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给高考生留作业

李彦春　姜　薇

我不留作业。20年前我就实施减负增效了。

见到武汉外国语学校物理教师何文浩，与想像中的不太一样。本以为一介文弱书生，没想到却是高高大大、烟不离手的壮汉。电话几次打到他家，都找不到他。他爱人说：“没回来，还在学校。”

“高考都结束了，学生都放假了，还去学校?”记者问。

“他就爱在那儿呆着，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有关何文浩的传奇有三——课外不留作业；全部考上大学，而且都是重点大学；用人有术，顽石一块的学生经他调理能成玉。7年来，他为国家重点院校输送理工科人才300多名，其中有37人在全国物理大赛中获奖。1996年，班里1／3学生考上北大、清华。历年被保送的学生在该校物理考试中非一即二。今年，他带的理科班考生23名，22名上了重点线，高考物理平均分124．6分。学生们习惯称特级教师何文浩为“何特”。

不留作业教学法

何文浩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物理系，后在宜昌兴山农村中学教书20年。何文浩读书时，最怕最厌做作业，理由是课堂上的东西都会了，课下做作业便是重复劳动。少年梦想的幸福生活之一：回家没作业负担，尽情地玩。但这样的幸福生活始终没兑现。他在重复劳动中憧憬梦想。轮到他当老师了，他体验了做学生时不曾体验的辛苦——判作业。何文浩工作最量最多时教4个班，160本作业摞起来，山样的高。望着小山似的作业本，何文浩走向梦想，他从尝试少留作业到不留作业。不留作业教学法有如跷跷板。他在承载学生临风飞扬的愉悦中，给自己施压。

农村中学没有统一教材，他自己编写，自己刻钢板，自己印刷，每晚在油灯下刻苦。没有教具自己做，如起电机、避雷针等。记者看到一寸多厚的合订本试卷，里面有如《综合模拟试题》、《高考评估题》等，密密麻麻50多万字。何文浩一笑：“年轻时苦哇，现任舒服喽!”苦到什么程度?他脱口即出：“记题型，那记得多喽!全在脑子里装着。”后来有了教材，何文浩背书，高中三册书他熟知第几章有几节内容，具体内容在第几页。如“理想气体状态方程”在第二册课本第50页，同一内容在必修教材的第251。根据记忆中的题型，何文浩每天出一份试卷当堂做当堂批改，他说：“这等于做作业。课堂上已经掌握的知识没必要搬回家做重复劳动。农村孩子家务负担重，回家后不能再给他们增加负担。我要他们课堂上搞懂知识，搞不懂回家赶作业是骗我。我不要他们作假。”他笑说自己有远见：“80年代我就实施减负了。”减负的结果是增效，何文浩经20年实践得出这一结论。

逆向型启发式教学法

传统教学法是顺时针灌输型，先讲定理、公式、后讲试题。何文浩的方法正相反。如讲机械能守恒，弹簧拉长恢复原状后，弹性势能哪去了?物体举高后落地，重力势能哪去了?何文浩让学生用自己的话总结概念，他从不要求学生背概念。学生根据已知公式自己推算新的定理公式，推出来了，便是掌握了，推不出来，他进一步引导，直至学生自己领悟。他说：“学生自己推导的公式，忘不了。”讲振动讲摩擦亦如是。何文浩讲新知识控制在20分钟，计算好每5分钟要达到什么目的。后25分钟做例题，例题即作业，做题检验会与不会。何文浩板书快且好，3分钟内，满黑板图与字，被他点名的学生鱼贯上前接受“何特”检验。

俗话：教无定法。何文浩在吃透了教材后，他不按教材顺序讲。他说每章每节互相渗透，他只讲他提炼的精华。已有30年教龄的何文浩对教师授课这一传统说法持异议，“引导比授课更科学”。他总结，好的物理老师要有意引导学生走向科学家思维的路上去。我教他的知识会随时间遗忘，但方法让他终身受益。

教师的活儿就是围着学生转

何文浩授课不带课本，没有教案，一根粉笔上讲台。因为熟稔于胸，他已省了这样的程序“把书上的试题抄到教案上，再抄到黑板上”。教一个年级如此，同时教三个年级亦是。检查教师数案是各学校常规，武汉外国语学校对何文浩例外。晏校长知道他没有，全在他脑子里。曾做过兴山学校校长的何文浩也检查过教师的教案。学俄语的他不懂英语，但他看英语教师的教案写得多且整齐，便认为该教师认真备课。他认为教师备课的最终目的不是接受校长检查，而是接受学生检查。何文浩特别强调：“尤其是现在的学生，你要给他一杯水，得备着一桶水。”一个例子，让何文浩如履薄冰。某学生上课不进教室，总在外面玩，有教师训话，学生指指里面：“他讲的我都会，我不会的他不讲，我会的他不见得会。”“说到底，业务熟，学生才服你，他才能把课学好。”

一次示范课，何文浩尝试了微机教学，此后，他拒绝使用。他把这无声的动画称为搞花板眼(追时髦)。“上课嘛，是教师跟学生的交流，不是机器跟学生交流。微机教学，适合讲大课。”对满天下不与教学沾边的教师论文，何文浩不屑：“教师的活儿就是围着学生转。”

何文浩授课不拘形式，没有起立、举手的规矩。他鼓励学生多提问题，讲课幽默诙谐。一次示范课，一女生在画一条线，犹豫中，何文浩一声“你大胆地往前走”。哄笑中，女生轻松完成。何文浩说自己没有师道尊严，但由于业务精熟，课堂容量大，学生不得片刻松懈。谁稍开小差，他即刻提问。根据年轻人特点，何文浩批评学生常使用激将法。他有一本事，写字左右开弓，一次高考动员会上，他反复叮咛，字要写好，否则丢分……话题一转，“你们写的字什么时候赶上我左手的字，就及格了”，于是学生跟他比赛。

