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照人类精神解读菲尔·波吉斯

2000-06-06 22:57虞若飞
大众摄影 2000年11期
关键词:吉斯神性菲尔

虞若飞

印度,吉格玛,8岁,桑艾姆,1岁半,她们是姐妹,每年冬天随父母离开喜马拉雅山来到冬季营地。(左图)

美国 阿兰 1岁半菲尔·波吉斯摄(右图)

了解菲尔·波吉斯,开始于他的摄影作品《亚玛——西藏女孩》,再后是《大众摄影》1999年第4期中《相逢·咫尺·天涯——菲尔·波吉斯和他的摄影》,上有海兰的介绍文章和菲尔·波吉斯的几幅照片。虽然至今仍无法获得菲尔·波吉斯更多的背景资料,但我自信凭着眼前有限的几幅图片,能够印证他的艺术精神。

初见《亚玛——西藏女孩》,就感受到一种平凡掩盖着的神秘震撼。我被菲尔·波吉斯在摄影中透露出的人性关爱所深深感动。那时,我宁可把他想像成一个充满慈爱的女性。他以一种母亲的情怀珍视他镜头前的每一个对象。在他眼里,他们全都那么美丽、纯洁、高贵。

这正是菲尔·波吉斯的摄影特点,使得他的作品在图像泛滥的今天,仍然能够叫人过目不忘。他超越诸多外在因素,以难得的真诚通过镜头与对象直接对话,在深深的沟通中,再现人性的光辉。诚如海兰所说:“通过菲尔·波吉斯的照片,我们看到的是人类的共性,是那些属于不同种族、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的人之间的共性”。

从照片的环境可以看出,菲尔·波吉斯拍摄的大多是土著部落、边远贫困地区的小人物。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物欲统治着一切的现代社会,这是一群被忽视的人。他们与现代文明存在的强烈反差,并没有被文明人太多关注。

尽管我们无法直接体验极度贫困的滋味,但是通过发达的传媒和文明人立场的宣传,我们多少对贫困国家和地区有个大致的概念:落后、愚昧、苦难。这也是菲尔·波吉斯原先的认识。他早年曾经认为“土著人缺少物质上的东西,区分他们为受苦人”。

但是,当真正开始面对土著部落,他认识到“人类具有一些真正的特质,其中一种特质的实质就是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他把这些概括为:食物、住所、情感归属以及奉献的本能。

在人类生存最低基线上,菲尔·波吉斯一下子穿越了现代文明,穿越了人类社会固有观念和物质的障碍,回到生命的原始境地对人进行考察,从更本质的角度观照人的精神。这使他的艺术表达获得了宗教意义,从而由“侵入”变为“在场”,由表现转为印证。从人类生存的共性出发,菲尔·波吉斯更多地发现并再现了人类的精神共性。于是,在他眼里土著人的生活变成为“一切浪漫的代表”,他的照片从内容到形式也都弥漫着一种高贵的浪漫气质。

由于对生命本原日益深刻的体验,菲尔·波吉斯的摄影开始超越一般的传播功利,而变为一种仪式——对真、善、美的礼赞和传颂。在他的摄影行为里,单向的权力指向不存在了,而代之以交互、平等、和谐的沟通。他突破了权利、地位、财富、种族、阶级等等的隔离和分别,使整个摄影过程变得庄严而神圣。摄影对他本人而言也具有了更多的生命涵义,在一次次的摄影行为里他获得一次次的成长。菲尔·波吉斯自己说:‘我热爱这个过程,特别是当它们有助于消除我原有的偏见和无根据的揣测时。”随着无端的偏见和揣测日渐消解,菲尔·波吉斯的心性同步提高。摄影,似乎是他净化心灵的道具。

菲尔·波吉斯同时消除了读者的偏见和揣测。“没有任何人有权力用‘落后和‘愚昧来形容其他的民族或种族。”菲尔·波吉斯经过长时间旅游和以心印心而领悟的结论,在他的摄影作品得到很好的验证。无论是土著男孩,还是西藏女孩,一张张因地理、文化、历史、血统和生活方式不同而相貌、表情各异的脸上,却呈现出乎意想的一致的精神内容,让我们感到如此熟悉。似乎你所面对的这些相隔千万里散落在地球不同角落的人,都是你的亲人,你甚至可以感觉得到他们的鼻息,光凭直觉就可以解读他们眼神里的全部语言含义。或许是出于与人物内在的统一相呼应的考虑,菲尔·波吉斯的作品同样有着非常统一的图式:一律的方形构图,有环境特征的虚朦背景,直对镜头的眼睛,耀眼的眼神光,棕黄的古朴色调,人物眼神都是那么平静、无邪而略带忧郁,这些无不成为感染人感动人的因素,于平静透射出一种震撼的力量。他的照片没有丝毫的猎奇色彩,没有刻意表现什么,无非要告诉人们他自己所认识的一个道理:生存是如此地相同。菲尔·波吉斯企望用摄影的方式,超越种族、文化诸多世人认为重要的因素,挖掘出人类至深至纯的“神性”——从平凡甚至贫穷人的人性里发现神性。

