷冷地看着我们。屋内香烟缭绕。
我们一时有点束手无措。
还是记者先打破沉默;小心翼翼地说:“怎么做我们不太懂。请‘大仙指点。”
“大仙”转过头去,从右手边堆成“品”字的三盒烟上抽出一根,慢条斯理地点上,仰天缓缓吐出几口烟圈。
我们当然只有战战兢兢、垂手而立的份。
“看什么?”随着“大仙”的开口,我们终于松了口气。记者大声答道:“求财、看前程、问婚姻。”
“什么地方来的?”“大仙”依然仰着头,仿佛我们几人正站在天花板上似的。
“上海。”记者盯着“胡大仙”回答。
“上签。”说完,她拿起一捆香,在烛火上点燃,插在香炉上。
“‘大仙尊姓?”记者陪着小心问。
“胡。”
“古月胡?”
“对。你姓什么?”
“张。”
“你叩个头坐这儿。”
“大仙”终于“眼落凡尘”,示意我先跪在桌前的蒲垫上叩个头然后坐她对面去。
“属什么?”“大仙”皱眉盯着燃香的香头。
“龙。”
“属龙的跟属兔的不相配,龙兔不见面,龙……”“大仙”用当地土话极快地说了起来,包括司机,我们谁都听不懂。此后的问答简直成了一场闹剧,双方常常为了一句话,一个词甚至一个字反复问询、解释半天,明白是误解后又笑得前俯后仰,而“大仙”的笑声尤为响亮,完全没了刚开始的那番做作,还原成普通农妇的那种朴素。
很自然,她所说的那些菩萨通过香头显灵,她能看着香预知祸福、解疾去病在我们耳中也成了荒唐的闹剧。
回城路上,司机还在鼓吹“胡大仙”声振方圆600里的辉煌,可记者早已不复听闻的兴致。
终于惹怒“众仙”
下午4:00科技馆东大街
我们又回到了老地方,雕花铁栏前依然东一簇、西一簇围聚着一些闲人,可所有标志“半仙”身份的纸片却一张都不见了。更奇怪的是,当我们经过的时候,或站或坐的人们无不向我们投来敌视的目光。王半仙依然在老地方,面对记者的热情招呼,显得很尴尬。我们一屁股在他边上坐下,故意好奇地问怎么不把纸片摆出来了,他吭哧了半天才说,“这两天风声紧。白天有时还有警在这儿转悠,不让公开的。这儿是主要街道,小胡同还可以。这没法说,只能是悄悄的,像我吧,下了班刨几个小钱……”
正说着,一个矮胖的年约6旬的老太踱到记者面前,一上来就咋呼说:“大记者,我一看你们就是从北京来的。查腐败啊?”她眼颇有点大家心知肚明的意味。见记者不承认,她又嚷开了:“蒙谁呀,告诉你,我以前可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你们瞒不过我的。这次是不是有任务啊?”
正胡搅蛮缠着,马路牙子上走来两个肩披黑纱摩衫、脚蹬松糕鞋的时髦女郎,寻寻觅觅地从我们面前走了过去。记者猜测说,“她们是不是要算命?”老太一听来劲了,“我去问问。”她撵上两位小姐,边谈边将她们引赂10米远的另一堆人群。“王半仙”一看生意要跑,也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作两步跨到4米开外的一棵树下,从靠在树身上的挎包里拿出全套工具,摆在了地上。而那一边,交谈的双方一面嘀咕着,一面用戒备的眼神不住往我们这儿扫描。少顷,两位上姐转身离开了。
矮胖老太回来时,面对“王半仙”的责任,辩解说:“你东西又不摆出来,我咋知你要做生意,再说,他们都怀疑这两位是记者,让人家小姐过一会再来呢!”看形势无法再暗访下去了。当我们拦下出租车时,蓦见两小姐人影又从商店内闪了出来,原来是跟我们捉迷藏呢。这无疑又激起了我们的斗志。回到东大街时,只见两位小姐分别蹲在两个“半仙”身边认真聆听。见我们走近,小姐和“半仙”们都停止了交谈,如临大敌地盯视着我们。
我们走到矮胖老太和呆呆出神的“王半仙”身边,笑笑算打了个招呼。老太似乎对我们已充满信任,她看着拿着相机的靳伟,忽然说:“那儿有几个是医学院的,还有几个是老师,你去给他们拍张照吧。没事的!”靳伟犹豫了片刻,终于举着相机走了过去,刚拍了一张,人群轰的就散开去,然后又迅速围了上来,几个火气特大的“半仙”指着靳伟大声地嚷嚷:“你侵犯肖像权!你侵犯人权!”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为了避免激化矛盾,记者们只有落荒而退。
回过头一看,“王半仙”和矮胖老太却陷入了“众仙”的愤怒包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