记者问学生：“怕不怕他?”学生答：“上课怕，下课不怕。”课下，他跟学生吃、住、玩在一起。学校距市区17公里，何文浩周六回家，周日返校，他不放心学生。当学生没饭卡、电话卡时，首选借主“何特”。何文浩在毫不知情下常看见这样的通知：“今晚‘何特请客”。

今年高考过后，学生拿五花八门的试题找他做：“平时你老考我们，今天，我们要考考你。”何文浩一手夹烟，一手握笔，认真做题。他说：“万一学生难倒了我，我不丑，我高兴。”现在华中理工大学读大二的朱佳俊在谈到何老师的物理教学时说：“高三时，几乎没有难倒我们的题，如果难倒了，肯定题出错了，我们就有这个自信；”何文浩用激励法，使朱佳俊们的自信得到最大施展。他授权高三学生教低年级课。课后，学生的反映是“他讲的接近我们想的”。讲课的学生兴奋地发现“自己有讲课的才能”。何文浩说：“这就是我理解的素质教育，这种方法我还会继续用。”

黄柯，何文浩教他前，物理刚及格。在何老师讲了两节课后，黄母发现儿子对物理产生了兴趣，在家总看物理书及物理课外读物。去年，他获全国物理竞赛二等奖；高考总分

628，物理分数149。面对8个重点院校的主动选择，黄柯放弃了，他决定复读一年，只因8个院校都没有他要选择的物理专业。今年他估分660，报考了清华大学物理系。他对何老师表示：“我要搞理论物理研究。”

刘自强，浙大保送研究生。今年，他是浙大6000人中的8名特优生之一。他在1996年浙大入学考试中，物理成绩第一。刘自强以自己的骄人成绩说体会：“何老师绝不搞应试教育。你考什么我讲什么，他不是这样的本事。他的本事是把我们的胃口吊起来后，让我们求知的欲望猛长，不得不跟着他的教鞭走，直到吃透他教给我们的所有知识。我不怕考试，是真掌握了这门知识。”

女生谢旻报考志愿时，违背了家长让她学生物的意愿，她选择了信息工程。家长疑惑：“你一个女孩子，学得出来吗?”谢旻口气坚定：“何老师说我学得出来就学得出来。”

王旭父亲给王旭买了一件T恤衫，王旭一直不穿。父亲不解，儿子不答。最终，父亲从儿子与同学的对话中解密：“何老师让咱们学习上高要求，生活上低要求。”

朱佳俊总结何文浩的教学特点四个字：紧张、轻松。“开始上‘何特的课让人受不了，特紧张，一点不能走神。女生吓得直哭，怕他提问。后来习惯了，就喜欢上他的课了，轻松愉快。他的课没废话，口口都是肉，他好像有一肚子的题。我对物理的兴趣就是他培养起来的。他说物理最能激发人的创造力，答案只有一个，改题多种，听他的话特受刺激。因为有兴趣，我曾试着学大学课程，‘何特不让，他怕我粘上，说对成绩差的同学有压力”。

何文浩的物理教学分两步走：对物理没兴趣的学生，保证他高考不丢分；对物理有兴趣的学生，把他培养成物理人才。

1992年，何文浩作为理科人才被引进到武汉外国语学校，从此，理科相对较弱的该校大展雄风。在该校，他继续沿用不留作业教学法。开始，有家长持异议，并有学生转班。不久，何文浩声名鹊起：“‘外校来了个好老师，神了，不留作业，成绩还蛮好。”

何文浩教书30年，做班主任30年。教书育人，教师之责，何文浩认为升学率、拿奖对他来讲是树木，不难，难的是树人。30年的体会是：“小孩子一辈子的路看你怎么引。他是块材料，用好了，皆大欢喜；毁了，误人子弟，虽然没有治误人子弟的罪，但我心里有。几十口人的前途搁在手里，哪敢不上心。”今年高考三天，何文浩在烈日下收发准考证，他怕孩子们丢了。学生家长看在眼里，感动在心。

方兴，一个被公认“再淘下去，连调节生也考不取”的学生，何文浩做他班主任后观察他“上课睡觉，下课恶作剧，翻墙说谎带头闹，但心善讲义气，可教”。何文浩决定选他当班长，“转变了他，就转变了一片”。此举，达到何文浩预期的两个目的：比方兴强的学生说，他都能当班长，我还不如他吗；方兴说，我都当班长了，不能再闹了。从此，一个人们眼中的差班变好了，一个被看成朽木的方兴成材了。方兴今年高考估分580，填报志愿武汉大学。方兴母亲几句话反复说，何老师带他后，方兴变了一个人，我们全家感谢何老师，他救了方兴，何文浩预言，方兴成人后，是块好钢。

对学生德育方面的培养，何文浩注意从具体事抓起。去年，学校发放奖学金的第二天是助残日，何文浩带头捐款后，静等爱心名单。当他拿到名单后发现，多是家庭条件不太好的学生。于是，他与没献爱心者谈话……他看得远，他们当官了，心里会没有群众。逢遇植树等义务劳动，他总是率先拿起铁锹，有学生抱着肩膀看他培土浇水，无动于他的身教。他气恼又悲哀，结合眼前的树苗，他反思，输送合格学生进大学，只是自己圆满完成了阶段性智育的培养，育人的路任重道远。

(牟言摘自2000年7月21日《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