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小侠
加谬说过: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有什么人能让我真正地说出“我了解这个!”这就是加谬最有名的“荒谬论”,世界在他看来是荒谬的,因为你根本就解释不清楚这个世界,未知未竟的领域太多了。
孔丘说过:知其不可而为之,方为君子也。这种进取心可以被视为对生活、对事业的“热爱论”,尽管知道穷首皓经也不可能洞察某种东西,希望渺茫,但仍然秉持一种热情和态度去做。
下棋、看棋、观棋、写棋已经15年,对围棋的“荒谬论”和“热爱论”有一点心得。
荒谬论
“在将棋九段芹泽博文去世前几个月,我们曾就‘关于围棋和将棋,我们到底知道多少这样的问题聊过天儿。如果神仙知道一百,那我们知道几呢?
我们各自把想好的数字写在纸条上,亮给对方看。两个人写的竟完全一样。非六则七。其实六七也有点儿不自量,没准儿还要少。人的大脑再经过几万年的进化接近一百的时候,也许会突然发现,原来神仙知道的是一千。我觉得围棋正是如此深奥、如此难。最近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下了50年棋,却什么也不知道!真令人茫然。但是我并不失望,正因为深奥和无穷的变化,我们才能变得更强,变强了才有胜利的可能。我以为,创造了围棋这种游戏的古人是大天才。不,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神仙,围棋是神仙为了自己玩儿而发明的。也许他们正在天界望着我们,拿我们的臭棋来取笑。因此,自认为懂棋的人正是对棋一无所知的人。”
上述的文字摘自于藤泽秀行的自传《我的围棋胜负之路》一书,每每读到此,我都有一种触动,感到一种渺小和自惭形秽。即使是自负狂放如藤泽秀行者,也小心敛态,发出懵懂的浩叹,在围棋面前。不是藤泽明白了小心走路谨慎言语,而确实是围棋太浩大、太博大精深。
我们到现在也没考证出围棋的真正起源。是尧教儿子丹朱所发明,还是根据天文星相感悟生发,或者是浪漫的外星人赐予的呢?我们不知道。我们根据现代文明所知道的是围棋的变化非常复杂,下完一盘正常的棋,其变化是361的阶乘。形象点说,变化是连写43个万字。
职业棋手能一目看多少步棋?从各种资料来看,有日本“电子计算机”美誉的石田芳夫自称算得最多,他的说法是“我最多能一目千步”。其实,这是考虑到计算征子等的夸张说法。正常的说法,许多职业高手认为一目一百多步是完全可能的,李昌镐说自己最多也就二百步棋左右。可是,藤泽站出来诘问:“有时候,我们其实是一步也看不到,下完了一手之后,我们经常会碰到下一手选点的困惑,何来一百多步呢?”
笔墨官司是不想打了,但围棋的博大难以解释却是不证自明的。写棋的过程中,接触到很多国内的职业高手,众生相不一,行止也不一,但一谈起对围棋的理解,无不感慨自己之渺小,仿若藤泽老前辈。“你对围棋了解了多少”这个问题我问过很多职业棋手,得到的回答几乎是出奇地一致。
问过老聂,平时口无遮拦、大大咧咧惯了的聂卫平,也小学生起来:“说实话,我对围棋的了解很有限。以我这种水平,不了解围棋的地方可以说很多很多。”问常昊,常昊的回答和老聂差不多:“我搞不懂围棋,不清楚的地方还太多太多。”如果像藤泽那样,假设神仙懂一百,目前水平在国内属一属二的常昊懂得几呢?“不是我不想做出判断,实在是我不清楚。我连我懂得围棋多少也搞不明白。”听得出来,这绝不是常昊的谦逊之词语。
平时很喜欢读书的邵炜刚打了一个比喻,就是围棋像大海,而他,“只是一盆水”。邵炜刚的意思很明显,我这一盆水,怎么能管窥蠡测大海呢?按照邵炜刚的理解,李昌镐在围棋面前,“也是一盆水”,但是他这盆水的容量比其他人大。他只比别人容量大了一点,他就永远比别人领先。别人想在自己的那盆水里多加点,很难很难。
说到围棋精进之难,不由想起桥本宇太郎和师傅濑越宪作著名的三次让三子对局。1920年左右,13岁的桥本和濑越宪作先后下了两盘被让三子的对局,结果两盘均是和棋。48年后,师傅俩又下了一盘让三子的特别纪念对局,已经成为棋界巨擘的桥本被让三子,也只赢了38目。日本棋界当时就慨叹,桥本从当初的和棋,到48年后的赢38目,平均每年的棋艺长进还不到一目啊!
