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特勒的反间计与图哈切夫斯基元帅之死

■ 吴广权

1937年6月11日，从苏联内务部阴森的地下单身囚禁室里传出一声沉闷的枪响，一位苏联元帅倒在血泊中。翌日，塔斯社播发一则惊人的消息：“以图哈切夫斯基为首的反苏托洛茨基军事集团成员犯有违背军人天职罪和叛国罪，已被处决。”接着《真理报》刊出《苏联国防人民委员命令》，公布了“间谍叛国集团的主要代表和头目”名单，他们是：米·尼·图哈切夫斯基、约·埃·亚吉尔、伊·彼·乌博列维奇、阿·伊·科尔克、罗·彼·埃德曼、鲍·米·费尔德曼、维·马·普利马科夫和维·卡·普特纳。

消息很快传到德国，战争狂人希特勒发出一阵狞笑，然后拍拍特务头子海德里希的肩膀连声说：“干得好!干得好!翳除图哈切夫斯基，使红军丧失了大脑，必将成为乌合之众。”

海德里希献媚地说：“元首英明。苏联内务部的囚室和监狱将帮助我们赢得未来战争的胜利。”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长期以来，这一重大案件一直是个人们难以解开的谜，直到斯大林逝世以后，谜底才被揭开：原来，图哈切夫之死是德国谍报机关搞的鬼。或者说，这是狡猾的希特勒制造的一个阴谋，斯大林上当受骗，并通过斯大林之手，铲除了他最害怕的军事天才图哈切夫斯基。

希特勒及德军统帅部想铲除图哈切夫斯基的企图由来已久，他们认为图哈切夫斯基的存在始终对德国是个威胁。

图哈切夫斯基生于1893年，出身家道中落的贵族家庭，从小受到多方面的教育。他既通音律，又善绘画。他英俊魁梧，潇洒倜倘，只要出现在舞场上，必引来众多目光，而在拳台上，他又曾多次获得学校拳击赛的冠军。更为可贵的是精通多门外语，德语、法语和拉丁语的阅读能力都很强，中学时就经常阅读恺撒大帝的“高卢战役 ”等军事原著。1914年在亚历山大军校毕业后，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他便立刻到军队去服役。他所在的谢苗诺夫团，军官几乎个个身价都很高，或是公爵，或是伯爵，男爵，但是，图哈切夫斯基在军官中却鹤立鸡群，服役半年便获得6枚战功勋章。战争中，他曾被德军俘虏，后来设法逃回了俄国。十月革命后转向苏维埃政权，并成为一名杰出的红军将领。

早在国内战争时期，年轻有为的图哈切夫斯基的名字便享誉整个欧洲。他先后担任集团军司令和方面军司令等高级职务，率部在东、南、西、北各条战线同国内敌人和外国干涉军进行殊死搏斗，战功卓著，在同级指挥员中出类拔萃，无人能比。特别是在同波兰白军作战时，表现出雄才大略的统帅天才，连续实施一个月的进攻战斗，直逼华沙城下，使波兰元帅胆战心惊，欧洲军界巨擘无不肃然起敬，赞不绝口，称他为“红色拿破伦”。

战后他被调任红军军事学院院长，其军事才能得到进一步发挥。他把军事学院从脱离实际的封闭状态和经院式的教学方法中解放出来，注意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他组织成立了军事科学研究协会，把学院变成了事实上的苏联军事研究中心，着重研究一次大战和国内战争经验，并出版《红军》和《外国军事人物》等军事杂志。在国内外产生广泛影响。他个人的军事理论造诣极高，对苏联军事理论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他在短暂的一生中，写下120多篇(部)著作，比较系统地阐述了当代战争、战略和战役的有关问题，在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上，发展了苏联早期的军事思想，特别是他提出的大纵深战役(战斗)量论，成了后来苏军作战和训练的理论依据。苏军上下都非常佩服他的军事才能，就连朱可夫也对他作了很高的评价。朱可夫说，图哈切夫斯基是“军事思想的泰斗，我们军界巨星中最大的一颗明星”。显而易见，苏联这颗最大的军事明星，理所当然地为世界所瞩目，令敌人感到可怕。

