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 新
故事的主人公叫陈中华。这位毕业于北京科技大学热处理专业的硕士研究生,辞职前曾是海南省钢铁研究总公司生产科研处副处长。他的妻子名叫廖晓,是一名普通的农民。两年前,他放弃了优越的工作环境和舒适的生活,在京城干起了捡破烂的行当。如今,他和妻子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北京市创拓有限公司”。
天变地变惟有爱不变
在花季雨季里,他们相爱了。
陈中华和廖晓都是四川省巴中县的农家子弟,从小学、初中到高中他们都是同班同学。高三的一次作文课上,老师让他们写一个人物素描,陈中华这样写道:“有一个女孩,她拥有一切女孩的优点,也有一切女孩的缺点……”这篇文章作为范文被老师在课堂上念了以后,同学们都说他写的是廖晓。
1985年7月高考成绩揭榜时,陈中华被北京科技大学热能系录取了,成了村里第一位考取中国名牌大学的才子,而廖晓则以20分之差落榜了。因为家里穷她没有补习,回乡当了农民。临行前的一个傍晚,陈中华把廖晓约到村外,告诉她:“我就要去北京读书了,毕业后我就来娶你。”
从此,两人遥隔千里。廖晓知道中华家里很穷,为了让他不因生活困顿而辍学,整整4年,廖晓把在家种地、养鱼、喂猪换来的钱,源源不断地寄给在北京读书的陈中华。
陈中华也十分珍惜廖晓对他的这份深情。他在爱情的滋润下,更加发奋地读书、学习,每到周末,他都准时给家乡的她发一封信。这100多封书信成了他们离别4年的一道美景。
1989年7月,陈中华毕业,被分配到海南省钢铁工业总公司生产科研处工作。
一个讲信用的男人应该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
上班一个星期后,陈中华就匆匆请假返回了四川老家。这时,他才知道两家老人都坚决反对他和廖晓的婚事。来回的奔波,使陈中华内、外痔并发,血流不止,送到医院时,血色素只有4克,不得不住院治疗。廖晓连续几个昼夜守在陈中华的身旁。爱情真是一剂补药,一个多星期后,陈中华出院了。出院后,陈中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廖晓到乡政府开结婚介绍信,然后,带着她到海南办理了婚姻登记手续。没有漂亮的婚纱,没有喜庆的婚宴,甚至没有亲人的祝贺,在一间窄小的旧单身宿舍里,这对有情人终于成了眷属。
不久,钢铁公司分给他们一套两居室的房子。陈中华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廖晓也在一家私营企业找到一份收入不错的活儿,生活的航船正向最甜蜜的港湾驶去。1993年6月,宝贝女儿出生的时候,陈中华也考上了母校的研究生。双喜临门,廖晓乐得合不拢嘴。可是一个巨大的困难立刻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陈中华读研究生需要脱产,按照公司规定,他工作不足5年,不能带薪学习,这就意味着单位将停发他的工资。仅靠廖晓一个人的打工工资,要养活一家人,在消费较高的大城市是不可能的。为了支持丈夫,廖晓没有一句怨言,她放弃了海南的都市生活,带着女儿又回到农村。
像前几年支持陈中华上大学一样,廖晓拼命地在地里苦挣着。每天,她踩着晨露下田,天黑收工回家的路上,顺手扯些野菜带回去喂猪,捡些树枝当柴禾。在丈夫读研究生的三年里,廖晓舍不得买一件新衣,身上穿得补丁摞补丁。她种的菜是全村最好的,一年到头自己却舍不得吃上一颗鲜活嫩绿的菜。她把最好的菜挑到十几里外的集市上去卖,次一点的腌成咸菜还是拿去卖。只有那些实在卖不出去也腌不了的才留下来自己吃。她一分一角地攒着钱,凑够一个大数额就寄往北京。
面对这样的妻子,陈中华还有什么话可说呢?爱情就是爱情,它与地位无关。陈中华报答妻子最好的方式就是拿回最优异的成绩。
1996年7月,陈中华研究生毕业后回到了原单位工作。他主持的一项科研项目,获得了省科研成果一等奖,并给处于困境中的公司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科学技术就是生产力这句话,在这位研究生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加上他为人诚实,工作勤恳,获得了公司上下的一致好评,很快被提拔为生产科研处副处长。农民的儿子昂首走进了国家特大型企业领导干部的行列,这是一般人高兴都来不及的事,而陈中华却在这时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下海!
