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萍��
对她劝着谈着,不知不觉中已经暮色四合。起身在报社的楼梯口送别她时,我说这样吧,你明天送材料来时,顺便把那"东西"也给我,好不好?她犹豫着,分明又察悉了我的用心,说,那"东西"即使给了你也没用,我工作的地方到处都是,我随时都可以重新找到的。你放心,我不会了,真的。
我用力点点头,目送她下了楼。她在下手前,忽然想到看过的一篇文章---《悬崖上的黑三角》,那里面的女主人公悲惨的结局已经无法更改。她想如果有可能,她"更改"自己还是来得及的,于是按图索骥,从文章的字里行间,得知了我的名字和报社的地址,然后设法找到了我。
她确实很不幸,结婚没出月便进了医院,手术后就失去了生育能力。婆家脸色开始难看,接着做丈夫的又拳脚相加,结局是以分手划了句号。但是,这一切被一个偷偷关心着她的男人看在眼里,他百般呵护关爱,终于重又唤起了她生活的勇气。他是一个离异的单身爸爸,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儿。她当然喜不自禁,将这个宝贝蛋视同己出。六年来一口水一口汤一口粥一口饭,个中艰辛不一而足。丈夫当然也高高兴兴的,完整的家庭有着完整的幸福。两个人几乎都忘记了自己的昨天。
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有天幼儿园门口,出现了一个穿着入时的女人,她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宝贝蛋领走了。天天风里雨里准时接送儿子的她,不见了儿子急得近乎发疯。等明白了儿子的去向后,整日诚恐诚惶,她担心的事真是太多了,从此,两人女人常常在幼儿园门口,展开"宝贝争夺战"……生母当众羞辱她,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吧,你好意思说是你的儿子,你生得出来吗?!这一下,她自觉没脸见人了。本来谁不知道宝贝蛋是她的亲儿子呀,现在弄得满城风雨,但她还通情达理,对丈夫说,你的前妻要看儿子当然可以,但是得每月出抚养费呀!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说不要就不要,说要就又要了!六年来,从来没有尽过一丁点义务,抚养费一分钱也不给的人,还配做娘?还配来认儿子?这么多月来,面对两个女人之间没完没了的争吵,宝贝蛋的父亲选择了逃避。
她不知道更大的不幸,正在不远处等待着她。离家出走的丈夫已另有新欢,而且还"金屋藏娇"。于是她先撇下这女人,开始对那个女人进行秘密而疯狂的盯踪,盯踪到终点,令她瞠目结舌难以置信:"金屋"里竟全是她家中大橱里的东西,而自己那双新婚时穿的拖鞋,这会儿正套在"娇"的脚上。
她跳脚咒骂,她寻死觅活。恼羞成怒的他,终于向她摊牌:离婚!一个女人抢走了儿子,一个女人抢走了丈夫,天下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人生吗?这可怕来自哪里?全因自己---是个不会生育的女人!她想事情应该到目前这事之前为止,绝不能再往后发展,她为了维持"之前"的局面,决定收回"自己"。她要丈夫,她不要离婚。为达到这个目的,她对丈夫说,随你怎样都行,只要你不提出与我离。她已退了一万步,把自己的生存状态打发成一具没有内容的空洞的形式,这,难道还不成吗?然而命运常常与顺从命运的人作对。
他对她说,他只想用最优厚的条件,来换取离婚的成功!她甚至跪倒在他的面前,抬起被他打得血肉模糊的泪脸,苦苦哀求他,一次又一次……
她说到这里时,我觉得她的灵魂就像屠刀下一只任人宰割的软弱羔羊。我说,你离就离,怕什么!她说,不!我是个有缺陷的女人,我不会生孩子。
我说不生孩子又怎么啦,世界上又不是只你一个女人不会生孩子!这不是你的过错呀!因为你不是存心不生孩子,是不是?她说,法官和兄妹们也都这么劝我,让我向他要八万元钱。昨天法官对我说他出不了那么多,其实……记者,我本不要这么多钱,我只要这婚姻,我只要他人……
我实在不忍对她说出更明白的话来,比如他不要你,你硬要去讨没趣。
我仔细打量了她。适中的身材,好看的鹅蛋脸,大大的眼睛,生活的磨难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满四十载风霜,善良厚道的眉眼间不时流露着一种让人可怜的神情。真是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呀。我几乎是吼着责问她说,唉,你为什么要这样自轻自贱呢?她说,因为我不会生孩子……我说没错,你是不会生孩子;但是这正如鱼肚里的一个苦胆一样,你将它完整地摘下扔掉就完事了;你何必要将它一而再,再而三地细细弄破,搞得"整桌菜"都苦口不堪呢?一个女人不仅仅只是生孩子,除了孩子还有更多的事可以去做呀。来一回人世也不容易。
像这样的"痛",宜于作精包装深藏,重重地沉没在海底,永远也不要它露头。更不必细细将痛苦碾碎了,放在舌尖上一点点一点点去品尝。
三四个小时下来,她也觉得破碎的婚姻索性打打碎算了,也终于觉得人生中原本还有不少条路可走。当然,我们已从中悄悄帮她作了些沟通。
不几天后,我曾接到过一个电话,因为话机质量问题,没讲清什么就中断了,我一直在想,这是不是她来的电话?直到今天,我没有收到她的材料,更没听到什么可怕的传闻。
但愿有关她的故事,从此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