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宝忠/文 二 民/图
一、豁出50万
冀中平原上,有一个村子叫观音堂,村子紧傍运河,榆杨环抱,草木葱郁,瑞气升腾,历来被认为是块风水宝地。
改革开放后,就在这块风水宝地上,崛起了一个显赫人物--王之仁,人称"王百万"。王百万能说会道,善于钻营。他原是乡日化 厂的一名业务员,几年前承包了这个乡镇企业,靠着"灵活"的脑瓜,"非凡"的手段,竟然一路绿灯,气儿吹着般大发了起来。
王之仁暴富后,盖了洋房买了车,有了小蜜,可谓是四方闻名、八面威风犗缋锵乩,那简直是脚面水--平跟。
这一日,他一个电话将在县里当局长的三弟王之礼叫来,又叫上二弟王之义,就在他的小洋楼里,密议了一个在他心底多年的计划。
原来,王之仁的父亲是个地主外加汉奸。50年前,也就是我国北方解放初期,被我人民政府镇压。今年9月,是王父西归50周年,王之仁便想隆重地祭奠父亲,为父招魂。
但见王家气氛肃穆,客厅正墙上挂着王父王殿君放大了的大幅照片。照片上的王殿君50多岁,身穿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小帽,一副乡绅模样。照片下面,摆着三牲六畜,果品美酒。
王之仁、王之义、王之礼三兄弟一字排开,跪在香案前,默默地向亡父祷告着什么。屋中空气凝固了一般,使人透不过气来。
半晌,大哥王之仁说话了:"再有半年多的时间,就是父亲殉难50周年的祭日了,当时我12岁,父亲惨死的情景历历在目,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犗衷谖颐切值芏蓟斐隽烁鐾妨忱,父亲的生育之恩不能不报犖揖龆拿出50万元,收回我们王家的老宅儿,就在我们王家的老宅儿上,为父亲盖一座祠堂,给他老人家塑像刻碑,留芳千古"
王之仁神情激昂,白胖脸涨得通红通红。说到这里,他转向老二、老三:"二弟、三弟,当着父亲的面,你们也说说自己的看法"
二弟王之义与王之仁、王之礼是同父异母,为王殿君的小老婆所生。他不像大哥三弟那样显赫,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王之义见大哥让他说话,吭吭哧哧,半晌才说出这样的话来:"父亲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再折腾会不会……再说,再说朱剩未必肯搬家呀……"
王之义还没把话说完,王之仁便打断了他的话:"二弟呀,看你,遇事总那么蜷蜷着脚趾头伸不开犚不你……唉,现在是啥年月了熢谥泄没有不好办的事儿,也没有办不成的事儿犜诖迳舷缋,我连个帽翅儿都没有,村长听谁的熛绯ぬ谁的熡50万开路,小鬼儿也得给老子来推磨牼笱圩又焓K算老几煹绞焙蛩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老二让老大一下顶了回去,不再言语了。老三开了言:"大哥看着办就是了,我毕竟是国家干部,这件事我不便出面。不过二哥说得也有道理,朱剩那边还得动动脑子,智取总比硬攻强,大哥是不是再创它个奇迹"
王之仁点点头,一阵冷笑。
二、计谋砖瓦轿
这天,观音堂来了个锦纶方巾鹤发童颜的道士,手拿拂尘,围着朱剩的四合院转起圈儿来。
这里原是一座观音大寺,后来毁于战火。本村财主王殿君之父,相中了这块风水宝地,就在这块地基上,建起了一座气度不凡的四合院,人称"砖瓦轿"。土改运动中,这座砖瓦轿作为浮财和赔偿,分给了烈士遗孤朱实和朱剩两兄弟。眼下大哥朱实已搬出这座行将破败的四合院,另在别处盖起了新房,只有朱剩还住在这里。
且说这道士围着砖瓦轿这一转圈儿,立时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朱剩听到外面乱哄哄的说话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也出来观看。只见老道指指点点地说道:"此宅东坎西离,南罡北煞,犯忌呀犝内必有长病之人……"
朱剩闻听,回想自己妻子多年卧病在床,不禁怦然心动,上前问道:"不知道长老有何良法可以破解"
