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

1999-06-05 06:53潘海燕
东西南北 1999年8期
关键词:夜总会莫斯科

潘海燕[译]

这里不只是一个女人为生存所付出的代价,它也是一个国家的、民族的代价,更是人类文明的代价。

夜晚静悄悄、暖融融。我一个人沿着莫斯科河岸,漫无目标地走着。这样的情景究竟有多少次了,我已记不太清。在晦暗的大地上空,一道道狭长的霓虹灯路延展着,消失在遥远的天际。在这遥远而朦胧的光亮里,在令人惬意的空气里,在渐渐降临的夜晚的馨香里,却有着某种莫名的哀伤朝我袭来。城市的嘈杂声又开始回响,听得见手风琴缠绵悱恻的沉闷的乐声,电车低微的汽笛声。这些声音美妙而柔和地交织在傍晚深思般的昏昏欲睡之中。我悲哀地凝视着向前延伸的霓虹灯,忽然发觉,感伤的泪水正刺痛着我的眼睛。我走进了一家夜总会。

莫斯科全城,大街小巷,到处都林立着夜总会。从为吸毒者、酒鬼和普通市民开设的简易酒馆(那里的女人一般值50美元)到高档豪华的夜总会(那里的女人身份可非同一般),从梦幻温柔型、同性恋型到狂热性感型,大大小小不下100家。在所有这些夜总会里,招揽生意的方式和生活习惯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是收费高低以及一些表面的细节有所不同。对于漂亮女人,这些夜总会的大门总是时刻敞开着。你要想到那里工作,就得先进去看一看里面的女人,你就会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留下。在夜总会里工作的女人所进行的肉体交易,就像每天履行公务的营业核算,慢慢地固定下来成为一种平淡无奇的生活方式,而凌辱、委屈、羞耻等感觉却已溶化在这习以为常的夜生活中,剩下的只是一种枯燥乏味的职业,一种诚实的交易,有时还会讨价还价,跟贩卖杂货没有什么区别。

到类似“费里宁”这样豪华的夜总会来的人大多是外交官或政府议员。他们赌博时总要花上千美元雇一位成年女子(她必须具有10年以上的工龄)给他们下第一把赌注,以显示自己的阔绰。这些政府要员们来这儿无非是为了寻欢作乐,却常常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有一回,我的一位女友被一位看上去风流倜傥的政府议员雇走,不一会儿她就哭着从房间飞跑出来。我问她:“他是不是打你了?”她直摇头,还是一个劲地哭。原来他问她:“你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你怎么就这么不看中自己的贞洁和荣誉?”我可知道这些伪君子,他们这些人甚至比强盗还要卑鄙。强盗是用暴力残害我们的身体,而他们却是毒剑刺穿我们的心。他们有什么权利来打听我们的生活?他们进进出出,无拘无束,就像步入餐厅或车站一样。这些夜里都不肯休息的大脑,他们不知道该怎么放松自己,他们需要姑娘燃起他们黑暗的内心深处那疯狂的欲火。于是他们不惜一夜花费几千美元雇一位高工龄的姑娘用美貌、丰乳、呻吟的身体的各种动作去激发他们体内的情欲。成百万的钞票就像流水一样,从一些人手里流到另一些人手里,又从另一些人手里流到第三者手里。金融动荡,证券交易所的买卖异常活跃,一小时之内就会出现大富豪,昨天的富翁也会沦为今日的乞丐。而那些尚在黄金之流中畅游的人却被这轻易得来的金钱弄得心醉神迷,沉浸在诱人的美中。整座城市都被这些俄罗斯新贵们建立起来的黄金瀑布给淹没了。

在莫斯科,最豪华的夜总会要数“动感”夜总会,这是专门为政府机构的工作人员开设的,凡是入场的人都必须要经过3次严密的检查,而在那里招呼客人的小姐必须具有10年以上的工龄。

