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忠詹念柏
"两班倒"上课
我们难以忘记,在粤东惠来县靖海镇资深村资深小学看到的一切:学校仅有两排二层破旧不堪的教学楼(据村干部说这两排楼始建于70年代),两排楼之间是一个既不大也不平的土质操场,凹凸不平的操场上积满了污水,刚下课的孩子们围着积水嬉戏追逐---这是他们唯一可做的游戏。
两排楼共有40个房间,其中23个是学生教室(每个教室大概仅30平方米左右),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共有近3000个孩子、35个班挤在这里上课,另外17间是教师住房,全校
90多个教职工大部分都没有房子也没有办公地点。
走近教学楼的一间教室,透过没有玻璃的陈旧的木窗,我们看见,在30平方米的教室里密密麻麻地挤着80多个孩子,由于光线很暗,我们看不清孩子的模样,只见一片黑压压的小脑袋。我们走进资深小学林校长的家里,这是一间不到20平方米的房间(林校长充分利用空间,将其分隔成"客厅"和睡房),房间左右是教室,刚下课的孩子一窝蜂地从校长家门口拥过,天气很热加上很多孩子在门口走动,房间里热得像一个蒸笼,我们坐在校长集办公、接待客人、吃、住、睡一体的小"客厅"里,淌着汗水听这位在资深小学已工作19年的教师倾诉他的苦衷……
在两排楼的旁边有一栋二层的石砖结构楼房,有12个教室、14间住房和一个会议室,但据村干部介绍,这栋建于80年代初的教学楼由于海风侵蚀(资深村靠海很近)加上年久失修已出现裂缝,今年3月被验为危楼后查封了,于是学校就少了12个教室和14间住房。
我们难以想象,在改革开放20多年后,在粤东的这所靠海最近的小学,由于孩子多、教室少,这里正在实行一种"新"的教学制度---"两部制",即除了五年级和六年级全天上课,其它年级采取"两班倒"的上课措施,一年级到四年级的学生轮换上课,有的上午上学,有的下午上学,也就是说,一到四年级的孩子一个星期只能上两天半的课,这种情况已持续了一个学期。
村民的不满
我们是从资深村群众的来信中发现采访线索的,时间是在今年6月初。为了更真实全面地了解情况,我们制定了一个详细的采访计划,即第一次采取暗访,第二次采取明访。
6月11日,我们从广州出发经过七八个小时的颠簸,于夜幕降临时到了惠来县城。
6月12日一大早,我们便从惠来县城搭乘中巴直奔资深村。三四十分钟后,中巴司机告诉我们资深村到了。资深村依山靠海,村子很大,村里常住人口大约有2万多人。村民祖祖辈辈以打鱼为生,资深村村民目前拥有1000多条渔船。因为今年6月1号到7月31号南海休鱼,村民们大都在家里务闲。
太阳暴晒着,眼前一字形排开的是颇具特色的沿海石砖民居,从民居的外观来看,这里的村民生活应该是较为殷实。尽管气温很高,由于有海风吹拂,村子里倒是显得有点凉爽,村子的女人们在自家门口编织着各种渔网。
我们走进一家林姓的村民家里,说明来意后,主人非常热情地招呼我们在客厅里坐下。说到资深小学,主人的话闸打开了,他家里有两个小孩,男孩上二年级,女孩上四年级,现在姐弟俩轮流上学,姐姐一个星期上五天上午学,弟弟一个星期上五天下午学。由于这个学期开学以来学校实行"两班倒",姐弟俩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主人说,今年年初由于有一栋教学楼是危楼不能再用,而新的教学楼又迟迟不能竣工,造成了目前这种情况。就在这时,小女孩带着弟弟回到家里,我们乘机叫他们姐弟俩到客厅来询问一些情况。我们问读四年级的女孩想不想天天上学,小女孩有些腼腆,又好像没有听懂普通话,怯生生地站在我们面前不知如何是好,主人就用潮汕话把我们的意思再讲了一遍 (
据主人说孩子上课基本上是用潮汕话,他们很难听懂普通话)。小女孩这才抬起头,红着脸对我们说,"很想,很想。"小女孩还告诉我们,她经常去村口看一看新学校,做梦都盼着新学校能早日建好。我们又问小男孩上半天课好不好,小男孩倒是挺勇敢,理直气壮地冲着我们说,"当然好,有半天可以玩耍呗。"
告别热情的主人,我们走进了另外一户村民家,这家的主人也姓林(后来我们才得知资深村村民大部分姓林)。当我们在第二家村民家坐下来时,闻讯赶来了七八位乡亲,他们中有年长的老大爷、老大娘,也有中年汉子和年轻小伙子。围绕资深小学问题,乡亲们七嘴八舌地讲开了。由于乡亲们都讲潮汕话,我们请一位曾在外面闯过天下的乡亲给我们做翻译。