道士望望朱剩,拂尘一甩道:"此宅东火西水,南龙北虎,相生相克,倚角之势,实难破解犚想祛祸避灾,唯有早早搬家。不然,近日必有血光之灾……"说完,看看朱剩,高叫道号"无量天尊",扬长而去。
道士走后,朱剩的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儿。回想老道的话和砖瓦轿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他又觉得老道的话不无道理。可搬家谈何容易熣庑┠晖晾锱偈,挣的钱都让老伴换成了药汤子,自己哪还有钱去盖房
就在当天晚上,儿子朱光华兴冲冲地从学校回来了,他在乡中学当民办教师。小伙子中上等个头,浓眉大眼,英气勃勃。一见面,儿子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说"爸,娘,我有大事要与你们商量……"
原来,朱光华与王月美相恋多年,说来也是冤家路窄,这王月美非别人之女,而是仇家王之仁的千金。朱光华与王月美从小学就是同学,一直到高中,双双未能考上大学,一个当了民办教师,一个当了乡日化工厂的会计。由于历史的原因,尽管一对有情人海誓山盟,但双方家长都反对这门婚事。他俩可不管那一套,他们觉得,老辈人的恩恩怨怨不能记在他们这一代身上。两人都遵守着诺言,痴痴苦恋着。
朱光华兴冲冲地告诉父母,今天月美找了他,告诉说,月美的父亲终于吐了口儿,不再嫌弃朱家贫寒,答应了他们的婚事,但需搬出旧宅儿,另盖5间砖瓦房才能迎娶他的千金。考虑到朱家家境,他愿拿出5万元予以资助……
听完儿子的诉说,朱剩老伴首先说了话:"他爹呀,光华也老大不小的了,的确该成个家了呀牽次,整天病恹恹的,说不定哪天就没命了呢,我……我还要抱抱孙子……"说着,竟自抹起泪来。
朱剩一支接一支地抽着劣质卷烟,眉头绾成个大疙瘩。按说,这的确是件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这样,既有了儿媳妇,又有了新房,又能离开这个不吉利的宅子,三全其美,可是……与王之仁结亲,他又是那样的不情愿
儿子见爹如此模样,担心他会说出异议来,赶紧央求道:"爸呀,你就成全了我们吧犗衷诙际裁茨甏了,你们老一辈人的恩恩怨怨也该有个了结了犖颐钦庖淮人,可不想再继续你们的争斗了……"
面对儿子真挚乞求的目光,想想老伴和儿子的话,朱剩的心软了,他狠狠地揿灭了烟头,长长地叹口气:"好吧牥执鹩α恕"
三、不再搬家
消息通过两个年轻人,很快反馈到王之仁那里。王之仁一阵冷笑,暗自庆幸自己略施小计便可玩朱剩于股掌之上,达到预期目的。至于答应女儿嫁朱家,那只不过是哄哄女儿高兴,利用她达到目的罢了。女儿是他手中的一颗算珠,他要将她拨到最能发挥她价值的地方去。
再说朱剩,自打决定搬家后,便开始了盖房搭屋的前期准备工作。村长是王之仁的本家侄子,宅基地事,王之仁也给他打了招呼,所以当朱剩提出建房时,很快便得到了批准。王之仁资助的5万块钱也很快到了位,但提出旧宅归他。朱剩考虑,反正往后是儿女亲家了,归他就归他,一处旧宅院,砖瓦都碱化了,没什么可留恋的,再说人家是出了钱的嘛
朱剩开始买砖购料物色建筑施工队。这天,老伴突然病情加重,朱剩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计套车去城里给老伴看病。回来的路上,路过县石雕厂。老伴说:"他爹,咱那宅基不大好,咱买尊石佛镇镇吧"朱剩听从老伴的,便拴了牲口,走了进去。
远远地,只见一大块石料前围着许多人,其中一人拿着一张照片在比比划划地指挥干活。朱剩一眼认出,此人是副厂长兼总工程师李尚贤,曾在他村扶过贫。老熟人见面,自然要打个招呼。朱剩好奇地问:"这么大块石料,雕个什么呀"
李尚贤快人快语,指着手里的照片说:"你还不知道哇熓悄愦逋踔仁王百万的活。喏,这是他老爹,说要给他爹盖祠堂,雕尊等身高的石像。唉,人有钱了,不知该怎么糟蹋了呀……"
朱剩闻听,不由得浑身一颤,不相信似的看着李尚贤,又从他手里拿过照片,久久地看着。照片上的这个人,他虽记忆模糊,但他的罪恶,自己却早已刻骨铭心犑撬,杀害了自己的爹娘,是他……朱剩的手不由得哆嗦起来,二目腾腾地喷着火:"好哇,王八蛋犇恪…你死了50年了,你儿竟然还要给你建祠招魂"他猛然想起自家的事:王之仁给自己钱,让盖房搬家,他要老宅儿,一定是耍的一个阴谋,为的是要在这里给他爹建祠堂……朱剩不敢想下去了,将照片往李尚贤手里一塞,说声"你忙着",石佛也不买了,便急急出了石雕厂大门。
