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黄继光
我国自清代光绪四年(1878)发行第一套邮票—大龙邮票以来,历时120余年,由于种种原因,产生了一批珍贵邮票。其中身价最高、争议最大、备受中外藏家追捧的,当推1897年大清国家邮政印行的“红印花加盖小字当壹圆”(下称“小壹圆”)系列珍邮。
我们不妨从“小壹圆”票入手,以集邮界一个世纪以来对“小壹圆”票之产生、流向、存世量、市场价值与研究价值等方面的讨论为线索,从中探讨对中国珍贵邮票价值的界定方法。
衡量珍邮价值的依据
“物以稀为贵”是集藏界公认的通则,但也不是绝对的。早在20世纪40年代,集邮家张赓伯就认为“邮票并不一定以少为贵。”他举例说:“日本版万寿短距离二分新票,至今邮界中公认为孤品……然其真正之市价,必在‘小壹圆一半以下。”陈志川也认为:“罕少的不一定贵,贵票非一定罕。集邮界里的邮票价格,亦有许多永远不平等而不公平的现象。”(见《新光邮刊荟萃》)
那么,如何衡量珍邮的市场价值呢?集邮家张包子俊在其《国宝之选择》中,对“珍邮”的判定准则作了较为系统、严谨和可操作性强的论述,足资我们借鉴参考。
张包子俊提出:“确认邮票之宝,亦宜有所规定”。他主张:凡珍邮应具备三个主要素:一、本票溯源;二、正票或变体;三、新旧存量。另有两个辅助要素:一、成名之记录;二、不借助第二票之力量。
以上几个要素中,以“本票溯源”为最重要。他认为:“贵票之成名,莫不重视其地位:此票在国家邮局正式发行,其来源出于正确无讹,其稀少为世所公认,而邮票均含有正常状态者,则此票不尊自贵,不举自珍。”他进一步举例说:“综上所列,以论华邮之至宝,则红印花小壹圆票,已拥有三个要素及两个辅助要素,列为至尊之宝,当无愧色。”
然而,恰恰是这“小壹圆”票的“来历”,至今仍是集邮学术界争议最大的课题。
“小壹圆”票是“发行”抑或“私扣”
1897年春,大清国家邮政正式开办,向英国和日本订印的新邮票尚未运抵,为解燃眉之急,决定加盖一批小龙、万寿票,并从上海海关造册处领取红印花票作加盖之用。负责加盖印刷全过程的监督者正是作弊老手费拉尔。
根据1997版《中国清代邮票目录》(赵人龙主笔)介绍:红印花原票共印刷了100万枚;加盖暂作各种面值邮票共650050枚。这本《清目》是具有较高的权威性的。
1997年版《清目》认定:加盖了“小壹圆”票50枚,并没有提到发行数目。
对红印花原票及“小壹圆”票,早在20世纪40年代就有邮家研讨过。陈志川认为:“小字加盖当壹圆票,既为最初加盖已属无所疑义……而因其字体过小,随即销毁或经用去若干,故存世仍属有限。”因为缺乏史证,陈志川只能推测“经用去若干”,并未言明是否“公开发行”而“经用”。也有人认为:“至今日发现之无暂作字样者,其原因不外乎二:或为局中人私自存留,或为印刷时之漏盖。”这里的“局中人”指谁呢?
陈葆藩在《寄寸楼邮话》中指出:“窦维拉(今译费拉尔)集华邮,颇可观,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者非耶。窦氏卒后,邮集归诸其妻。周今觉君之小壹圆四方连,号称海内孤品,即购自窦妻”。这句“近水楼台先得月者非耶”是耐人寻味的。他进而指出:“(费拉尔)供职海关,值创办邮政之际会,揽绘图设计之要务,故所获我国早期邮票及其种种变体,视任何人为易且丰。”这是最好的注脚。费拉尔是“局中人”。
另一个“局中人”是绵加义。陈葆藩如此评述:“绵嘉里尼(即绵加义)为沪关税务司,海关邮政为海关附设机关,其组织与职权,当然隶属税务司之下。绵氏对于邮务行政,并不直接参与,第居最高负责地位而已。有谓其为邮政局长者非。绵氏之中国邮集,珍品颇多”。他举出1922年拍卖的绵氏华邮中,就有“小壹圆”单枚票2枚,还有贴红印花原票的实寄封。
当时集邮界大都认为:早期华邮珍品流失国外,主因是在华把持海关与邮政的洋人“近水楼台”、“私自存留”。这个观点并未引起多大的争议。
正如《中国集邮史》一书指出:“1957年以后,‘左倾思潮对集邮界的波及,对邮票文化载体功能的片面认识,导致了收藏与研究的自我封锁”,“60年代中期,阶级斗争升温,传统的集邮学术研究被全盘否定”,国内对红印花加盖票的研究也沉寂下来。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集邮研究与交流逐步恢复和发展起来。1985年1月,王庸声、常增书发表了《“小壹圆”出世与费拉尔作弊》一文,指出:费拉尔是作弊老手,红印花加盖“小壹圆”是印样,由费拉尔全部私吞。所谓“在窗口出售”只是编造,于法于理难以成立,所谓的“信销票”是由其伪造而来。1988年6月,沈季伟发表《从戳位刍议“红印花小壹圆”旧票》一文也指出,“小壹圆”旧票从作弊多端的费拉尔手中流出,对此票是信销还是盖销?留有疑问。作者认为销印的可能性大。1990年11月,台湾集邮家晏星撰文指出,红印花“小肆分”和“小壹圆”之列入正票,实在滑天下之大稽,“在邮政正规的发行作业上,把一种只有几十枚或一二百枚的试印邮票,看成为一种正式的发行,无论如何是说不通的。”此论一出,引起邮界较大反响。