根据乡亲们的表情,我们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他们很关心资深小学,关心3000个资深子弟的读书问题,对新学校迟迟未能竣工和投入使用十分气愤。根据给我们做翻译的那位乡亲的解释,乡亲们主要在讲新学校问题。他们说新学校现在的三层框架是一年前建的,当时是台湾的一位资深老乡准备捐献100万建一所新小学。台湾老乡的捐献款到了75万建成了目前的这个框架,还有25万由于金融危机后台湾经济不景气,这位老乡的生意受到影响不能到位。
乡亲们在谈话的过程中还流露出了对当地村政府和镇政府主要领导的不满。乡亲们说,资深虽然不像珠江三角洲那样富有,但是他们也不穷,资深离海不到两公里,海产品非常丰富,再怎么也不会穷得连一所小学也办不起,当地一些政府部门和领导动不动就用一个"穷"字来解释资深的问题,那是他们在推卸责任。乡亲们向我们出示了一份村政府1996~1998年三年间的经济收入清单,合计600多万元,平均每年有200多万,主要内容包括特产税、土地开发、项目承包以及上面有关部门的专项拨款等。乡亲们气愤地说,有这些钱,建一所学校绰绰有余。他们弄不明白,这些钱到底到哪里去了。他们指责某主要领导多年来以权谋私,不抓村镇建设和学校建设,并向我们提供了一系列相关证据。据说,县里有关部门也曾专门派工作组调查过此事,但都不了了之。乡亲们还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离资深村不远的神泉镇澳角村经济条件和资深村差不多,但澳角的教育却办得有声有色,他们建议我们去澳角看看。
得知有关澳角的信息后,我们告别资深乡亲,走出村口,顺便搭乘一辆中巴直奔澳角,在中巴上,我们远远看见在资深村村口左手边沙质的空地上,一年前兴建的三层新学校教学楼框架静静而孤独地矗立在夏日泛白的阳光中,我们想,那个林家的小女孩会不会又去看新学校了呢?
20分钟后,我们到了澳角村。澳角村也是依山靠水,和资深村一样,村民们以打鱼为生,但是澳角给我们的感觉是,其村政建设有点像我们曾经多次去过的珠江三角洲的一些村子,多是两三层的小洋楼。村委会王主任接受了我们的采访。据王主任介绍,澳角村不到2万人,村里有两所全日制小学和一所全日制中学,中小学教师每人都有一套两房一厅的房子。
民间办学:剔头挑子一头热:
6月23日,我们第二次来到惠来。
6月24日,县委宣传部派了一辆五十铃货车送我们去澳角采访。随行的是宣传部谢副主任。我们第二次来到了澳角村。在村委会有关领导的带领下,我们去澳角小学和中学进行了实地采访和拍照。澳角一小很美,澳角二小刚建成不久,教学楼很新,不时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我们看到小学一年级的一个班正在上音乐课,读书声和歌声在校园的上空回荡。澳角中学规划得更美,几排教学楼,几栋教师住房,宽广的操场上一面五星红旗迎着海风飘扬。据村委会詹书记介绍,为了促进当地渔业建设,澳角中学还特地开设了渔业专业课,以便于今后留在家乡的孩子掌握更多的知识为家乡经济建设服务。
采访完澳角后,我们向谢副主任提出去靖海镇和资深村采访的看法。谢副主任通过电话跟镇委书记取得了联系,书记的意见是最好不要去资深,镇里的主要领导也很忙,没有时间接受我们的采访。我们不知道领导们在"忙"什么。
但我们还是坚持要去资深。我们又一次来到了资深村。在资深村小学,我们看到了文章开头提到的那一幕。我们采访了资深村小学林校长。校长告诉我们,由于课室不够,资深小学已经取消了诸如美术、音乐等课程,今年年初县里、镇里和村里有关领导曾来资深开了一个现场会议,提出了一个解决3000个孩子上学问题的方案,但一个学期快要过去了,至今问题仍然看不到解决的迹象。
我们在资深小学看到的一切和澳角中小学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简直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带着问题在没有打招呼的情况下,我们来到了村委会书记林牛的家里。林的解释是,村委会和镇里的财力非常有限,县里的财政也困难,造成新建小学的框架整整被闲置了一年。林还说,他是1996年底当任的,当时村财政异常空虚,村里的账上只有5块钱,另外还欠公家和私人合计60多万元。我们询问村委去年的收入是多少,林回答是80万元,与乡亲们提供的数据相去甚远。当我们问及如何解决目前的问题时,林说经过村委会决定,同意请惠来县城一位有实力的民间办学者来办新的资深小学。