1925年伏龙芝去世后，图哈切夫斯基继任红军参谋长职务，后又任第一副国防人民委员兼总装备部部长等职，成为才华出众的军事领导人。作为军事首脑，他对二三十年代苏联军事制度改革、军队装备更新、各新兵种的建立、干部培训和军事生产等问题。提出了一系列高瞻远瞩的建议。特别是在他的倡导下，摩托机械化部队(后为装甲兵)、空降兵等兵种相继建立；根据他关于生产优质坦克的建议研制成功了Ｔ-34型坦克；根据他的设想研制成功的动力火箭炮逐步演变成了著名的“喀秋莎”。此外，喷气动力发电机的工作也是他于1932年提出来的，这对于苏联空军的发展起了重要作用。

30年代中期，国际局势日趋紧张，图哈切夫斯基以其敏锐的洞察力，对希特勒德国的战争企图作出了极为正确的判断。1936年法国的一位将军对他说：“希特勒发动战争会因顾及马奇诺防线而去先打苏联。”图哈切夫斯基哈哈大笑，反驳道：希特勒真正顾及的是时间和为此付出的高昂代价，因此德国绝不会先攻打无法脱身的苏联，而是先闪击西欧。”同年初，苏军根据图哈切夫斯基的建议，搞过一次德军入侵苏联西部的模拟演习。图哈切夫斯基得知演习方案中蓝军只有92个师时，当即指出：“这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德军投入的兵力，现在他们可以拿出多一倍的兵力，即200个师。”这与二次大战中德军出动190个师十分接近，而且蓝军进攻方向也与后来的实战相同。

苏联有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军事首脑人物，对于妄图占领整个欧洲和称霸世界的希特勒来说如鲠在喉。希特勒十分透彻地懂得，如果斯大林与图哈切夫斯基志同道合，共筑长城，那么苏联将是不可战胜的，因此他命令德国的特务机关盯住图哈切夫斯基，等待有利时机，伸出黑手把他干掉。

除掉图哈切夫斯基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1963年12月16日，一个逃亡国外的白俄将军斯科布林在法国巴黎同德国谍报机关头子海德里希的助手取得了联系，并交给了他两份材料。第一份材料说，苏联红军统帅部正在策划一起推翻斯大林，建立亲德政权的阴谋，这起阴谋的主谋是苏联第一副国防人民委员、前红军参谋长图哈切夫斯基元帅。第二份材料说，图哈切夫斯基及其亲密战友跟德军统帅部和谋报机关保持着接触。

海德里希很快看到这两份情报，并肯定了情报的价值。他立即将来自巴黎的情报向希特勒作了报告，并同希特勒讨论了如何利用这份情报的问题。海德里希提出建议说：“如果斯科布林的情报是正确的话，我想可以把它交到斯大林的手里。多疑的斯大林不会轻易放过图哈切夫斯基及其盟友的。这样就可以给红军统帅部以致命的打击。我敢断定，整个红军将会一蹶不振，若干年也恢复不了元气。这元疑对帝国是有利的。”

希特勒站起来，习惯地在室内踱来踱去，他感到海德里希讲的虽有道理，但一时还很难定夺。因为希特勒长期以来一直面对一个重大抉择：扩张“生存空间”是先西后东好，还是先东后西好呢?他考虑到，如果支持推翻斯大林的话，那只有先同苏联开战一条路可走，但若暗中削弱红军力量，那就有很大的回旋余地了。他停住了脚步，下定了决心，对海德里希说：“你的建议是可行的。不过，你要慎重从事，对内也要保守秘密，更不能让图哈切夫斯基元帅有所察觉。特别要注意的是，禁止把德军总参谋部牵扯进去。”

海德里希对希特勒忠诚有加，凡是希特勒决定了的事情，他总是无条件执行。当他的助手雅恩克持有不同观点，说斯科布林提供的情报可能是苏联故意设计的反间谋阴谋，劝他提高警惕时，他竟怀疑这一警告的动机，并把助手软禁了起来，以防影响他实施这个计划。

这个工于心计的阴谋家，经过精心设计，决定施用一个离间计。为此，他决定第一步要伪选一个假的卷宗。这个卷宗既要有斯科布林提供的材料，又要有图哈切夫斯基与德军官的谈话记录，还要新增加一些往来信件。同时，里面要有稍加改动的真实文件，上面还要盖有真的印章，使证据齐备逼真，无可置疑。他针对雅恩克的劝告对部下说：“即使斯大林真的想用斯科布林的这份情报让我们受骗上当，那我也要给这位克里姆林宫的爷爷送去足够的证据，证明他的那一套假材料可是个千真万确的事实。”

