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旗的旧事新闻

1999-11-23 12:40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9年11期
关键词:张治中设计图田汉

白 芷

此刻,在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高干病房里,五星红旗的设计者曾联松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形容枯瘦。当第一次走近他时,曾经看到过他年轻时照片的我心里不禁一阵发紧,我已经根本无法辨认出眼前的他了。

从80年代开始,他先后五次中风。一年多前,他开始不能说话,接着,又不能动弹,像植物人。但是,当我握住他还微微能动的左手。把我的来意娓娓道来时,他的眼中流出了两行泪水。泪。很清、很烫,一滴连着一滴,每一滴都穿透了我的思绪。

我不停地给他擦泪,一直到我离去。

曾联松很坚强,同病房的人告诉我,已经82岁高龄的他依然顽强地活着,他希望活到共和国五十大庆的那一天,能再看一眼飘扬的五星红旗,再听一次共和国礼炮的轰鸣。

站在病房门口我衷心地为他祈祷:但愿他能见到这一天!

《解放日报》上的征稿启事。曾联松怦然心动。日以继夜。每天扫出一簸箕蜡光纸。完稿后曾联松筋疲力尽

华山路上,一家通讯社职工宿舍里,1949年的夏天,这里住着刚从浙江瑞安来到上海的曾联松一家。上海刚解放,属于地下党外围组织的现代经济通讯社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新筹建的华东供销总社还没正式启动,这一个月,曾联松闲着。从来也闲不住的他一直想干点什么。

7月13日,一个很平常的日子,他照例拿起当天的《解放日报》,一则征稿启事引起了他的注意:第一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筹备小组公开向全国征求国旗、国徽图案。

他突然之间有了一种冲动:我能不能试试?

但一瞬间,他又犹豫了。中国之大,人才之多,这样大的事能轮得上我吗?中南海此时正云集着一代大师徐悲鸿、田汉、贺绿汀等人,我又算什么?

从采访一开始,我就特想知道曾联松的性格,因为我确信:性格决定命运。遗憾的是,没有人能一步到位地向我说清楚他的性格。“他性格内向。平时沉默寡言”;“他很开朗,说话喜欢两手叉腰”;“他不太合群”;“他平易近人,对下属很有耐心”……

尽管反差很大,但有一点是共同的:他做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极致!

50年前的7月13日,曾联松带着他做与不做的犹豫来到了大学老同学黄大明的家。11年前,是黄大明介绍他加入了地下党。曾联松信任他的判断。

“这件事很有意义,你应该努力去做!”

黄大明很坚决地回答曾联松。凭直觉他清楚,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遇上的。人与人之间,根本的区别并不在于智商,而在于把握机遇的能力。

曾联松终于下定了要做的决心,但很快他就发现,决心是一回事,但做起来又是一回事。用什么作国旗图案才能准确地体现征稿启事中所要求的中国特征和政权特征呢?

我们今天看似简单的东西,当年它的降生同样伴随着无可避免的阵痛。

当年的华山路宿舍很简陋,带着大儿子刚到上海的项培瑜感到特累。人生地疏,用水都要拎上拎下,那些日子,丈夫非但不能帮她,反而把自己每天锁定在书桌旁,不是看古文就是读毛主席的著作。她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更不会知道,丈夫这仅仅是刚刚开始。这是一位很贤惠的女人,从来不多问,也许正因为此,后来当曾联松拿到中央人民政府寄给他的奖金时,第一件事就是给妻买了块手表。

解放初期,最流行的歌是《东方红》,使用频率最高的词组是“盼星星盼月亮”,许多人在唱,许多人在念,这是一种自内而外的喷涌,此时,自外而内吸收的,却是曾联松。当他从中受到启发时。他高兴得跳了起来:国旗能不能一式地用星星作图案?既简洁明了,又富有含义!

在整个的设计过程中,也许,确定星星的大小和数目是曾联松遇到的最小困难了。他从《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受到启发,中国共产党是中国人民的大救星,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有工人阶级、农民阶级、民族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但让曾联松不曾想到的是,这样的解释后来会遇到非难。

很少有人能理解,设计中最难的是这五颗星摆放的位置。

曾联松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又曾经剪碎过多少蜡光纸?他已经记不清了。但项培瑜记得,她说,每天早晨,她都要扫出整整一簸箕的碎纸!

一次又一次,他剪了贴,贴了撕,从7月中旬一直到7月底。他曾经把大星放在正中,小星放在四周,看上去端庄且大方;也曾经将大星放在顶部,四小星呈放射形排列,使画面显得活泼有动感,每一次,当他想就这样定下来时,那种想把事情做到极致的性格就会冒头,他不能容忍端庄中的呆板、活泼中的俗套!