持“邮局公开发行并在邮窗出售”观点的,主要有马任全、黄光城和刘肇宁。其中刘肇宁1990年提出此说,1994年又根据张赓伯、刘畏三的传闻,提出“红印花小壹圆旧票应有3枚存在”,直接挑战传统的“孤品”说。到了2000年,刘先生在《中国集邮报》上发表连载《中国清代珍邮传奇》文章,不仅重复了以前的说法,还明确指出费拉尔是“在上海邮局窗口买了7枚红印花小壹圆邮票,其中便有一个四方连”。(黄光城则说费拉尔是“在邮政总局窗口争购红印花加盖小字当壹圆票”,地点应是指北京。)
持相反意见的主要有李东初、李毅民等。李东初在1991年出版的《中国珍邮》一书中指出:“实际上这种小字当壹圆是加盖样票,并未公开出售,而被盗印加盖邮票的海关德籍职员费拉尔私藏起来”。李毅民在1993年的《中国集邮史话》及1999年的《中国集邮走过的道路》中坚持:“费拉尔在海关造册处长英国人葛显礼的纵容下,大胆妄为,故意制造离奇的错体变体邮票。……当‘红印花小壹圆邮票印出了一大张样张准备报废时,几个在场的外国人竟将其私分了,费拉尔至少拿了一个四方连。这个四方连加上一些‘万寿变体票,成了他发迹的家底。”
赵人龙1999年在《红印花小字当壹圆的来龙去脉》中认为:“这些小字‘当壹圆邮票并未销毁,据说是连同大字加盖票一起在邮局出售,但监督加盖邮票的海关造册处职员费拉尔近水楼台获得一批。他生前曾出售过一些”。此处“据说”只能存疑,但“近水楼台”却并非空穴来风。
“邮政窗口出售说”缺乏史料确证,而“局中人私自存留”岂不使“小壹圆”缺乏邮政意义?它的“本身溯源”岂不危乎哉?
由中华全国集邮联合会主编的《中国集邮史》(1999年版)没有提到“邮窗公开发售说”,而是这样叙述的:“费拉尔喜欢收藏邮票,特别懂得变异邮票在集邮中的价值。当他进入中国海关造册处后,便利用设计监印邮票之机,大动手脚,制造出五花八门的变异邮票,诸如万寿邮票9分银图案对倒;小龙邮票加盖改值中的大字加盖、小字加盖;万寿邮票加盖改值中的小字加盖、大字加盖的长距、短矩、倒盖;红印花加盖改作邮票中的小字加盖、大字加盖、倒盖等等。”这个权威性的表述,不正是印证了“近水楼台”、“私自存留”的说法吗?“小肆分”是费拉尔坚持加盖了两全张共200枚的,事后他全部扣下独吞,以高价售给外国邮商。此例是可作为费拉尔私扣“小壹圆”的有力佐证。
影响珍邮价值的因素
其实,无论是“出售说”抑或“私留说”,都不会直接影响“小壹圆”票的邮政地位—因为它确是大清国家邮政于1897年正式加盖的。查阅《大清邮政光绪三十年(1904)事务通报总论》,该官方文件中首次提到“红印花加盖票”。在《通报》的附件1中提到“光绪二十三年(1897)第四次出印(借用邮票)”,其中的“税票洋3分”就是指红印花原票。但这《通报》没有把加盖小字、大字列出,“小壹圆”无从单独亮相,只好隐身于“加盖20485枚”这个总数中—因为其他面值加盖总数均是可以被25、50、100整除的,惟其20485却有小数。是否“小壹圆”加盖了85枚后交邮局发行出售?抑或费拉尔上报了加盖数,却把“小壹圆”私自存留?直至后来绵加义撰写了《华邮报告书1878~1906》,才首次披露“小字加盖”的内情。须知,绵加义也精谙集邮之道,作为“局中人”他知道抖出存世极罕的“小壹圆”会给自己带来无可估量的经济利益!这也是造成“小壹圆”票身世扑朔迷离的主因。
所以,无论何种珍邮,也无论其拥有者如何“漫天要价”,邮品的价值首先就要按张包子俊的几个要素去“验明正身”。前些年,“金猴”票得宠,就冒出了一枚“白猴”票。这是“非正常状态”的东西,不堪一击。有的“文革”时期的“未发行票”在拍卖会上一亮相,开价就达150万元,直逼国宝级“小壹圆”,这也只能是一相情愿罢了。
其次,珍邮的价值必须在流通中才能得到体现。张赓伯指出:“日本版短距离二分新票,虽为国邮孤品,然久藏于一人之手,未曾转移,邮界既无第二枚发现,脑中只忆及此票现在票主原来购入之价格,实非此票真正之价值也。故此种孤品,久藏于一人之手而不转移,其价亦难高也。”陈志川更坦言:“世界上任何玩赏品,不能太孤,除了你独有外,别人是永远无法获得的奇形珍品,你亦可誉为举世无双的大珍品,亦可被人目为不值一文东西。”
最后,集邮者必须树立正确的价值理念。张包子俊说得好:“吾人之称珍邮为宝者,决不以为此票之如何值钱,亦非如钻石珠宝之炫耀为宝。吾人不过承认此票之能传颂于世,而有史之价值……邮票之名列珍宝,乃为增进集邮者进取之心理,提倡与鼓励,诚然有之。”
具备了以上邮识和心理素质,珍邮就不再是“水中月、雾中花”了。
责编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