……围棋真难啊!
写到这里,只游弋了几笔,再想起文首提到的加谬的话,还真有些觉得不妄。想当今世界棋坛,大家对浸淫其中的围棋了解就那么一点,就大模大样地大肆竞争,是不是有些荒谬呢?
也许神仙正在天界望着我们,拿我们的臭棋来取笑——这是藤泽的自我解嘲。又何止是他一个人呢?
热爱论
“我对围棋非常好奇,这种好奇使我非常热爱,总想把它搞个明白。自从迷上围棋之后,我就对其他的游戏失去了兴趣。热爱围棋,也使我的性格发生了变化。”
这是李昌镐说过的话。日本的赵治勋也说过类似意思的话,他说自己在围棋面前“永远是一个孩子,始终怀有好奇和热爱之心”。
只有热爱围棋,才会有所大成,修得正果,这早已被数十年的世界棋坛现代当代史所证明。吴清源的正襟危坐于棋盘,自己的身心任胜负漂流;藤泽秀行一天10小时码棋子,右手食指的指甲都变薄、变形了;小林光一长时间盘腿坐着,小腿上的汗毛都掉光了,等等,都是老典故了。没有一颗热爱的心,是做不到这一点的。有的棋手连脑袋砸在棋盘上都不觉得,就那么睡着了。
新段子也有很多。
芮乃伟新年惊天动地,三天里连拿世界女子冠军和国手战这两个头衔。可见芮的实力不一般,她“朝九晚五”地研棋,确实是搏命在此。芮乃伟最可怕的地方也许还不在这,在于她对围棋的巨大热忱漂泊也挡不了,有了暂时的归宿就被更大激活。我曾经采访过丰云九段,丰云说换成别的女棋手,根本不可能坚持到今天,即使下到今天也绝不会有芮乃伟今天的成就。丰云可以说是国内同芮乃伟交手最多的棋手,对芮的韧劲、拼劲和对围棋的执著追求感同身受,非常佩服。
俞斌在国内,算是被低估的棋手。这次击败韩国快枪曹薰铉挺进LG决赛,被认为是出人意外。其实,三思之下并不奇怪:俞斌那么热爱下棋,连个人赛这样的“鸡肋”也年年乐此不疲地参加。在中国的职业高手中,俞斌对棋是相当用心的,社会应酬也是很少的,如果不能一味地称为最的话。俞斌这次下LG棋王赛,过程中我采访过俞多次,了解到俞下这次大赛的半决赛和决赛,都对对手做了精心准备。俞斌说,他就想多下棋,不下就反而觉得难受。
新年前夕,我和邵炜刚九段有过一段对话:
——拿了NEC杯后,是不是像你赛前所说的那样,能得出是否超过常昊的结论了?
还不能。我觉得常昊还是比我强,一是他运用技术的能力比我强,二是他比我更在乎围棋。
——是吗,你从哪些地方能察觉常昊比你更在乎围棋呢?
在哪里我说不清,但我的感觉是没错的,他的确比我更热爱围棋。热爱一分,棋力就更强一分。
邵炜刚的感觉应该是没错的,打小就在一起学棋,1987年又一同进入了国家队,邵炜刚比别人更懂得常昊为什么占据今天棋坛的高位。两个月后,在采访三国擂台赛的时候,我把邵的评价转达给常昊。常昊微笑作答:“我个人觉得热爱的因素举足轻重,只有投入进去,只有热爱下去,才能有所前进。国内的一些棋手其实实力很强,调整过来也很难对付,但是因为一些事情拖累,近些年才没有出成绩,或许就是因为热爱不热爱的因素吧。芮乃伟为什么出了成绩,我认为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对围棋的热爱。”
尽管存在着围棋的“荒谬论”,但棋手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有了爱,才有了世界。2000年棋坛拒绝浮躁,欢迎修行刻苦修为高的棋手来大唱主角——我这样希望。〖J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