为了搞到真的文件，又不惊动更多的部门，他决定让他的手下人员潜入德军最高统帅部秘密档案室，去盗窃国防军有关图哈切夫斯基的机密文件。他知道，1923-1933年国防军秘密组织商务贸易促进会与苏军最高统帅部代表有业务往来，主要是经济交易，苏军请德军帮助训练军官和帮助改造军火工业等等。图哈切扶斯基于1925-1928年任工农红军参谋长，的确多次与德军总参谋部代表和驻苏武官会见过，他们之间的谈话记录都保存在这个档案室里。特工人员把偷来的文件拿到艾伯莱希新王大街盖世太保的地下室里，请专家将这些文件改头换面，改动一些句子，充实一些新的内容，便成了令人信服的“罪征”。盖世太保又伪造了所谓图哈切夫斯基给他德国朋友的一封信，信中刻意模仿图哈切夫斯基本人的笔迹和风格，并请来一名雕刻师仿图哈切夫斯基的签字，信上还印有反间谍机关“绝密”的真印章，更令人称奇的是还有希特勒真的新笔批示：命令对同图哈切夫斯基保持秘密来往的德国将领加以监视。

卷宗伪造之后，海德里希便考虑实施第二步行动：怎样把这个卷宗送到斯大林手上，同时又不引起丝毫的怀疑。应该说这比伪造卷宗更困难。

海里希不愧是一个谋报工作的行家里手。他准备好天衣无缝的假卷宗之后，并没有直接同苏联人接触，而是采取迂回战术，绕了一个大弯子来达到目的。

他首先利用德国外交官经常通过捷克斯洛伐克驻柏林大使试探该国对未来战争采取什么立场的惯例，令德外交官十分自然地向捷大使暗示苏联红军有一个反斯大林集团正在与德国人接触。他知道，捷克斯洛伐克需要苏联的支持，以保住苏台德区。因此，捷克斯洛伐克得知这一情况肯定会透露给苏联人。此后，他又利用同样的手段将这一信息透露给了法国人(一说是法国驻莫斯科的特工人员)。他知道法国人也肯定会利用这一机会去讨好苏联人，这就能从另一个侧面增强了这一情报的可信性。结果，果然不出海德里希所料，两个“邮差”都十分称职，情报很快分别传递给了两国最高领导人。

为尽快促成这一阴谋早日实现，海德里希主动出击，派出一名党卫队骨干贝伦茨去布拉格，通过一个中介人，告诉捷克斯洛伐克总统说，他们手里掌握关于图哈切夫斯基罪证的一些文件。这一招又获得成功，贝奈斯总统获悉如此确切情况后，立即召见苏联驻布拉格大使亚历山德罗夫斯基，向他介绍了上述情况。苏联大使怎敢耽搁，当即回使馆电告斯大林。

两三天后，巴黎举行了一次外交招待会。正当来人们相互寒暄问候之际，总理答拉第亲切地拉着苏联大使弗拉基米尔·波将金的手来到窗边，在确信无人偷听他们之间谈话的情况下，直截了当地对大使说：“现有谣传称，你们红军领导正与纳粹德国进行交易，我们很担心苏联会改变政治方针。大使先生，您能消除我们的担心吗?”波将金敷衍几句之后，便匆忙离开会场。不一会，莫斯科便收到一份发自巴黎的急电。

贝奈斯总统决定帮助斯大林的忙，他很快安排贝伦茨跟苏联驻柏林使馆一个叫伊兹拉伊洛维奇的工作人员进行接触。海德里希知道事情已进行到关键性阶段，使叫来贝论茨叮咛道：“会见时，可以从卷宗里拿出两封信件给来人看，让他确信这绝对是真的。”稍微停顿了一下后，他又补充道：“但是，绝不能把文件白白送给他们。整个卷宗我想可以开价300卢布。不过，如果他们坚持讨价的话，你可适当减少一点。”

贝伦茨同伊兹拉伊洛维奇的接触按计划顺利进行，后者看地信件并问了一下要价后说：“一个星期之后，我们再次会面，那时会有一位全权代表前来。”

一周后，伊兹拉伊洛维奇与苏联内务部的一名领导一同再次与贝伦茨会见。这位“全权代表”匆匆看了一下全部文件，便拍板决定进行这一交易。当贝伦茨提出300万卢布的漫天要价时，他并不讨价还价，痛快地点头同意了这一过高要求。据说，海德里希后来销毁了苏联人付给他的全部钞票。这个狡诈的间谋头子害怕苏联人将大面额钞票的号码作了登记，并注意发现和掌握使用这些钞票的人，借以破坏德国的间谋工作。