8月初,上面一颗大星、下面四颗小星、呈领带式排列的图案终于定稿了,曾联松决定把它寄出去,离开最后的截稿期已经只有几天的时间了,他不能再等了。但意外的是,当同学张工度走进他的房间时,这幅图案立即被张工度否定了,这一瞬间,用痛苦来形容曾联松的感觉也许不会太过。那一夜,他没有睡,虽然在不停地摇着蒲扇,但汗水,依然像小河的水一样在不断流淌。最后,他咬着牙,又一次把设计图撕了。这又需要怎样的勇气?

几天后,当曾联松终于将五颗星的位置移到左上角组成一个椭圆形时,他的眼前突然一亮,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一下深深地震撼了他,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一下跌坐在了椅子上,此时,他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筋疲力尽。

第二天,曾联松寄出了设计图,然后一头扎进了新单位的组建中。

9月29日,当《解放日报》头版第一次套红刊出国旗图案时,已经因为忙而把这件事淡忘的曾联松突然呆住了。报上没有刊登设计者的名字,但那图案已分明跟自己的设计图完全相像,所不同的是他在大星中放上了镰刀和斧头的图案,而这上面却没有。这到底是不是他设计的那幅?如果是的为什么没人通知他?如果不是的为什么又那么像?

一天又一天,捏着那张报纸的曾联松期待着有人会给他一个答案。他曾经无数次地看着五星红旗出神,也曾经在出差途中站在天安门的旗杆下久久地凝视着国旗。他在失望和希望的交替中整整等待了一年的时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特别爱看《解放日报》。是想再一次从报上获得想知道的消息,还是那一份深深的情结?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第一轮淘汰。中南海里的不同意见。张治中坚持己见。田汉向毛泽东推荐“五星红旗”

出乎一般人意料的是,五星红旗的图案在第一轮的选拔中就遭到了淘汰。

当时,全国共收到来自海内外的应征稿件3012份。为了让委员们更好地进行评选,北京饭店的413房被辟成了临时评审室。

在进行第一轮的初选时,就有三分之二的稿件被淘汰掉。道理很简单,这些图案大多模仿了苏联或

东欧一些国家的国旗。曾联松的设计图中也因有苏联国旗中的镰刀和斧头图案而遭到被淘汰出局的相同命运。

初选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评委们一致看好的是三幅图案。第一幅:左上方是一颗金色的大星,在画面的三分之一处是一条相同颜色的横杠;第二幅:大星下两条横杠;第三幅:大星下三条横杠。说明是:大星代表共产党,第一条横杠代表黄河;第二条横杠代表长江;第三条横杠代表珠江。

评委们看好这三幅图案的理由是:中华民族有着悠久的文化和历史背景,在代表国家的旗帜上理应有所反映,这三条河是中原文化的发源地,象征性强。尤其是第一幅,黄河历来被称为母亲河,最具代表性。且整个画面看上去色彩饱满,线条简洁。大家简称这幅为“黄河”。

为了慎重起见,筹备小组准备把这三幅与其他一些被选出的稿件一起编成一本《国旗图案参考资料》,发给所有参加政治协商会议的代表们,供大家再一次讨论。

就在编到一半时田汉走了进来,当他翻看了所有的资料后突然问:“怎么没有那幅五颗星的图案?”

“什么五星图案?”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田汉走到了被淘汰的那一堆图案前认真地寻找了起来。终于,在最底层,他翻出了曾联松的设计稿,把它高高举起:“你们不觉得它很美吗?”

田汉是艺术家,人们相信他的眼光,于是,在田汉的推荐下,五星红旗的图案就成了这本资料中的第32号。

几天后。汇集着38幅图案的参考资料送到了委员们的手中,想不到,新一轮的争论围绕着“黄河”展开了。争论显得异常激烈。

一部分委员同意选“黄河”,但另一部分人却持反对意见,尤以张治中的态度最为坚决。讨论会上,他一一列举了“黄河”图案的不妥之处,并要求把自己的意见报上去,他希望能尽快听到对他意见的答复。

但许多天过去了,张治中没能等到任何回音,相反却有消息传来,说朱德和郭沫若也看好“黄河”,以他们的地位和声望,完全可能影响毛泽东的选择。张治中再也坐不住了,他决定寻找机会把自己的意见直接呈报毛泽东。

1949年9月23日,机会终于来了。那天,毛泽东在中南海宴请参加新政协会议的代表们,张治中也在被邀请之列。

宴会一开始,张治中就无心应酬,他一直注视着离他不远的毛泽东,等待着机会。当毛泽东身边的人刚走开,张治中就迫不及待地端着酒杯走了过去,轻声地对毛泽东说:“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如果你不愿公开让别人知道你的意见,我当为你保守秘密。”

毛泽东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你说吧。”

“我想问一下,你到底同意哪一幅国旗的图案?”