菲尔·波吉斯所选择的题材与所表达的主题是两个极端,而他却把它们完美地揉合一起。这不是因为他摄影技艺超群,而是基于对人性深刻的认识和理解。欧洲文艺复兴运动,把人性从神性的桎梏里解放出来,使人的思想获得极大的自由。但是,自由离开崇高的天性而被极端畸形发展后,就会强烈刺激欲望使人失守自己的心灵而沉溺于外在的物质世界。时下世界性的物欲横流,从某种意义说即是自由恶性膨胀的缘故。惠能在《六祖坛经》中说:迷时佛是众生,悟后众生是佛。意思是说,人人具有佛陀般的智慧,只要觉悟了,就能发出人性的光辉。这智慧,这光辉,就是人深深内在的“神性”。这并非有神论者所指的神。神性不在人的家世里,不在人的地位里,不在人的权力里,不在人的财富里。神性是内在的,它是私欲放弃后的灵光显现,是人自性的闪现。这可能就是菲尔·波吉斯选择在“文明人”看来非常落后的人群,来表达他心中主题的根本原因。

在人性光辉这个主题下,菲尔·波吉斯通过摄影同时提出了一个深刻问题:物质发展与精神进化的关系。

任何国家、地区、种族的人类都经历过“土著部落”的生活,并在心灵深处烙下难以磨灭的印痕。对单纯而贫困的原始生活的遥远记忆,使我们对现存的土著人、穷苦人及其生活方式,自然而然表现出一种朦胧的亲近感。达尔文的进化论表明,生物在不断进化中,其实比生物进化快得多的是人类的物质文明,今天我们早已将物质极度贫困的生活抛在历史的角落。那么,人的精神是否同步进化?荣格在非洲做了长时间深入的考察研究后,得出了令现代文明非常尴尬的结论:在物质文明高速发展的过程中,人类的精神几乎没有什么进化。荣格借此提出了集体潜意识的理论。物质文明的现代化与人类精神的原始性的矛盾,正是现代人心灵困惑的重要根源。物质的丰裕并没有给人类带来真正的幸福。以财富衡量一切的价值取向,使人类沦为物质的奴隶。富贵奢糜的富豪生活后面,往往是空虚、颓废、心灵的畸变。我想,兴许人类的躯体及物质生活方式的进化是与精神的退化相伴随的,而菲尔·波吉斯镜头展示的,恰恰是一群最少受污染和保持人性的最高纯度的人,无形之中成了现代文明的一个参照文本。这正是感动我们的原因,也是菲尔·波吉斯摄影作品的人文价值所在。

现代与原始形成强烈反差,贫穷与高贵却水乳交融,菲尔·波吉斯把两者同时呈现出来,为我们构造了一个极其矛盾的思维背景。面对菲尔·波吉斯的摄影作品,不禁萌生对人类远古时代和发展中失落的许多宝贵东西的怀念,引发对现代生活方式的反思,以及对富裕与贫困、人的终极意义和心灵、宗教的深思。

世间万物,人最宝贵。人所以宝贵,是因为人的精神迸射出的善与美的光辉。世间万物,人最卑贱,因为私欲常常使人变得比任何猛兽更残忍愚昧。因此覆盖了人性的光芒。

菲尔·波吉斯的摄影行为,无意间重新证明了人类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可贵性。在民族与民族、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日益严重的今天,在堆积如山的战争、灾难的照片中,菲尔·波吉斯的作品显得更加可贵,它们促使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人类文明。从这种意义说,菲尔·波吉斯的摄影是一种对现代文明的救赎行为。通过摄影,他超越了人文关怀而逐渐接近宗教关怀。

菲尔·波吉斯以西方人的实证思维契入宗教关怀,他因此获得更多的人生感悟,并通过发现和再现人性的光辉而增强了自己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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