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洲美
特大车祸
1999年5月3日下午,位于武当山和神农架怀抱中的鄂北革命老区房县汽车站一片忙碌。连续下了2天2夜的大雨终于停止了,度完“五·一”的人们正急着买票上车。在十堰大学机械系读大二的房县红塔乡营盘村4组21岁青年卢杨斌拎着提包,同母亲依依话别后踏上车门。
十堰市通达集团公司24岁职工、英俊潇洒的雷进科偕同美丽漂亮的妻子祝双枝也肩并肩地倚靠在车厢内。上车时,卢杨斌发现雷进科身上穿的衬衣同他的一样,都是花格子的全棉浅绿色衬衣,便朝雷进科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雷进科也注意到这个同他年龄相仿的小伙子身上的衬衣,也点头示意。
下午2时20分许,客车出站了。该车核载19人,实载29人,严重超载10人。
下午5点多钟,客车忽左忽右地驶到209国道1402公里+409米处一个下坡急拐弯时,坐在司机背后引擎盖上的十堰市一机电女职工马琼感到车速突然加快,有一种飘的感觉。卢杨斌也从睡梦中醒来,他也感到车速变快了,正准备喊减速时,灾难突然发生了。卢杨斌模糊记得,司机有些惊慌,好像在拼命刹车,但车却直向140多米深的山谷坠落下去……车上乘客尖叫起来,但几秒钟后就被巨大的撞击声淹没了。
卢杨斌醒来时,发觉自己倒在密林丛中,头和耳剧烈疼痛,轰鸣不止,血流不停,用手一摸,左耳耷拉着,尚挂着一丝肉丝,右耳虽连在脸上,但一小半却不翼而飞……他勉强睁开眼,四周血糊糊的,山坡上四处是车体的散落件。山坡树林中,横七竖八躺着车上掉下来的人,大部分已不能动弹,有的血肉模糊,已不成人形;有的缺胳膊断腿,不住地呻吟。上车前,与他打过招呼的那对情侣伤势同样惨重,男的浑身是血,头部异常肿大,已严重变形,显然已气绝身亡。他的妻子则俯卧在卢杨斌脚边,浑身支离破碎,正剧烈地挣扎……卢杨斌试图爬起来救人,但头部却钻心地疼痛,一阵天旋地转后又昏了过去。
误领尸体
当天晚上,卢杨斌的母亲刘道芬从电视上听说柳树垭发生车祸后,心便揪成一团,浑身哆嗦不止。遇难者尸体中,有一具衣着特征与他儿子极为相似,也是上穿浅绿色花格子全棉衬衣,下穿牛仔裤,年龄在20岁左右的青年。刘道芬大脑一阵眩晕,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卢杨斌父亲卢广远风驰电掣地赶往房县人民医院,没有找到儿子。
卢广远跑到停尸处,现场仅剩3具尸体没被拉走,其中一具尸体,血肉模糊,头部血肿,五官已严重变形,龇牙裂嘴,样子十分狰狞,但上衣竟是件浅绿色格子全棉衬衣!
卢广远战战兢兢地走过去,脱下这具死尸鞋子。他和老伴都记得,儿子左脚第二个脚趾天生拱着呈弯曲状压在大脚趾上。脱下鞋子后卢广远的脸陡然异常苍白,浑身冒冷汗,死尸左脚趾拱着弯曲地蜷在大脚趾上。看来是儿子已确定无疑。
但卢广远还是不愿相信,他急忙脱下死尸左腿裤子。儿子7岁时,一天上山放羊被一野狗咬伤左腿腿弯,伤好后留下一道圆圆的疤痕。
天啊!当卢广远挽起儿子左腿裤子,扳开死尸左腿腿弯时不禁傻了眼,血肉模糊的大腿腿弯处赫然也有一道疤痕。不同的是,儿子腿上疤痕是呈口子状,而这个疤痕却呈线状。大腿血肉模糊严重变形。一定是从山上摔到山下,疤痕被拉长了!卢广远痛苦地闭上眼睛,一切已确认无疑。
错认儿子
此时,家住房县城关镇中西关的雷家也悲喜交加。
5月3日晚9时许,他们得悉车祸后,先期抵达出事现场,凭儿子雷进科走时穿的浅绿色衬衣和腿部一处疤痕,加上其脚边躺着儿媳,他们将卢杨斌误认为儿子,并立即将儿子、儿媳搬上车,飞快地驶向医院。儿媳祝双枝抢救无效,已经死去,“儿子”尚昏迷不醒,正输着氧,挂着吊针,头部血肿,伤痕累累,全是血渍和黄泥巴,分不出哪是眼哪是鼻子。
“雷进科”突然醒来了
5月6日下午,已昏迷了3天3夜的“雷进科”终于被从死神边拽了回来。他缓缓睁开双眼,发出一声呻吟。看到“儿子”终于醒来,雷家父母及在场护士都松了一口气。
专管护士刘桂梅负责护理“雷进科”,她俯下身子,附在“雷进科”耳边轻声说:“雷进科,要打针哪”。连喊了3遍,但病人缠着绷带的头却毫不理会。小刘又连喊3遍,雷家亲属也跟着“进科、进科”地呼喊着名字。几分钟后,病人微微睁开满是疤痕的双眼,艰难地开口说:“我……不……姓……雷”,说完便又闭上眼。
小刘奇怪了,病历及输液卡上明明写着“雷进科”,怎么病人不姓雷!莫非……
小刘连忙又喊:“你姓啥?”
