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水仙花开

翁　成

朴仙子是睡在我上铺的朝鲜族女孩。

在我们这所人才济济的校园里，漂亮的女孩并不稀有，但鲜见仙子这种"天生丽质"。尽管她什么化妆品也不用，长发随便用皮筋一束，但还是美得令人心颤。说追仙子的男生肯定有一个加强排绝非戏言，但仙子"艳若桃李，冷若冰霜"，丝毫不为所动。我知晓仙子在等待一份很美丽的缘。

高渤是我们寝室阿蓉青梅竹马的男友。他们两情依依、丝丝入扣的感情堪称现代校园的爱情经典。向以专一自诩的高渤竞也被仙子朗朗美妙的身影弄乱了方寸。他想方设法地靠近仙子，还匿名送来许多精美的礼物和几十封令人脸红心跳的缠绵情书。

一天晚上，趁阿蓉不在，高渤终于向仙子揭穿谜底。他絮絮地诉说自己和阿蓉如何貌合神离，彼此折磨。忽然，他紧紧拥住仙子，泪流满面，吻她的额头，说："我已经默默爱你很久很久了……"仙子拼命挣扎，用尽全力掴了高渤一记耳光，踉踉鲍逃出寝室。

第二天，仙子病了，高渤却装得若无其事。他约阿蓉到露天平台上去数星星直至深夜，从我们的寝室的窗子可以看到那对甜蜜的情侣始终很幸福地依偎在一起。流星划过天际高渤满脸虔诚地吻着阿蓉，似乎沉浸在一个极其坚贞美丽童话里。

仙子躲在窗后瑟瑟发抖，美丽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好半天，她才幽幽地说："阿蓉真可怜。"从此，仙子见到男生就落荒而逃。她甚至开始深深怀疑爱情。

寒假结束后，仙子变得异常沉默。她披着一条缀着长流苏的黑色头巾，整晚整晚地坐在寝室内折纸鹤。她的脸惨白惨白的，黑眸中的忧伤深不见底。我第一次发现仙子是个有心事有沧桑的女孩。也许该找个月华如水的夜晚帮她清洗伤口。

周末，学校意外停电，寝室内恰好只剩下我们两个。守着一朵摇曳不定的烛火，我们谈了许多，不知不觉就听她讲了一个凄恻的故事：一位柔弱善良、备受摧残的女子终于忍无可忍，在一天深夜手持利斧劈死了烂醉如泥的丈夫，然后带着满身伤痕吊颈自绕。他们就是仙子的母亲和父亲。"后来我和外婆相依为命。"仙子泣不成声，继续说，"我发誓让外婆晚年幸福。可还没等到毕业，外婆已被确诊为胃癌。我要折一千只纸鹤为外婆祈福，我要拼尽所有的力量与死神拔河……"那一晚，我和仙子都彻夜未眠。

升人大三后，仙子依旧美丽却孤独。那时，我已找到了心心相印的男友，也只能默默祝福仙子早日拥有一片无雨的天空。

一个午后，男友拉我去吃饭。他的一个"死党"楚函刚拿了一笔数目可观的稿酬，在餐厅请客。我对楚函向来印象很好，极欣赏他斯文潇洒的风度和横溢的才华。只是觉得如此出色的男孩竞始终不交女友有些不可思议。

酒至半酣，楚函忽然敲敲桌子说："看呐，又有人向校花献殷勤了!"

我从二楼的宙子望下去，果然看见仙子穿着一条长长的白裙，抱着一大包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草药，正摇摇晃晃飘过校园。她身后，一个看上去挺稚气的男孩很窘地站在原地，脸比手上的玫瑰还要红。我忍不住向大家讲起了仙子的故事，在座的感叹了好一阵。

转眼又到了严寒的日子。不知为什么，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仙子的千只纸鹤未能挽留住亲爱的外婆，一个大雪纷飞的黄昏，她得到了老人去世的噩耗。仙子悲伤得连眼泪都没有了，她扔下紧握的话筒，发疯般冲出寝室。等我们在校外小酒吧里找到她时，她已醉得不省人事。大家正七手八脚拖她上楼时，迎面碰上楚函。他低低一声断喝："不行，这样会烧坏胃的!"说完拦腰抱起仙子直奔校医院。

挂上输液瓶，仙子在楚函怀中吐得一场糊涂。望着身边这个陌生的男孩，仙子惊慌失措。她发疯般捶打楚函，要他走开，楚函并不躲闪，依旧牢牢扶住仙子，竭力让她吐得更舒服一点，全不介意自己的衣服上满是秽物。

即使是我这样重感情重情义的人，对朋友也不过如此吧。我仔细审视楚函的眼睛，他却极坦荡，我不禁隐隐有些失望。

整整一夜，楚函紧紧握住仙子冰冷的手，陪她战胜不断袭来的巨大痛苦。我看见楚函却像被榨干的柠檬，疲惫得几乎崩溃。

天放亮时，仙子安静地躺在床上，仿佛风雨过后一朵素白的梨花，清馨又美丽。

"答应我，以后别那么傻了!"楚函声音喑哑，语调里半是痛惜，半是伶爱。

仙子缓缓点头，笑得很柔美、很柔美，她竞忘了抽回那双仍被温暖着的小手。

我转身拉开窗帘。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红彤彤的太阳照着一望无垠的雪野，很纯洁，很美丽，也很令人感动。我在心中祝愿：从手到心，这段路短一点，再短一点。

但那以后，我发觉楚函和仙子却在互相逃避。我感觉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了！于是我去找了楚函。

圣诞前夕，仙子收到了一个雕刻得很好的水仙花球，装在景德镇制的小瓷碗里，还附有一张别致的卡片：

水仙般纯洁的仙子：

第一朵花开时，我想告诉你一句在心中珍藏了很久的话。这句话，我一生只说一次。

牵挂你的楚函

仙子收好卡片，不动声色。可她从来没有这样灿烂地微笑过。

圣诞时，水仙花蕾冲破叶膜的包裹，像美丽的雀尾一样娉婷欲放。它也许明天开，也许今夜里开。痴痴地守着水仙，仙子不肯上床去唾，眼睁睁地守着那枝水仙，在期盼什么?我不知道楚函要对仙子说的那句话是什么，但我知道，这必是一段水仙般洁白无瑕的恋情……

(摘自《青年一代》2000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