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1991:审视年代

2000-06-14 03:57
南风窗 2000年4期
关键词:南风窗深圳广东

特约记者:胡百川

现在回过头来看,这3年对改革来说是进入了一个被人审视的阶段。左中右的人都对改革生疑。有人认为还没改到根子上,有人认为把利益改到了贪官手中,有人认为把社会主义根基改没了,有人认为太慢,有人认为太快。思想的争论导致行动的迟缓。观察家评价说:1991年的中国在左顾右盼。连以深圳为代表的特区也被卷入了争论,被人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从表面上看,改革并没有停步,与"治理整顿"一样重要的口号是"深化改革"。但这一阶段的改革毕竟有所不同。与前一阶段以"放权"为主要目标的改革相比,这时的改革虽然数量不少,如财政体制改革、金融体制改革、外贸体制改革、物质管理体制改革、价格改革等等,但更多在于适当的"收权",当时的说法是"加强集中"。

1991年11月22日,国家统计局的报告实际上正式宣布了持续3年的"治理整顿"的结束。但是,市场似乎仍在按自己的轨迹前进,并没有随着这个宣布而走出低谷。1989~1991的治理整顿期间,1.8万个投资项目停建,压缩资金647亿,1.7万家公司关门。西方盼望中国翻天,国内的老"左"也吵着要走回头路。但这3年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毕竟增长了1.36倍。"实惠"是最好的稳定剂。

1989年的政治风波无疑是这一阶段的一件大事。不过,在老百姓看来,反腐、房改、贫困等社会问题更能引起他们的关注。

时代难忘

反腐

腐败在80年代末就成为无法回避的问题。现任最高法院院长,当时任广东省检察院检察长的肖扬曾在给《南风窗》的文章中写道:

当前,贪污受贿得不到有效的遏制而恶性蔓延,已为人民群众深恶痛绝。

以广东为例,仅今年1至7月全省检察机关就立案侦查贪污犯罪案478件和601人,比去年分别上升62%和66%,受贿犯罪案287件328人,比去年分别上升144%和119%。这还不包括那些至今没有立案的一大批线索,可见贪污受贿问题的严重性。

历史的经验已经证明,反贪污受贿的斗争靠严刑峻法不行,靠群众运动也不行。几年来这一类案件主要由检察院的经济检查处调查,但由于其职能、力量、装备、技术和改革等限制,往往停留在"一张纸,一支笔,一张嘴"的初始阶段,面对犯罪手法和技能不断翻新的趋势,未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国际上肃贪倡廉比较好的公认是香港和新加坡。1987年11月,我们省检两位副检察长带队,专程前往香港考察了廉政公署。今年5月间,我作为最高人民检察院代表团的成员,访问了新加坡、泰国,分别了解新加坡的"反贪污局"与泰国的"反贪污调查委员会"的情况。"

经过调查,分析,比较,我们的构想逐渐明确:为了有力地打击贪污受贿犯罪,应在法律监督机关---人民检察院内成立一个相对独立的综合性机构,下设举报中心,侦察,预防和情报资料四个业务机构,把惩办犯罪与综合治理,打击和防范有机地结合起来。

在出国访问途中,我向代表团团长刘复之汇报了这一设想。刘复之当即表示支持,同意在广东先搞试点。回来后,我又向省委汇报了,省委负责同志明确表示赞成,认为是"改革的尝试"。

《南风窗》1989年第10期,《第一个肃贪专门机构的诞生》

1989年设反贪局还是一个"改革的尝试"。而现在,尝试早已成为正式,只是贪官对腐败也在从"尝试"走向"正式"。反腐倡廉,任重道远。从当时的报道看,那时的腐败与现在相比的确只算是"小儿科"。

在被紧紧束缚了几十年之后,市场机制这只"看不见的手"在中国终于获得了解放。然而,当它刚要大显身手之时,一只"看得见的脚"又踩住了"看不见的手":