在莫斯科还有许多外国人开办的夜总会。“娜依特—弗拉依特”夜总会的老板就是一个瑞典人。他们来俄国投资,开夜总会,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类似这样的夜总会对嫖客大都只收取固定数量(一般为200美元)的入场费,而嫖客和服务小姐之间的交易由他们自己去谈。老板从来不干涉嫖客和小姐之间的内部事务,他知道凡是进到夜总会里来的只有一个目的:进行金钱和肉体的交易。男人屈服于一时的兽欲,不是用爱情,而是用金钱去占有一个无数男人已经占有过的女人。而女人会张着性感的红嘴唇,睁着水汪汪的醉酒似的大眼晴,使出浑身解数把那些贪婪的好色之徒吸引到自己身边,使他们能“慷慨解囊”。

我在“娜依特一弗拉依特”夜总会曾经工作过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我又先后去了“天堂鸟”夜总会、“乌托邦”夜总会,那里离飞机场不远,来往的客人很多。记得我第一次踏进“天堂鸟”的大门,却被老板拦在门外:“为什么来这里?”我气愤地瞪了他一眼,说道:“干咱们这一行的还要问为什么吗?”他看我生气了,立刻解释道:“别误会,请您别误会,我们这里要的是钟点工,年轻姑娘都待不久,而您看上去有30出头了吧?”他看我不肯走,又说道:“您要能忍耐得住,就留下来试试。”于是,我留了下来。这里的老板说得对,在这里“待不久”。客人们鱼贯而进,一个姑娘一夜就要接十来个客人,上床、下床;走、来……昼夜不停地工作,简直要连轴转。客人们进进出出,像萨哈林海湾的鱼一样多。在这样的夜晚,无需语言,无需思想,无需意识,只顾赤裸着身子在床上疲于奔命。我之所以没待长,主要因为我最近挣的钱已够给自己租一套像样的房子,吃、穿、坐地铁也不用发愁了,我甚至还能买几套暖和的棉衣寄给我那3个可怜的孩子,他们今年可不会再把手脚冻得红肿了……

从“天堂鸟”出来,我在租的房子里住了一个星期,好好过了一下“人”的生活。我打算洗手不干了,给自己找份体面的工作。但是仅有1亿多人口的俄罗斯,就有700万人失业。多少老人和孩子在孤独、疾病和饥饿中死去!找份体面的工作?一个外地姑娘在莫斯科?谈何容易!酗酒、吸毒、盗窃、凶杀……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增长着,我们昔日的家园已被打着娱乐场所幌子实则为卖淫的夜总会给霸占了,在这个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时代,我们又能到哪里去呢?!那些侈谈社会进步、道德情操和妓女的卑贱的正人君子们实际上是最大的淫棍。

有一次,我在桑拿馆里结识了一位莫斯科大学的教授。他走到我面前对我胡诌了一通,千方百计想探出我的隐私,直到我眼泪夺眶而出,他便开始安慰我,拥抱我,抚摩我的头,吻着我的头发。“我要把你从泥淖里拉出来,让你扎根在真正坚实的土壤上,让我来保护你……”我相信了,跟着他走了。结果等待我的却还是柔软的席梦思床。早晨起来,他到洗脸间刮胡子,我也跟了进去。“你要做什么?”他问我。我大声地吼道:“如果你把我当女人看待,去爱我,而不是只当做发泄的工具,我会把我所有的温存、所有的爱都献给你,永远也忘不了!”他一手刮着胡子,一手搂住我,大声地笑着说:“忘不了,我永远也忘不了,在我每天刮胡子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哈!哈!哈!”我真想大哭一场,忽然却以某种非同寻常的仇恨止住了泪水,我夺过剃须刀,鲜血却染红了我的五指……

“天堂鸟”老板的话时刻回响在我的脑海里。“还是回来吧!干你们这一行,有吃,有喝,有穿,最能攒钱,还不用上税,要的只是去爱男人,爱每一个男人……不能爱,就不能成为一个出色职业的妓女,就挣不了大钱。爱男人,不管他丑陋还是英俊,年轻还是衰老,病残还是健康……都去爱他们,只要学会了爱,就会财源滚滚,前途无量啊!”我开始有意识地训练自己。但我始终没有找到值得爱的理由。

在这凄凉寒冷的雨夜里,我们的生活却比这透心凉的雨水还冰。死亡……我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站立片刻,眼睛里充满了无限的痛苦……两边嘴角现出悲伤的皱纹。

(王淑兰摘自《世界博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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