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
A听,谁在呼唤春天
中国是考试的故乡,曾给世界文明史提供了令人瞩目的文化资源。1921年夏,英国著名小说家H.G.Wells在他乡间院中的树荫下,一面品着来自中国的香茗,一面对两位中国学者评价中国的考试制度:“中国虽然在许多方面是向来非民主的,例如没有代议制度,但在别的方面却很合民主精神,例如科举制度。在科举制度底下,谁都能爬到国中最高的位置。”1905年,持续了1200年的科举考试制度被废除后,在探索新的“现代”考试制度上,历代教育家做了无数的尝试,留下了一页页可借可戒的备忘录。到1977年,随着高考制度的恢复,一个新的考试制度应运而生,它对克服“文革”10年所形成的“读书无用论”,促进学习风气的形成和提高教育质量,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一时间万千学子欢呼雀跃,奔走相告。
然而,随着一批批的“幸运儿”告别“黑色七月”,这种考试的弊端也越来越明显了起来。高考的指导思想本来是既要有利于高校选拔新生,又要有利于中学教学,它不可能也不应该担负更多的社会责任。但是它却像一把双刃剑,在带来鲜花的同时,也带来了陷阱:高考升学率成了评价一个中学教育质量的惟一标准,高考成绩成了衡量一个中学生是否“合格”的惟一尺度。片面追求升学率,迫使中学按照高考要求教学,大大加重了学生的课业负担;片面追求升学率迫使万千莘莘学子全力以赴应战高考,书山题海,无头无边,在这样的疲劳战中有多少人在流泪,多少人在哭泣,又有谁会来拯救这些苦海无边的中学生?
据《中国青年报》1991年7月12日报道:“山东高密二中的学生赵希臣是省作家协会最年轻的会员,曾荣获‘中国十大少年希望之星称号,在国内外报刊上发表过上百首诗,出版过诗集,却因高考成绩不行进不了高等学府深造,连老作家们也为之嗟叹。”在这样的高考制度面前人们茫然了,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是“人才”?什么样的中学生才能算是“合格”?
上海华东师大房地产系一位青年教师告诉笔者,他当年参加高考时,由于连日题海征战,苦熬苦拼,结果一上场就跨了,复读了一年后才又考进大学。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时他说:“高考成绩一公布我就傻了,我没考上,也就是说我点灯熬油的那数百个日夜化作了泡影,我成了笨蛋,坏学生,坏孩子。我欲哭无泪,自信心和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那天夜里,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心中一片苍凉,我仿佛身处冬天的荒野,很冷,很孤独,看不见一线希望,听不到一声生的呼喊。”
是啊,身处这样的考试制度中,学校、老师、家长、学生,仿佛都置身冬日的荒野,他们一齐呼唤生机,呼唤希望,呼唤高考制度改革的春天早日降临。
B让我们都走进市场
1984年12月和1985年1月,上海市高等学校招生委员会和上海市人民政府教育卫生办公室两次请示教育部和市人民政府,提出了上海普通高校招生改革的设想。经教育部和市人民政府分别批复后,1985年上海实行普通高校招生考试单独命题,经1985年至1987年3年的准备和过度,从1988年开始上海全面实行高中会考制度。这两项新举措像春风一样将高考改革的春天吹临了浦江两岸,使上海恰似一枝迎春花,率先开在了全国高考改革的花园内。
要想从根本上改革高考制度,消除一柄双刃剑的负面影响,必须确立高校自主招生的模式,给高校必要的自主权。这种呼声由来已久,早在1979年12月6日的《人民日报》上,时任复旦大学校长的苏步青教授就说过:“我们是国务院任命当校长的,那就应该相信我们是会用好这个权的……如果让我这个校长在复旦大学作主的话,在招生考试和教学方面,就不一定完全按照全国统一规定来办。这样,说不定办得更有特色,更有效果。”当时任华东师范大学校长的著名教育家刘佛年教授说得更直白:“入学考试除用统考外,是否可以让某些学校自行招生,或允许他们自招一部分学生,这样可以让某些专业更加认真地挑选适合本专业特点的学生。”