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玖
我和马可波罗结识,已经有六十多年了。
我读马可波罗的《游记》(现应称《寰宇记》)开始于1938年。那年秋天,我在云南北京大学史学系毕业后,作为当时的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的所外研究生,从事元史的研究工作。我以《元代回族史》为题,研读《元史》、元人文集等书,并浏览了《马可波罗游记》,因为《游记》中有许多有关情况的记载。1939年秋天,写出论文,并以此稿考取了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的研究生,仍以《元代回族史》为中心课题,广泛搜集元代资料。
1941年,我在《永乐大典·站赤》中发现一段与《马可波罗游记》记载马可一家离开中国的情节相同的公文,公文中提到的三位使者的名字,和马可波罗书中所讲的阿鲁浑的三位使臣的名字完全一样,离开中国的时间和地点也相同,有力地证明马可波罗到过中国。我把这一发现告诉我的导师向达先生,他鼓励我写出来。我写成《关于马可波罗离华的一段汉文记载》,寄给在重庆主编《文史杂志》的顾颉刚先生,他在“编辑后记”中对此文给予很高评价。
该文发表后,获得学术界的瞩目和好评。当时中研院史语所所长傅斯年先生很重视此文,把它推荐给中研院评议会,获得名誉奖。他还请中央大学何永佶教授译成英文,于1944年刊登在英国皇家学会亚洲学报孟加拉版第四卷上,又在哈佛大学《亚洲学报》1945年9月九卷一期上发表了论文摘要。
1982年这一年,我连续发表了《关于马可波罗在中国的几个问题》、《马可波罗足迹遍中国》和《马可波罗与中国》三篇文稿,就“马可波罗懂不懂汉语”、“马可波罗是否做过扬州总管”等问题作出考证。
美国学者海格尔先生于1979年发表的《马可波罗到过中国吗?》一文,认为马可波罗到过北京,他关于中国的其他各地的记载都是在北京听到的,他举出马可书中许多可疑和难解之处作为内证。我也著文从内证谈起,证明马可波罗足迹遍中国,并对海格尔先生提出的其他疑难问题阐述了自己的看法。
1982年,英国学者克雷格·克鲁纳斯发表《马可波罗到过中国没有》,断定马可波罗没到过中国。我写了《马可波罗与中国》,刊于当年《环游》第10期,用事实和说理反驳了该文。1988年,我国学者王育民教授撰文《关于〈马可波罗游记〉的真伪问题》,认为克鲁纳斯等人提出的问题“有合理之处”。我在《历史研究》1994年第2期上著文除对克鲁纳斯等人的议论予以综合性的评析、辩驳外,并答复了王教授的质疑。
几年前,英国学者弗兰西丝·伍德博士出版《马可波罗到过中国吗?》一书,除吸收此前怀疑论者的观点外,还提出自己的看法,并对笔者肯定马可波罗到过中国的论据有所批评。我在《历史研究》1997年第3期著文以“旧话重提”、“否认确据”、“版本问题”、“漏载释疑”、“结语评析”五题,全面解析了怀疑论者的观点,对伍德博士的观点作了一一辩驳。
我除了写文章和伍德博士商榷外,更深入地研究马可书,又有几个重要发现:一是马可说,在天德的乔治王是长老约翰的第六代继承人,并述及天德的阿尔浑人、汪古部人和蒙古人。所说都和当时的情况相符,都有汉文史籍可证,也证明马可波罗确实到过天德。二是马可说元世祖的生日在九月二十八日,与《元史·世祖纪》记载一致;对元旦朝贺仪式的记载与《元史》所记相差无几。三是马可对元代刑罚施刑数目的记载也与《元史·刑法志》所记相同。
由于伍德博士的书,我对马可波罗作了更进一步研究。我深刻体会到,要在争鸣和交流中才能促进学术进步。近日,由南开大学历史系、中国元史研究会、香港教育学院联合举办的“马可波罗与13世纪的中国国际学术研究会”在天津举行,国内外许多学者参加了研讨会,伍德博士也参加了。我和她坦率、真诚地交换了意见,有些看法逐渐接近,我们也成了好朋友。所谓:以文会友,百家争鸣,切磋琢磨,相反相成。
(本文系作者在“马可波罗与13世纪的中国”国际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