老伴见他空手而回,又见他如此模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问他怎么了。朱剩也不说话,狠狠地打了一下牛屁股,急急往家赶去。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朱光华已放学回家,见爹雕塑似的站在院内老枣树下发愣,不知出了什么事,忙过来问缘由。朱剩没有回答,吩咐道:"去,把你大爷叫来,说我有大事找他。"
很快,朱实被请了来。朱实今年60岁,大朱剩三岁,个头模样,与弟弟简直如同双胞胎。一家人进到屋中,朱剩说了话:"今儿咱开个家庭会,我决定房子不盖了,家也不搬了……"
面对朱剩的突然变故,全家人都愣了
朱剩叹了口气,将在石雕厂的所见所闻和自己的推断说了一遍……
这个情况实在是太意外了。大哥朱实紧锁眉头,一口接一口地猛吸着卷烟,一言不发。从表情上看得出,他是完全支持弟弟的。朱光华则沉不住气。他想到,如果自家反悔,两家关系就会闹崩,就会影响他与月美的婚事。所以,见爹作出这样的决定,他首先表示了反对:"爸呀,你也太神经过敏了。人家有钱,让他折腾好了,将来咱有了新房,搬过去,碍咱啥事了"
闻听此言,朱剩的脸陡然红涨起来:"混账话牥置晃幕,其中的大道理我讲不出。但我觉得这事非同小可犕踔仁是利用他手里的俩臭钱,在反攻倒算,是向共产党示威犝飧鲮籼靡是建成了,特别是在他家的老宅儿上,就等于承认当年人民政府镇压他爸爸是错的,分他家的房子也是错的。你爷爷,还有马区长、警卫员小刘的血就是白流了……"
"有这么严重"朱光华嘟哝了一句。
"孩子,你还小,没有体验过那个年代的残酷。咱们家与王家的血海深仇你还不清楚……"接着,朱剩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向儿子诉说了50年前桩桩往事……
听完父亲对往事的血泪追述,朱光华不再言语了,他理解了父亲,理解了父亲此番的正义之举:"爸,你做得对,我支持你"
四、暗施冷箭
朱剩反悔的消息通过王月美,很快便传到了王之仁那里。王之仁手里摔打着朱剩退回来的5万块钱,白脸气成了紫茄子。暗道:"姓朱的,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莫怪我不客气了。好吧,我就用这5万块钱开路,看你搬不搬"
由于朱家的突然反悔,王月美也埋怨起朱光华来,嫌他立场不坚定,竟屈服了他那死板的爸爸,两人第一次发生了口角,出现了不愉快。
这天放学后,别的老师都回家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朱光华还在批改作业。这时,推门进来一位妙龄女郎,她是朱光华中学的同学邵娜娜。一见老同学来访,朱光华很是热情地让座倒茶,猜测着邵娜娜的来意。
邵娜娜在镇上"甜蜜蜜"舞厅当舞女,作风轻浮,名声不好。尽管两人工作单位相距很近,朱光华却很少与她来往。落座后,邵娜娜问:"老同学,听说你与月美闹矛盾了熚啥呀熌懿荒芨嫠呃贤学,说不定我能给你帮帮忙呢。要知道,我和月美的关系可不同一般哟……"
朱光华不想把自家的事告诉外人,连忙否认道:"没有的事,我和月美好好的呢"
"嘿嘿,你休要自欺欺人犇忝橇郊业氖,其实我比谁都清楚……"
两人言来语去,大约过了十来分钟,这时,邵娜娜从坤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香皂般模样的东西递给朱光华道:"这是月美最爱用的一种特效护肤皂,你送给她,她一定会高兴的"
朱光华不想要邵娜娜的东西,客气地道谢道:"老同学的美意我领了,你留着用吧,我另买一块就是了。"说着将特效皂推了过去。
邵娜娜笑了笑道:"你真傻牪灰我的可以,你总得闻闻味儿,看看什么牌子吧"