这只脚使经营情况的好坏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背景"、"靠山",甚至使有些改革措施还没出台,便胎死腹中。腐败现象已从社会蔓延到了党政机关,又从党政机关渗透到了严肃的执法机关,甚至连部队也不能幸免。广东省有一位知名的企业家抱怨说:"按理我应该以主要精力抓生产,抓管理,但遗憾的是,我几乎把80%的精力和时间花在了疏通各种环节,应付各种关系上。疏通关系不能单凭三寸不烂之舌,重要的是慷慨解囊。"

因此,一家几百人的企业,一年花上几万,几十万的应酬费已不是新闻。在××市,一个税务干部连家里的猫有病,都要让基层厂长派专车给它送去看病,如稍有怠慢,那么吃不了,兜着走。厂长迫于压力,只好照办。

在××县,有一个工商所副所长兼党总支书记。以少收管理费为手段,要挟公路沿线的饭店主提供女服务员和场所供他淫乐,3个月内就先后奸淫女服务员6人,玩弄女服务员4人。有的干部无本万利入干股,俗称权力股。某镇的书记,副书记,派出所所长和工商所所长等4人强行在农民开采的金矿中入干股,每人分红7000元。

比一般的受贿,敲诈勒索更为严重的腐败是政治上的腐败,它的突出表现是任人唯亲。有些地方,封建的血缘关系,人情关系比才能更重要。群众讽刺说,机关成了家属院。一个县委书记说,由于多年的近亲繁殖,如果查处一个科级干部,就会得罪半个县城。而得罪人多了,工作就进行不下去,于是对有问题的干部,我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厂长经理负责制成了某些人滥用职权的家长负责制,承包制扭曲为满足自己私利的"权力承包"。有人称之,用金钱买共产党的权,再用共产党的权来骗取共产党的钱。"商品经济是对旧体制弊端的彻底否定,而腐败现象则是旧体制痼疾的恶性延伸,两者相对与旧体制而言具有伴生关系,但两者之间并不构成"必然现象"和"必要代价"的关系。"

《南风窗》第1989年第8期,《中国的腐败问题》

房改

站在新世纪门槛的人们,对20世纪即将终结时掀起的一场房改热潮,无疑还有深刻的印象。实际上,这场热潮在80年代末就已掀起。后因"条件不成熟"而偃旗息鼓。改革不能指望一蹴而就,此为最好验证。从《南风窗》当年的报道还可看出,在今天看来是掉馅饼的事,当时并非人人都愿接受。

过去,新住宅一建好,处长,厂长,各式各样的领导,他们就搬家了;他们搬了,旧的就是我们的,你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滋味。

照老的一套,新房子我永远住不了,一没门路二没熟人。

厂里要职工出钱买,或是提高房租,我住新房的希望就更大了。存的钱买市面上的商品房买不起,优惠房还是拿得出的。

《南风窗》1989年第3期,《房改对我家太有好处了》

人家都羡慕我的住房,的确,我是住得不赖,两口子加一个孩子住两房一厅。每个月交7.9元,住得舒舒服服的,如今偏偏要提房租,收买房钱,说老实话,我是不情愿的。以前发的工资里头并没有把买房的钱打进去,马克思都说劳动力价值包括劳动力再生产所必需的生活费用,我们一向是低工资,国家一下子要我掏1万元钱买房,它又什么时候掏钱给我?

《南风窗》1989年第3期,《我不赞成这样的房改》

深圳股市

把交易所设在深圳,这让很多城市不服气。对上海没话说,但对深圳,许多人认为它是捡了一个大便宜。从全国来说,股份制公司的建立,深圳是先行者之一。全国各地人员汇集,全国各地资金都愿意来深圳投入。

这种投入被许多人看作是深圳发展的强大动力。也由此产生了对深圳的许多非议。直到1995年,深圳还在为自己"特不特"该不该"特"等问题和一些学者打笔战。

今天,随着股价一跌再跌,深圳已有越来越多的人退出炒股行列。但股票的魅力对一些人依然如故。一位老干部毕生积累了1万元,就在他刚离休时,深圳经济特区开始了股份制改革。不久,全国第一个股票二级市场鸣锣开张了。