斯大林不惜重金收买这一情报，足见他对这一案件极为重视。多年以来，他一直同反对社会主义的新老托洛茨基分子、新老反动派做斗争，作为胜利者，他当然绝对不会允许在军队里出现企图推翻他的人。他决心要整肃一下军队，于是命内务部撒下人马展开侦察，就连他个人的侦探也派上了用场。于是不详之兆立刻笼罩整个苏联上空。

苏联内务部侦察人员也真有本事，不知他们用什么手段竟然很快查出图哈切夫斯基是红军中“俄国军官军事同盟”这个秘密组织头目，而他的某些同事都是该同盟各部门的负责人。按内务部的说法，这个军事同盟的成员都在沙皇军队中担任过高级职务，总头目是国外一个叫米勒的人。这个人是德、美、英、日和几乎所有大国的间谋，充当外国特务机关与图哈切夫斯基一伙之间的联络员。

当然，图哈切夫斯基并不知道这一切，因为在调查他的过程中，斯大林还派他代表苏联政府去参加英王乔治五世的葬礼，回国后斯大林也和平时一样同他交谈，他还兴致勃勃地到军事院校和部队去视察。

正是在视察部队的过程中，图哈切夫斯基被紧急召回莫斯科。回到莫斯科后，被免去第一副国防人民委员职务，调任伏尔加河沿岸军区司令员。这使全军上下感到震惊，图哈切夫斯基自己更想不通，觉得这对他是一种侮辱。他性情刚烈，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便写信给斯大林和伏洛希洛夫，要求退役和复员。但得到的答复是让他赶快上任。在他去赴任之前，他的老朋友红军总政治部主任加马尔尼克告诉他说：“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最近以来一直有人在暗算你……我认为，对你的全部指责都是胡扯……当然，女人也给你惹了麻烦……我答应你，我们尽力把这一切搞清楚，会让你回莫斯科的。”图哈切夫斯基说：“其实我跟斯科布林娜好几年就不来往了。至于‘快乐寡妇……嗨，反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据图哈切夫斯基同事的夫人(也是图哈切夫斯基的小姨子)利季娅·诺德回忆，5月28日，图哈切夫斯基离家上任。第二天深夜2点，在内务部工作的舒拉·斯科布娜，即巴黎那个白俄将军斯科布林的侄女，来到他家，象疯了一样垂头顿足，又哭又叫，说她疯狂地爱着图哈切夫斯基，但近来图哈切夫斯基不理他，她出于嫉妒，做出了许多伤害元帅的事。她拽着利季娅的手，要一起去找斯大林和伏罗希洛夫，去救图哈切夫斯基，告诉他们，那些信是假的。最后她俩商量，天亮后先去找总政治部主任加马尔克谈谈。但搭救元帅的行动未能实现，因为舒拉在返回家时，只走了50来步，便被监视他们的人抓进汽车带走了。

6月4日，图哈切夫斯基正式被捕入狱。随后加马尔尼克因拒绝在文书上签字，不愿参与这一罪恶勾当而自杀身亡。6月11日，秘密开庭审判。图哈切夫斯基及其同事一起被推上被告席。审判时，图哈切夫斯基、普利马科夫、亚基尔和费尔德曼坚决不承认有罪；而另外几个样子怪怪的，却问啥承认啥。审判结束前，图哈切夫斯基对法庭进行了抨击，他说：“我不会去请求宽恕，因为这个法庭只能以三流侦探编造出来的假文件为凭据，任何一个思想健全的人都是不会尊重这种法庭的。你们自以为是法官，可我要告诉你们，犯罪的是你们，不是我们。”最后维辛斯基只用20分钟的时间进行了宣判，这一大案遂告审判终结。4小时后，年轻的苏联元帅图哈切夫斯基被执行枪决。

1938年8月，苏军召开政治干部工作会议，斯大林到会讲话，号召揭露和根除“人民敌人”。会后，军队发布命令，说红军中存在一个分支密布的间谋网，要求部队行动起来，有问题的主动交待，知情者要揭发。于是，更大的不幸发生了，军队内掀起了一场肃反运动，一大批一大批的军官被错误地打成间谋和反革命。据可靠资料，1937-1938年红军有3-5万名军官被杀害，特别是高级军官有80％被杀。当时苏军有5名苏联元帅被杀害3名，15名集团军级将领被杀掉13名，85名军级干部被杀掉57名，195名师级干部被杀掉110名，406名旅级干部被杀掉220名。苏军元气大伤，直到1941年苏德战争开始时，还没能恢复过来。导致战争初期失利的严重后果。

(作者：原国防大学外军教研室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