朱光华见她说得有理,拿过来看了看,上面满是外文字母。然后又放在鼻子上闻了闻,顿时一股奇特的芳香沁入肺腑,浑身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一会儿,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也涨得通红,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强烈的欲望,两眼火辣辣地盯住邵娜娜浑圆鼓胀的胸部,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邵娜娜半推半就,动手就去解衣。少顷,邵娜娜突然变了脸,大喊大叫:"抓流氓啊,快抓流氓啊……"边喊边将衣襟撕开,头发抓乱。
随着邵娜娜的呼喊,门外闯进两个彪形大汉,不由分说,便将朱光华一顿暴打。邵娜娜哭叫着,抓起那块"香皂"塞入包中,捂着脸跑了。
朱光华耍流氓当场被捉,被押入乡治安联防队。
消息很快传到村上,传到了朱剩耳朵里。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自己的儿子,他最了解,怎么会跟一个同学耍流氓
当即,他便骑车急急赶往乡里。看守不让见,朱剩好话说尽也是白搭。这可如何是好熤焓P募比绶,又急急赶往学校,想找校长了解一下情况,然而学校早已没了人。
出了校门不远,只见一辆黑色的"宝马"轿车停在"甜蜜蜜"门口。这辆车朱剩认得,是王之仁的。平时他回家都坐这辆车,或自己开,或让司机开。朱剩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挽着王之仁从里面出来。朱剩早就听说过王之仁有几个相好的"小蜜",见此,回想儿子的事,不由得心中一怔:"会不会……"
这时,王之仁也看见了朱剩,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他打开车门将这个女人送进去,然后迎着朱剩走了过来,阴阳怪气儿地说道:"哟,这不是朱剩吗熂被鸹鸬睦聪缋锔陕鹧健熞是有需我王某人帮忙的事,只管说犝饪榈嘏躺,我可是说话算数的……"
朱剩看了王之仁一眼,张了张嘴,本想"呸"他一口,但忍住了,鼻腔里挤出个"哼"字来,径直往前走去。
回到家后,大哥朱实及乡亲们都在他的家中等消息。朱剩将乡里见到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一路上我思之再三,光华的事说不定就是王之仁使的绊子,是对着这处宅子来的……"大家都说有道理,只是眼下缺少证据。不管怎么说,弄清真相,救人要紧。大家商议,让朱剩去求村长王二麻。
来到王二麻家,王二麻正拿着话筒在点头哈腰地听电话。朱剩只好在一旁静等。通完电话后,王二麻说:"我正要找你呢犇愣子犯的事不小啊!电话就是联防队打来的,弄不好要判刑啊"
"啥熍行獭"朱剩闻听,脑袋顿时嗡的一声炸了。
王二麻对朱剩为房子反悔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刚才那个电话其实是王之仁打来的,用意是让他给朱剩施压,以逼其就范。王二麻道:"你儿子才二十多岁,要是判个十年八载的,这一辈子就毁了。你这个当爹的不为自己着想,还不为儿子想想熚铱窗,要想救你儿子,只有我大叔能帮这个忙。他在乡里打个喷嚏就是一阵雨,哪个不给他抬着"王二麻见朱剩不吭声,说:"回去好好想想吧,哪头轻,哪头重,给我个话儿。"
朱剩也不知怎么离开王二麻家的。回到家后,老伴儿像是下了决心,哭求道:"他爹啊,我求求你了,咱就这一个儿子呀,要是……要是……我看咱还是求求王之仁,把房子让了吧,自古胳膊拧不过大腿,当年咱爹被抓,不就是……"
老伴儿的一句话,立时勾起了朱剩对往事的回忆。是啊,爷儿俩的手段,何其相似……
五、血泪往事
50多年前,朱家给王家当佃户,东西相邻而居。朱剩的父亲名叫朱万囤,是抗日游击队的交通员。这年,朱万囤的妻子宋兰花生下了一对双胞胎,这就是朱剩和他的弟弟。赶巧,王殿君的二姨太也生了孩子,这就是王之义。可是,这二姨太却没有奶水,孩子整天饿得哇哇大哭。面对宋兰花充裕的奶水,王殿君生出了一个罪恶的打算。这天夜里,身为伪保长的王殿君,侦得马区长和警卫员小刘来朱家商议事情,便急急去炮楼告了密。抓捕中,小刘壮烈牺牲,马区长负伤被俘,连同朱万囤,一同被押往县城。