这位老干部经老同志们再三动员,终于本着对党的事业的热忱,下决心用全部积蓄买下股票,为国家再做一次贡献。两年后,老干部那一万元转眼变成了数十万,而且正在朝100万逼进。老干部吃惊之余,羞愧难当,急忙跑到党的纪检部门:"请……问,这些钱是不是……非法所得?"他担心的是,自己一生清白为人,到头来也许就落得个晚节不保。

这个故事,很能说明深圳股市初创的状况。有家旅行社的一位导游今天仍清楚地记得,1988年股市初开,证券公司职工上门推销,却被旅行社同事们大大地奚落了一番:"●线咩!刚刚买了国库券,你还指望我做贡献!"

但两年后,这位导游又自我解嘲:

"早知如此,当初不如当一当傻瓜……"

《南风窗》1991年第2~3期,《股市,深圳的聚宝盆?》

贫困和失业

搞社会主义几十年,我们有吃大锅饭的丰富经验,3个人的活7个人来干,3个人的饭,7个人匀着吃,不患寡而患不均,似乎成了社会主义最本质的东西。中国的人也实在太多,有什么办法呢!过去上山下乡,干部下放,不就是为了解决城市的就业问题么!现在不能将人再往农村赶,农村里的人却潮水般涌进城里。

真难!改革不是请客吃饭,每一步都得使出吃奶的力气,还有眼泪。总理也急得要命,"中国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太多!"来自公安部的消息说,我国"流动大军"人数超过5000万,也就是说,每22个中国人中就有一个在流动,其中80%是流动民工。而且,这支流动大军仍在不断扩大。从农历初四开始,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甚至多达十几万的外省民工进入广东,他们大多背着简单行李,有些还挑着米袋,拖男带女,东歪西倒地躺在车站广场,码头路边等待招工,十多天时间,入粤民工人数超过200万!

目前我国农村有劳动力3.9亿人,劳动力人均耕地3亩7分,按我国一个劳动力可耕作

15亩计算,我国只需要1亿劳动力。

剩下3亿怎么办?

9000万洗脚上田,进入新崛起的乡镇企业,

4000万人被林、牧、副业吸收,还有1.7亿人呢,他们需要寻找出路。

《南风窗》1989年第6期,《民工狂潮》

有人说,广东富,富得遍地是黄金;

有人说,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然而,你知道吗---

1988年12月,全国贫困地区经济看法经验交流会南方会议正在福州召开。

广东的同志也来了。"哗,你们广东这么富,还要参加穷人的会议?"有人奇怪地问。怎么说呢,在中国这块并不富裕的土地上,比起一些省,也许好一点吧。1998年广东省农民人均收入为800元,其中最高的深圳蛇口为3308元,广州海珠区为3263元,但最低的大埔,丰顺,五华,龙川,陆河,和平等县市只有324元,还不到第一名蛇口的十分之一。看了这个数字,人们再也不能乐观了。

广东有三大穷处,一是石灰岩地区,二是九连山,三是莲花山脉。包括英德,阳山,连南,连县,乳源,乐昌,清远市县的部分山区。这里泥土少,有的地方连草也长不起来,水源少,有的少得几乎不够人和牲口解渴。更谈不上灌溉农作物,再加上经济文化落后,既缺资源又缺矿产。有人说,一些地方简直连人生存的条件也不太具备。省政府山区办的同志说,广东有48个山区县,只有曲江一个县地方财政上有节余。

全省三大片贫困山区以及其他一些贫困地区,包括零星海岛,约有117万人还在贫困中生活,温饱仍未解决。广东省委、省政府提出,要在今年内基本解决全省贫困农民的温饱问题---也就是年收入超过250元。

"不管怎样,再过两三年,广东贫困地区的面貌一定会大变样。"省政府山区办的同志信心十足地说。

《南风窗》1989年第9期,《广东的穷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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