时隔9年之后,刘佛年的这种愿望终于见到了可实现的曙光,从1988年起,当年毕业的高中生,必须参加政治、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外语、生物、历史和地理9门学科的会考,9门全部合格者,发给“上海市普通高级中学会考合格证书”,作为测量学生高中阶段学习水平的手段,同时也作为高中毕业生报考普通高校资格的依据之一。在普通高中实行全面会考的基础上,普通高校招生考试的科目随之也减少为语文、数学、外语加一门相关学科即“3+1”模式,该模式共分6组,各高校根据自己的专业类别和特点,分别选择一组科目作为选拔考生的科目。为了便于高校录取时的调剂和适当扩大考生填报志愿的范围,在专业性质相近的情况下,允许高校各类专业在6组科目中提出兼收其他一组科目。这种改革举措,极大地扩大了高校招生的自主权,同时也为学校和学生减轻了身上的压力。现在在上海恒业公司做秘书的袁雅洁小姐就是当年首批参加会考并考人大学的,她说:“到我该参加高考时,从学校到家里,都似乎一下子放松了对我的‘管制,不像我哥哥那时那么惨,在无数双严厉的眼睛监督下打‘题海战术,四顾无人时偷偷唱几句‘我想唱歌却不敢唱。”自1985年至1991年,上海高校招生考试改革除实行单独命题、高中全面会考的举措外,还实行了对部分优秀高中毕业生保送进入重点大学、师范院校;根据会考成绩选送学生进入师范公安等院校的改革措施,并取得了初步的成效。
实行自主招生无疑给了高校选择学生更大的自由,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将学生推进了市场,将中学推进了市场,高校将像“顾客”一样在市场中根据自己的标准自由地选择作为“厂家”的中学所给市场提供的“产品”——中学毕业生。实际上,考生应当是高考改革的主要受益者,所以考生自由选择高校的权力决不应成为高考改革所忽略的一个方面。国外的高考制度大多强调给高校和考生两方面以很大的选择自主权,就像超级市场的兴旺,反映了广大顾客自由选购商品的愿望。但在我国目前的大一统高考框架内,考生的选择权就受到了严格的限制,这种“一考定终身”的局面,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对考生身心的伤害,高考对他们来说成了可怕的“鬼门关”,每年的7月成了他们心中的“黑色七月”。为了给考生一定的择校自主权,1994年上海在考生报名时也尝试了可以将两所高校同时作为第一志愿的“并报”措施,因而全市有300多名考生接到了两张录取通知书,经他们自主选择再三权衡,最终都选定了一所自己理想的高校。
自主招生改革工作总的来说是成功的,基本达到了预定的目标和效果,学校自主办学的法人地位得到了进一步的体现,高校招生模式趋于多样化,公开、公正、择优录取的原则仍然得到了体现。但应看到目前的自主招生还是初步的,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进一步完善的今天,将整个招生全面推进市场,让高校和考生都在市场中既扮演买方又扮演卖方,将会给高校教育和中学教育都带来新的活力和生机,真正培养出合格的人才。谁是真正的“优秀”
1993年4~5月间,上海工业大学在学习《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和上海市领导在筹备市教育工作会议时的讲话过程中,向市教卫办和高教局提出面向社会、自主招生的请示。在得到同意后,当年上海工业大学依据会考成绩,在沪提前录取1300多名学生,生源质量较好。1994年,在上海工业大学自主招生改革的基础上,上海又将改革试点面进一步扩大,确定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同济大学、华东师大、华东理工大学、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大学、华东政法学院8所高校确定为自主招生改革试点校。1995年,试点范围扩大到17所高校。1996年,全市所有本科院校全部实行了自主招生。
随着自主招生制度的确立,各高校首先面临如何掌握录取标准的问题——即什么样的考生是合格的?