朱万囤一被捕,朱家顿时塌了天。当时朱家还不知是王殿君做的祟。眼下要救儿子的性命,只有靠东家王殿君了。王殿君在地方上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胞弟王殿臣在省城给一个大官当副官。爷爷奶奶来到王宅,跪在地上哭求东家救儿一命。
王殿君见一箭双雕,目的达到,非常高兴,但他得拿一拿架子,故意装作爱莫能助的样子。爷爷奶奶"梆梆"磕起了响头,直磕得脑门子冒血,王殿君这才答应帮忙。但提了个条件:宋兰花必须舍子来王家喂养他的小公子,不许出院一步。
面对东家苛刻的条件,爷爷奶奶为救儿子性命,连犹豫一下都没有就答应了。穷人的孩子命如草,谁让小哥俩投错了胎呢
王殿君的"能量"还真不小,不久便回话给朱家,说他通过弟弟的关系,皇军答应不杀朱万囤了,但不能放回,需去东北伐木头赎罪。
毕竟是性命保住了,朱家还是千恩万谢。第二天,王殿君领爷爷来城里见儿子,父子俩抱头痛哭。趁着看守不注意,朱万囤说出了自己的疑虑:他们的被捕,是有人告密,很可能就是东家王殿君牳盖酌τ檬治孀×硕子的嘴,嘱他千万不要瞎说,切莫恩将仇报。
爷爷回来后不久,朱万囤、马区长便被秘密杀害了,朱家人还以为他们去东北伐木头去了呢
再说朱妻宋兰花,进入王府后,便用自己的乳汁喂养王家小公子。每当夜深人静,墙外传来儿子的啼哭声,她便彻夜难眠,以泪洗面。
两个孩子断奶后,终日啼哭,奶奶只好煮些糊糊喂养孩子。不久,老二便饿死了,老大也面临着同样的命运。这日,奶奶踮着小脚去邻居家讨借面粉。回来后,发现孩子不见了,奶奶这下可慌了神。孩子不会走不会爬,饿得气息奄奄,能去哪儿呢熁岵换岜灰肮返鹑ァ熌棠桃簧声呼唤着,四处寻找。
突然,猪圈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奶奶一惊,急忙奔过去一看,眼前的一幕使她惊呆了犞患老母猪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孩子揸开着小手正吱吱地吮食猪奶呢
天啊犇棠碳此情景,顿时泪如泉涌 她急忙跳进圈去,将可怜的小孙孙紧紧地搂在怀里,一口一口地亲着,一声声地叫着,泪水滴滴,打湿了孩子那满是泥土的小脸儿……
老母猪受惊,"忽"地坐了起来,冲着奶奶哼哼直叫,眼里似乎还汪着泪花。见老母猪如此伤感,奶奶顿时明白了:这头老母猪刚下了一窝小崽,不料全死了。一定是它思子心切,再加上奶胀得难受,这才跑出圈去,误将啼哭的婴儿当成了己子,叼回圈来喂奶……牲畜尚且疼爱己子,更何况人呢犇棠滩挥傻孟肫鹆硕媳兰花,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奶奶一边抹着泪,一边擦着孩子身上的泥土,但见孩子除脖颈上有几颗齿痕外,另外并无伤痕。孩子大难不死,由此取名"朱剩"。以后朱剩就是靠吃猪奶长大,就像路边的一颗野草,顽强地活了下来。
为了报答王殿君的救夫之恩,宋兰花一心一意地奶育着二少爷。东家不让回家,她就不敢越出王府一步,尽管亲骨肉的哭声一直在撕裂着她的心。
转眼一年过去了。这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兰花酷热难耐,独自躲进房里擦洗身子。早就垂涎兰花姿色的王殿君见有机可乘,破门而入,一把将兰花搂在怀里。兰花奋力挣扎,可哪里是欲火中烧的王殿君的对手熇蓟ū话吹乖诘厣稀U在这时,王殿君的二姨太走了进来,搅了王殿君的好事。王殿君恼羞成怒,狠狠地打了二姨太一记耳光。兰花受辱后,觉得再无颜见人,就在当夜,吊死在院中的枣树上……
回忆往事,朱剩不禁悲愤交加,心潮难平,联想今天儿子的事,他越发觉得,王之仁是在重演50年前他父亲玩弄过的鬼把戏牽山穹俏舯攘,自家还能再上他的当吗煵荒,无论如何也不能
眼下,当务之急是见到儿子,弄清事情真相。第二天一大早,朱剩揣上仅有的300块钱,再次来到乡联防队。看守还是不让他见。朱剩捅上钱,看守这才打个哈欠放了行,嘱他快进快出。
儿子朱光华蜷缩在一个角落里,蓬头垢面,满脸是伤,双手被紧紧地铐着,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风采。一见儿子如此模样,朱剩鼻子一酸,叫声"华儿","刷"地滚下两行泪来。