“我同意一颗星一条黄河的那幅!”毛泽东刚说完就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把话锋一转:“你的意思呢?”

“我不同意!”张治中回答得很干脆,颇让毛泽东感到意外。没容毛泽东再说什么他又一口气说了下去:“你不是说过要将革命进行到底吗?在国旗上画这一条杠有把国土一分为二的嫌疑!再讲,用一条杠子代表黄河也不科学,老百姓会联想到孙猴子的金箍棒!”

毛泽东忍俊不禁地笑了,边笑边点头:“这倒也是个问题。”

张治中赶紧问:“那你不同意采用‘黄河了?”

毛泽东没有马上回答,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表情严肃地说:“不过,据我所知,有不少人主张采用‘黄河的图案,并且也举了不少同意的理由。”

张洽中一下紧张起来:“是不是仍用少数服从多数的办法来表决?”

“我不是这个意思。”毛泽东端起了酒杯,看得出,他想结束这场谈话了:“你的话也有道理。这样,我再找时间约大家来研究研究吧。”

张治中这才松了口气,一仰头,饮干了杯中的酒。

当时,张治中只觉得选“黄河”不妥当,但用哪一幅来取代“黄河”却没想过。但有一个人却想到了,他就是田汉。

那一天,趁毛泽东有空,田汉把五星红旗的图案直接交到了毛泽东的手里,委婉地说:“主席,这是32号设计图,依我看,这个设计图不错,美丽大方,寓意也深。你看怎么样?”

毛泽东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过图案认真地看了起来。

田汉注意着毛泽东的表情,凭直觉,他知道毛泽东也喜欢上了这一幅。刚想说什么,突然发觉毛泽东把眼光定格在了镰刀斧头上,并微微地皱起了眉。田汉马上说:“这个镰刀斧头的图案我以为是可以拿掉的,拿掉后并不妨碍整体效果,画面看上去反而更简洁了,你看呢?”

“这倒也是!”毛泽东的眉头舒展开了。

“主席,如果你认为这张好的话,是不是就不一定要那张‘黄河了?”田汉小心地追问了一句。

迟疑了一下,毛泽东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9月25日,张治中接到通知,要他去参加座谈会。当他刚走进会场时就愣住了,在座的45个人中除掉他是军人外,其他全部都是文化界的人士。

当毛泽东走进会场时张治中有些紧张,他突然想起,那天酒会上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冒犯了毛泽东。但是当毛泽东走到他身边特意站住,微笑着向他伸出手时,他的心终于又放回了原处。他立即又牵挂起了国旗的选定问题,他想问,却已经来不及了。

座谈会讨论了新中国的纪年、定都等事宜,当讨论到国旗时,会场上再一次出现了分歧。最后,大家把眼光一齐转向了始终未表态的毛泽东,与会者明白,此时,毛泽东的意见是举足轻重的。毛泽东却把眼光转向了张治中,然后平静地说出了张治中的意见。

这时的张治中才突然想到了替补的事。正在这时,毛泽东拿出了五星红旗的图案:“这是32号设计图,大家看怎么样?”

“我同意32号!”张治中第一个表态。

“我也同意32号!”贺绿汀紧随其后。

当时还不曾有舆论导向一说,但随着他们的表态,会场上的意见很快向这边倾斜了。

毛泽东始终微笑着,当他看到意见差不多一致后这才让身边的工作人员宣读说明书。谁知刚读完就有人表示异议:如果说四颗小星是代表了四个阶级的话,那么进入了社会主义后,我们是不是又要更改国旗了?

毛泽东立即回答:“我看这样,是不是把这个说明改一改。不要说小星代表四个阶级,就说五星红旗代表了人民的大团结,不但现在要大团结,将来也要大团结。现在也好,将来也好,我们又是团结又是革命,大家看好不好?”

毛泽东的话音刚落,会场上立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掌声,是对毛泽东巧妙回答的赞赏,也是对32号图案的肯定。

1949年9月27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次全体会议投票表决,一致通过了五星红旗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旗。从此,鲜艳的五星红旗开始在蓝天下高高飘扬!

(徐琳摘自1999年7月26日《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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