远在四川农村的家人听到这个消息,个个震惊不已,再次把他列为“不可思议”的人,只有廖晓竭尽全力支持他。她知道丈夫这次要做的事和以往去读书不同,不再是自己回乡种菜就能使得上劲的,她想为他分担。于是廖晓对陈中华说,她想回一趟老家,陈中华同意了。回家后,她把几个经商的亲戚请到娘家,想请他们出手借点钱。亲戚们一听是借钱给陈中华下海,没有一个人说话。令人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廖晓失望了,最后她含着泪说:“你们信不过,我就不借了,谢谢你们肯来。”一个长者摇着头对她说:“不是我们不借,而是不能借,他放着国家人不做,作践自己,陈家人都不帮他,我们廖家人当然更不能插手。”没有筹措到下海的本钱,廖晓两手空空地回到海南。她很难过,忍不住把回乡借钱的事告诉了丈夫。陈中华说:“越是这样我们越是要干出个样子来。”两人一合计,咬咬牙,把家里可以变卖的东西都卖了,连女儿的玩具也拿出来卖了。一家人揣着全部的家当——三千元现金义无反顾地走出了海南……
夫唱妇随下商海
读研究生时,陈中华就对北京的旧货市场作过深入的调查研究。他认为在这个项目上做文章大有可为,也符合像他这样缺少资本,又想干一番大事业的人的实际。为了实现梦想,陈中华决定从最底层干起。
于是,北京市郊朝阳区洼里13队的东南面,一块200平方米的空地上,迎来了这个闯海的研究生和他的农民妻子。他们租下了这块地,又到工商局办理了营业手续,开始了收破烂的生涯。陈中华首先在地上立起了收购、销售破烂的牌子,他负责生意上的事,廖晓则忙着在荒地上建造他们的“家”。她用捡回来的旧木头、旧石棉瓦搭成简易棚,再用旧画报把它们裱起来,又找来砖头自己动手砌成一个大坑。几天后,在收购破烂的地摊边,就有了一个温馨的家。
一开始生意很冷清。守在寒风中,陈中华的心里特别凄凉的时候,看一眼那间小小的工棚,心中便有了暖意,那是他灵魂的支撑。
一天,陈中华从地摊收工回家,看见妻子穿着一身肮脏的工装和女儿躺在土炕上沉沉地睡熟了。这个一向坚强、有责任感的男子汉,心灵剧烈地震颤起来,他咬紧嘴唇,快步走出工棚。他知道:男儿此时当自强,既然把自己从一个特大型企业的处长变成买卖破烂的小商贩,就必须冷静地面对。万丈高楼平地起,这条路是自己选择的,既然豁出去了,就是有天大的困难也得顶着。
风雨同舟,在捡破烂的日子里
起初,陈中华认为,买卖破烂,大字不识的文盲都能干得好,他堂堂一个高级知识分子还能对付不了?可是事实却与他的想法大相径庭,市场情况的复杂程度,是他始料未及的。为此,他这个研究生付了第一笔学费。原来,陈中华与人谈好了一桩旧麻袋收购生意,第
二天只要将这批旧麻袋一转手就可以净赚1500元。这是他下海后做的第一笔大生意,他很兴奋,把手中的钱全部投了进去。没想到卖主送来的货和给他看的样品质量完全不一样:外面的合乎要求,里面全是烂得连不起来的东西。卖主把他坑了。陈中华找卖主说理,那个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卖主竟理直气壮地说:“本来就是旧麻袋嘛,你回收的是破烂,好的谁还卖给你?”这一笔生意,噩梦般地使陈中华一夜之间就倾家荡产了。他以每条0.2元的最低价格,处理了这批麻袋,结果口袋里只剩下300元,而交下月地租的日子又在逼近。
这个打击竟让他连饭也吃不下了,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选择。这时,廖晓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积极地给他出主意:“明天我就去大酒店捡酒瓶、易拉罐到你地摊上去卖。”陈中华当即说:“我们一起去。”于是,在惠侨酒店、五洲酒店、希尔顿饭店等10多家大小酒店、饭店的垃圾桶边,留下了这对夫妻的身影。三个小时可以捡200个瓶子,一个卖一角钱,每天可以赚20元,全家人的吃饭问题解决了。
在这最困难的日子里,廖晓把陈中华送给她的结婚戒指卖掉作东山再起的本钱;为捡菜,她每天中午去蔬菜批发市场帮清洁工打扫卫生;没有钱送女儿上幼儿园,他们就自己教。在这间漏雨漏风的简易棚子里,他们的女儿学完了小学一年级全年的课程。
这也是一种美丽的工作
在捡破烂的日子里,陈中华结识了一批善良的、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他们相信他这个秀才,把捡来的东西放在他的地摊上代销。陈中华先后与30多个人签订了代销协议,保证为他们每人每天代销150—200元钱的破烂,按规定日期准时付清货款。他代卖一个瓶子赚5分钱,一斤旧纸皮赚1角钱。