朱光华被惊醒,一见亲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竟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爸爸,我冤,我冤啊……"儿子将昨天的事说了一遍,特别是提到那块"香皂"。他猜,那一定是块春药……
从儿子这里得到实情后,朱剩回想到"甜蜜蜜"的所见所闻,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好个狠毒的王之仁,你和你爹一样卑鄙犇阆胪ü祸害我儿子来达到目的,没门儿犞焓0参慷子道:"孩子,你要挺住,现在毕竟是共产党的天下,事情总会弄清楚的。我就不信王之仁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能无法无天"
九、再施诡计
王之仁一个又一个的阴谋诡计均未能得逞,但他并没有甘心。眼看着春天就要过去,盖祠堂的事还没有着落,不由得着急起来,却又无可奈何。
这天,他去县城找三弟王之礼商议此事,哥俩在家中密谋了半夜,终于,一个绝顶高明的计划出笼了。王之仁欣喜若狂,即刻着手准备起来……
不久,观音堂传出一条爆炸性新闻:老地主王殿君的弟弟王殿臣从台湾寄来信函,言说不日将赴大陆探亲。县里闻讯后对这件事十分重视,指示有关部门做好准备,好生接待。因为这个王殿臣非是常人,他是台湾"远方公司"的董事之一。
村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感到十分意外,特别是朱剩和老支书,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王殿臣解放战争时不是早被我军打死了吗熛质痹趺从置傲顺隼础
几日后,王殿臣的全权代表踏上了故土。他就是王殿臣的养子--"远方公司"总经理助理王复信。王复信规40多岁,戴一副金丝眼镜,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王复信的到来,县有关部门早已知晓,王家更不必说,欢天喜地,王之仁率二弟三弟在县招待所迎接这位台湾兄弟。
接风宴由王之仁做东,县里有关领导都出席作陪。王复信告诉县里:家父近来身体欠佳,我受家父之托先来打个前站,不日家父将亲自回乡省亲;家父有个心愿,打算投资一千万元与县里合资建一个日化厂,给村里修路打井安装自来水,并盖一所高标准的学校,以表游子的乡思之情。
县里闻听王老先生要为家乡投资作贡献,自然是求之不得,一千个感谢,一万个欢迎。问王复信:王老先生可有什么要求熗醺葱潘得皇裁匆求,只是家父想回家看看老宅儿。当初这栋宅子是爷爷为他们兄弟二人修建的,理应有他的一份儿……
按现行政策,凡是台胞的遗产被没收充公的,应当归还。观音堂砖瓦轿的情况有些特殊,王殿君的一份儿可以没收充公,但王殿臣的一份儿应当保留。眼下,既然本人提出要求,政策又有规定,为了争取这上千万元的投资,县有关领导当场就拍了板儿:王家的宅基,全部归还。至于现住户朱剩的问题,善后工作由县乡村三方面联合解决。
消息传回观音堂,立刻在村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村民们尽管感到有些意外,但闻听王殿臣要给村里办那么多好事,还是从心底里高兴的。
朱剩闻知这个消息后,简直有些懵了。这些天来,自己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与王之仁抗争,到头来,房子还得丢。他甚至怀疑,这个王殿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熁岵换嵊质峭踔仁搞的一个阴谋熕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咋偏偏赶到这个节骨眼儿上回来熆墒亲约何奁疚蘧,怎好胡乱瞎说熕找到老支书赵大年,说出了自己的疑虑。赵大年也觉得此事蹊跷,嘱咐他看看再说,是狐狸,总归要露出尾巴的
这天,村长王二麻领来了县、乡两级政府的有关人员,找朱剩做工作,让他搬家。并反复申明,为了全县全村的利益,他必须服从这个大局