6月24日,我们在惠来县城采访了林牛提到的那位热心的民间办学者,他叫张木泉,是一位二十四五岁非常有活力和抱负的年轻小伙子。3000个孩子的上学困境加上职业习惯和好奇促使我们急于了解这位小伙子的办学背景、实力和意图。张木泉告诉我们,他们张家就他最小,几个姐姐和兄长包括其父亲都在外面做生意,张家所有的人都支持他在惠来从事民间办学,这一方面可以为家乡做点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心中的一个梦想,因为他最崇拜李嘉诚,而且他认为办学有成,可以提升家族声望,与经商形成良性互动。谈及资深小学问题,张木泉说,他已经在资深小学投入了200多万元,他已经为孩子们定好了今年9月开学的课本和课桌(他给我们看了订课本和课桌的合同) 。当我们问及学校的收费情况时(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小伙子告诉我们,新学校严格按县政府有关民间办学的收费标准收费,并说资深村民个别特困学生及孤儿入学可以酌情减免,其原因是他家从事民间办学并不是为了赚孩子们的钱(小伙子还给我们看了他和资深村签订的有关协议书,在协议书上确实有他跟我们讲的内容)。小伙子在惠来县城已经办了一所小学,我们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了这所名为曙明小学的校园。校园环境不错,我们看到二年级的一个班正在上美术课,张木泉告诉我们,小学教师的工资略高于公办学校,孩子们的学费和公办学校一样。看了曙明小学后,我们对张木泉更有信心,他一再强调,不论阻力多大,他也要尽力使资深新小学在9月份如期开学。但是,张木泉也有自己的担忧。他告诉我们,尽管学校的一切工作都将严格按照国家政策来做,但仍然不能排除个别人或部门因私利而设置种种障碍。
3000个孩子的未来:谁来负责?
在张木泉和资深村签订的协议书中有这么一条:张应于今年9月1日完成教学楼续建工程,保证在9月1日有12个教学班以上招生入学,否则,视为张违约,资深村有权收回场地和建筑物,如若属申报手续未批准而不能准时开学,免于追究。6月25日,我们把采访重点放在"申报手续"问题上,据说"申报手续"报批比较困难,这也是张木泉把握不大的地方。这天下午我们来到了县教育局,准备采访有关负责人,就有关资深小学的问题与其进行沟通。在教育局秘书股,有关人员告诉我们局领导都下乡去了。我们只好回到了住宿处,但后来据知情人说,教育局主要领导当时正在四楼办公。6月26日上午,通过多方询问,我们找到了教育局戎铁辉局长的家里,戎局长带我们去教育局就有关资深小学的问题进行了沟通。戎局长说,县里很重视资深小学问题,今年年初开了一个现场会议。当我们问及如果今年9月新学校开不了学怎么办时,戎局长说,按上级规定,县教育局只负责镇中心小学一级的事务,村一级学校由镇政府和村政府负责。我们问,假如村镇自己无法筹到建校资金,新学校是不是就永远不能建起来呢?戎局长说,是这样的。又马上补充说,不能说得这么绝对,说不定他们明天就建起来了。当我们问及现在有民间力量能保证新小学9月开学,教育局会不会支持民间力量促成新学校9月开学时,戎局长说,只要民间办学"合乎政府有关规定",教育局就批准。
6月26日下午两点,我们搭上了回广州的汽车。两次采访留给我们太多的疑问:资深村和澳角村的经济条件差不多,为什么在学校建设上会出现如此悬殊的差距?为什么镇里有关领导拒绝接受我们的采访?为什么张木泉办学的一腔热血却遭遇种种冷落?3000个孩子上学的问题为什么拖了整整一个学期?如果村、镇不能解决新校舍问题,是不是上级就会听之任之?按我们的理解,如果今年9月开不了学,只有将此问题无限期地拖延下去(因为县教育局只"负责"到镇中心小学一级,村小学由镇和村负责,而镇里和村里都已"无能为力"),那么谁来对这3000个孩子负责?!□(编辑:橡子摄影:周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