廖晓的手很巧,她从破烂里选出有色的塑料瓶、易拉罐,做成各种工艺品挂在家里作装饰,使这间立于破烂地里的小屋充满了温馨。一天,一个陪朋友来收旧货的女孩,看上了她用易拉罐做的小烛台,愿意出5块钱来买。这给廖晓一个很好的启发,她立刻动手,从那些代销的瓶瓶罐罐里,挑出各种有色瓶子,做成花瓶、花篮等工艺品,送给花店销售。每个花篮卖价5元,扣除成本净赚4元,边角料还可当作废品出售。她还用各种旧挂历编成门帘,一副漂亮的门帘可以卖10元。陈中华把收来的旧书旧报重新整理后,一部分拿到旧书报回收公司去卖,一部分自己用三轮车运到学校门口卖,这比按斤两卖废纸赚钱多了。
在那段日子里,陈中华学会了踩三轮车,学会了一分一厘地同小商贩讨价还价,学会了站在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山旁而不皱一下眉头。一次,陈中华从一个收破烂的农民处得知,北京海淀区一家招待所仓库里积压了不少旧被子和被虫蛀了的棉胎。这个线索让陈中华眼里大放光彩,他找到这家招待所的领导,买下了这批旧货。他把棉胎重新加工、消毒,又送到检疫部门检验,再拿去卖。这一项生意做完之后,他挣了一千多元。他们苦干了一年多,存折上有了两万元的资本。
陈中华越干越有经验了。经过对市场的全面分析,他决定不再做买卖旧瓶子和废纸这些易耗品的生意了。他发现在城里,黑白电视机和小容量的电冰箱已经成为许多家庭的累赘,而这些东西在他四川老家仍然有市场。他采用生意场上的“地域消费时间差”的手法,将从北京收购的仍然有使用价值的旧电视机、旧冰箱,转运到偏僻的山乡去卖。除去成本,每台旧电视机、电冰箱有100至200元的赚头。陈中华半个月跑一趟四川,火车成了他的夜宿地,几个馒头、几包榨菜是他不变的食谱,他每月能卖出200台旧电器。
皇天不负苦心人。到1998年5月,他们终于有了10万元的存款,廖晓用她那双比树根还粗糙的手,颤抖地拿着存折,泪水刷地流了下来。陈中华用这样的语言来形容这500多个不寻常的日子:它好比是用一个空水桶,将一滴一滴洒落的水珠接住,直至盛满。
终于有了自己的公司
陈中华和廖晓用双手开创了自己的生活道路。艰难的岁月里,是夫妻间最浓厚的感情、最深刻的理解让他们携手走向光明。
在全国商家一片叫亏声中,陈中华创下了不凡的业绩。但他认为这仍然是一种低级经营。
陈中华准备再上一个台阶,他对北京的旧货市场作了进一步的调查后发现:旧电脑在北京有着充足的货源和广阔需求市场。这是一片尚未开垦的处女地,因为从事旧货生意的经营者,大多文化素质较低,而经营电脑则要求有相当的知识和维修技术,所以,经营者很少。正在这时,北京市利康旧货市场铺面招租,陈中华一马当先。第一个进入该市场,开设经营二手电脑的摊位。他把钱全投在二手电脑的经营上,成立了“北京市创拓有限公司”。
“推销货真价实的旧电脑,提供最佳的服务”是陈中华的口号。妻子廖晓毕竟是读过高中的人,她抓紧时间学习了电脑操作及基本运用知识。于是,他们夫唱妇随,陈中华负责采、卖旧电脑,廖晓则为顾客提供免费培训。搞培训是最烦琐、最累人的活,她每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一次,一名中学教师买了一台二手486电脑,廖晓连续一个星期,利用这位老师的休息时间,手把手地教会了他用电脑写作。凭着这样的服务质量,陈中华和廖晓的创拓公司在附近的中小学里出了名,老师、学生和一些下岗工人都喜欢到他的摊上买电脑。如今,他的公司雇佣了3名员工,形成了固定的货源和销售渠道,还开辟了旧电脑租赁业务。目前创拓公司的旧电脑月销售量在60台左右,陈中华正在着手把生意向全国扩展,他要在偏远地区开设连锁店,让那些刚刚摆脱贫困的孩子也能有电脑可学。北京有许多开发软件的商人,认识陈中华他们之后,都对他们的敬业精神钦佩不已,一些软件厂商正在同他们洽谈,请他们作软件代理。
廖晓一如既往地支持陈中华的事业。他们已经搬出了那间破烂的地摊棚子,在利康旧货市场附近的一间半地下室里,又建立了一个临时的家,但条件仍十分简陋,至今也没有购置一件像样的家具。
陈中华和他的爱妻现在仍然算不上成功,但是他们有恩爱、有理解,有一种携手向上的意志。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们会有新的腾飞。
(陈梅摘自1999年1月28日《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