“我……姓……卢,叫……卢杨……斌……住……营……盘……4……组。”仍时断时续。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犹如晴天的霹雳,把雷家看护的亲属弄懵了!雷盈忠老人瞪大眼睛:“天啊,不是我的儿子,那我的儿子在哪儿?”雷盈忠老人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继而大哭。病房里顿时一阵悲恸。
真相很快大白:病房里的“雷进科”是假的,他的真名叫卢杨斌;而真正的“雷进科”已在事故中丧生,尸体被卢家误领,并于5月5日被安葬入土。
大情大义结干亲
卢家花去几千元钱安葬雷进科的费用又怎么办?雷家照料卢杨斌3天3夜的护理费又由谁来支付?5月7日,围绕真假“雷进科”这一大堆问题,房县交警大队事故调解小组召集卢、雷两家家长进行细心调解。大悲大喜面前,两位素昧平生、头发花白的老人将心比心,悲恸声中开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对话……
“老卢,我照料你的儿子事小,你安葬我的儿子事大,按道理,我就当补偿你们一点钱……”
“老哥,是你给了我儿子第二次生命,你若不嫌弃,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我们两家从此结为干亲,进科虽已去了,但还是我的干儿子,也不要再迁葬。这1000元钱一来作为你照顾我儿子的补偿,二来算是我对干儿子雷进科的一点心意。”说完,卢广远起身掏出1000元钱,朝雷盈忠手里塞。
雷盈忠心头一热,他一字一板认真地说:“我们是兄弟,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钱我不能收。进科不在了,我们也不再迁葬,杨斌就是我的儿子。只要我还活着,这句话决不失效!”说完,雷盈忠干瘪的嘴蠕动着,没有再说出话来,一滴浑浊的老泪从红肿的眼睛里滴落下来。
5月20日,卢杨斌已基本恢复记忆,并能扶床行走。这天上午,雷盈忠第三次来看望这个干儿子。推开病房门,卢杨斌看到了这张熟悉的脸,一句“干爹”刚叫出口,便被雷盈忠老人一把抱进怀里……
卢杨斌目前已基本恢复记忆,智力也没受影响。
雷盈忠夫妇俩晚年丧子,悲痛无比。6月12日是儿子遇难一个月忌日。早晨6点钟,夫妇俩来到距家10里的卢氏祖坟地,凭吊躺在九泉下的儿子雷进科。只见雷进科坟前,有一大堆钱灰,灰中洒有祭祀用的菜肉,显然是卢家人昨晚来过。
祭祀儿子回来,雷盈忠夫妇又来到“干亲”卢广远家,卢广远这天中午办了酒席,4位老人谁也没出声,沉默了一上午。
中午吃饭时,第一杯酒洒在地上,敬给了在九泉下的雷进科。坐在上首的是雷盈忠和卢广远,下首则是卢杨斌的“干妈”和刘道芬,卢杨斌坐在横头。与他相对的横头空荡荡的,但却放着两个碗、两个酒杯、两双筷子,不用说,这是雷进科和他爱人祝双枝的位子,午餐气氛很压抑,谁都没话好说。
末了,雷盈忠对卢杨斌说:“孩子,啥时到我家玩?”卢杨斌望着淳朴善良的干爹,动情地说:“干爹,以后我会经常去的……”
(仇云摘自《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