朱剩不是那种胡搅蛮缠之人,如果王殿臣投资是真的话,他二话没有。可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儿熤焓K党隽俗约旱囊陕,并请他们调查。这个时候,朱剩提出这样的要求来,自然如痴人说梦。来人没有答应他的要求,但给了他最后的期限:三天后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朱剩这下是真的没辙了
三天的期限很快就到了。明日将是最后一天,他将不得不告别这座住了40多年、用父母生命换来的房子犇侵直愤、无奈和忧伤的心情无法排遣,便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运河堤下母亲的坟旁。
这里只葬着母亲的遗骸,父亲的尸骨因没能找到,未能与母亲合葬。一见亲人,朱剩的心一阵发酸,双膝不由得跪了下去,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他哭命运不公,世态炎凉;他哭王之仁的狡诈歹毒,自己的无力回天……悲怆凄凉无奈的哭声,随着风传出很远很远……
天渐渐黑了下来,朱剩的身心也疲惫到了极点,便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家走去。走下河堤,来到路上,前面一溜尘土开来一辆轿车。那车驶到朱剩面前,戛然而止。车上走下王之仁,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他双手交臂胸前,拦住了朱剩的去路,以胜利者的口吻道:"朱剩老弟,这回你还有什么说的煿怨缘馗我滚蛋吧犾籼没故且建,坟场还是要修。我早就跟你说过,当今时代,我想干什么,就一定能干成什么"说完,一阵哈哈大笑熑缓笞杲轿车里,一溜烟儿开走了,车后腾起了一股呛人的尘土。朱剩狠狠地"呸"了一口,捡起一块坷垃,使劲投去
十、人间正道
朱剩回到家后,越想越憋气。王之仁不打自招的话,更进一步证明了自己的推断:一定又是这家伙搞的一个阴谋犜跹揭穿他呢熣疑媳叻从城榭觥熥约何奁疚蘧,人家如何肯信煱,难道说,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让王之仁的阴谋得逞熤焓J翟谑遣桓市陌
晚上,朱剩与儿子一起在院里挖坑,他要在这里下"镇阳",让老地主大汉奸王殿君的鬼魂永远不得安宁
"镇阳"是冀中一带流行的一种迷信习俗。就是在人的宅基地中,埋下鬼符或刻有妖魔鬼怪图像之类的东西,这一家便会鬼怪闹宅,永远不得安生。
爷儿俩正自挖着,突然,院中"啪嗒"落下一包东西。两人吓了一跳,朱剩急忙捡起落包一看,只见是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些土和一张纸条。抽出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台商王复信是假的,远方公司也是假的。前来打前站的那人是王之仁的台湾客户……"
朱家父子看完纸条,顿时紧张得透不过气来,这纸条是谁扔的熣馇榭,实在是太重要了
第二天,朱家父子双双进了县城,呈上这张纸条,恳请县里进行调查。县里听到这个情况,很是重视,为慎重起见,即通过有关部门进行核查。结果,纸条上说的情况完全属实犝饩褪撬,有人特意制造了这桩台商投资诈骗事件犕踔仁的狐狸尾巴很快露了出来。
这件事手段卑鄙,影响极坏,非同小可,县里决定进行调查。王之仁这下可毛了脚丫子,急忙穿梭奔走,动用关系,金钱开路,企图躲避惩罚。
那么,是谁把这件事给捅了出去,导致他前功尽弃,招致这灭顶之灾的呢熗踔仁非常清楚,这件事只有他们兄弟三个知道,老三不可能告密,那么只有老二犓为何要干这吃里扒外、胳膊肘子往外拐的事呢熗踔仁气恨难平,怒冲冲回家欲找老二算账。
车到运河堤旁,只见榆行中朱剩母亲的坟前围了许多人,朱剩长一声短一声,哭得好不悲痛。王之仁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忙停下车,一问,结果使他大吃一惊犓万万没有想到,原来是自家老二吊死在这里
王之仁顿觉如雷轰顶,痴痴地立在那里。村民们一拨拨往河堤赶去,谁也没有理他。从村民的议论中,王之仁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原来,举报信正是老二写的犂隙临死前,写下了一封长长的遗书,遗书是这样写的:
举报王之仁的密信是我写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说不清楚。我总觉得,我们现在过上了好日子,不应该再折腾过去的恩恩怨怨了。说实在的,我们王家是欠了朱家债的牼臀养活我,当年父亲做出了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犑俏叶崃酥焓5哪,是奶娘舍子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犖乙槐沧右膊换嵬记,我13岁那年,运河决堤发大水,我被洪水卷走,危急中,是朱剩扔给了我一根绳子,将我拉到一棵大树下,我才得以活命。这个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常常思以回报。
王之仁弄权,朱家连遭祸端,我一直十分痛心。特别是那日我在河堤下干活,见朱剩在母亲坟前无可奈何地大哭,我的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也跟着流了泪。思之再三,眼下只有我能帮朱剩一把,将王之仁的阴谋揭露出来。可我又深知这样做的后果。与其让别人折腾死,不如自己做个了断,清清白白告别人世。我相信,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当王之仁了解了遗书的内容后,一时百感交集,长叹一声,一头钻进车内,无精打采地往家开去。
车到家门口,只见王二麻气喘吁吁地跑来:"大叔,大事不好了,我刚从乡里得到信儿,李嘟嘟和邵娜娜怕负法律责任,给乡里写了封信,把你给卖了犃饺怂双逃走了……"
王之仁"啊"了一声,挥挥手,示意他已知道了。
走进家门,只见老伴儿双眼红肿,早已哭成了泪人。王之仁以为老伴是为老二的死悲伤呢,没好气地吼道:"哭个屁犑抢隙那个混蛋坏了我的大事,他……他早就该死"
老伴儿平时怕他如鼠见猫,这回却没买他的账,"噌"一下子站起来,一把抓住王之仁的衣襟,使劲推搡着:"你……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啊……"
王之仁大惊,忙抓住悲痛欲绝的老伴儿连连地问:"女儿怎么了熍儿怎么了"
老伴儿边哭边把一封信摔给了他:"你自己看吧"
王之仁急忙打开女儿的信,信是这样写的:
妈,我决定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让我失望、让光华悲伤的是非之地,我们要到南方去开创我们的事业。爸爸太令我失望了。自从有了钱后,他简直变成了
一个魔鬼。他认为有了金钱就有了他所要的一切犉涫,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用金钱无法买到的东西,那就是人心和正义牰叔的死,不就是一个非常有力的证明吗牳母锟放后,我们富了起来,不再搞什么阶级斗争了,本应感念党恩,可他却用手中的钱去翻腾那些不得人心的旧事,到头来,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捧读着女儿的留言,王之仁的手在瑟瑟发抖。面对众叛亲离和屡屡碰壁的严酷事实,王之仁不得不垂下了头,开始审视起自己的人生信条来……
是啊,女儿说得对,在这个世界上,的确是有金钱无法买到的东西,那就是人心和正义……他服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警车的警笛声。王之仁预感到末日的来临,不由得双腿打颤,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
选自《山海经》1999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