C谁才是真正的优秀。
上海大学通过对历年在校生表现做了一番定量化的科学分析之后,得出了高考成绩并不能成为衡量考生的最主要指标这一结论,从而形成自己根据会考、高考、有关专业加面试和专业特长的“四元测评”原则,作为择优录取的基本原则。副校长周玮哲研究员认为用3天里高度紧张状态下一科一次的应试表现来衡量考生的优劣,带有极大的偶然性,并不是最科学的,同时也会给中学教育带来相当大的损害。所以用“四元测评”原则可以更全面地考察考生的素质,选择真正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学生。
1997年上海交大推出一项颇具魅力的吸引优秀考生的新政策,该政策更大胆地规定:高考中发挥失常的考生,只要中学能提供证明他3年中德智体表现出色的有关材料,且高考成绩达到了上海市第一批本科录取资格线,该校经研究就可考虑录取与否。这一政策为上海交大自主招生提供了一个更加灵活的标准,保证了“优秀”者不会因一次马失前蹄而终生丧失走进理想大学的机会,它的妙处几乎与上海大学的“四元测评”原则有异曲同工之妙。
华东政法学院根据本校的专业特点,在录取时尤其注重考查考生的语言文字表达能力,了解他们在中学期间的思想道德表现,对本市考生还要进行严格的面试。负责招生的学生处处长王远说:“我们在挑先进档考生时,绝不把放到篮子里的都当成菜。”政法学院培养的是社会需求日益看好的法律工作者,未来的工作岗位对毕业生的素质要求越来越高,严格把好人学关,选择真正“合格”的考生来学法律,既是对考生本人的负责,也是对社会的负责。
就在各高校纷纷确立全面考查考生的原则同时,1995年上海市教育委员会决定在全市所有的完全中学中推荐一批优秀高中毕业生,供高校优先选拔。这一推荐制度推荐中学的面宽,除市重点、区重点中学外,一般完全中学也有推荐名额,从而调动了本市各中学实施素质教育的积极性。整个推荐工作在市教委的统一领导下,由各区、县教育局负责,各中学严格按照程序进行推荐,推荐名单在学校张榜公布,并报区教育局和市教委审核。被推荐学生同其他考生一样填报志愿,参加全市统一的入学文化考试,各高校在录取时,被推荐的优秀学生享受到了加分录取的优惠,在达到最低录取分数线时,只要考生本人愿意服从调剂,高校一般都予以录取。实行优秀毕业生推荐制度以来,无论中学、大学还是社会,反映都很好。上海师范大学生物系(奉贤校区)95级学生范士靖,毕业于上海市京西中学,当时就是京西中学的活跃分子,从初中到高中,一直担任学生干部,富有组织能力,在同学中威信极高,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多次被评为“优秀学生”“三好学生”。1995年被保送到上海师大生物系后,仍然保持中学的那股劲头,担任了系学生会和班的学生干部,各科成绩仍然在班内遥遥领先,1997年二年级时就顺利通过了国家英语四级统考,无论工作还是学习都胜那些高考中以较高分数进来的同学一筹,多次获优秀学生荣誉称号,并于1997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窥一斑而知全豹,范士靖这一个案的推荐成功,可以看出上海市优秀毕业生推荐制度的成功。
只有当考试成为选拔人才的一个环节而非惟一的环节时,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的局面才会成为历史,选拔出来的人才才是真正优秀的。按图索骥永远选不出千里马,只有不拘一格选拔人才,才不会使金子被埋没在尘土里,失去闪烁的光辉。
D交响乐,不需要“指挥棒”
自1997年恢复高考以来,现行高考这柄双刃剑的负面效应在日益增大。衡量普通高中的教学质量,本来应有一个统一的教学大纲和相应的水平考试作依据。但在没有这一水平考试的情况下,只能用作为选拔性质的高考成绩来测量中学毕业生的水平和中学教育质量的高低。高考命题一般起点高,坡度陡,有一定的难度。但为了追求升学率,许多中学不得不围着高考这根“指挥棒”转,在教学计划上搞“突击战”,提前分科,提前结束课程,用半年甚至一年的时间复习迎考;在教学方法上搞“题海战术”,加班加点,向“疲劳”要成绩;文理分科,使学生偏科现象越来越严重,在知识结构上出现了严重的倾斜现象。在这根无形的“指挥棒”的指挥下,全国出现了单调的大合唱,失去了丰富的交响乐。
改革高考,就是要最大限度地消除高考指挥棒对中学教育的负面作用,使中学教育从应试教育转变到素质教育的轨道上来。
为此,上海在1985年实行普通高校招生单独命题、1988年实行高中会考制度、1995年在本市所有完全中学实施推荐优秀毕业生制度等改革的同时,还在命题、报名等环节上进行了精心的改革。
上海市教育考试院命题研究与信息中心副主任胡江浩介绍:“与全面考查基础知识的会考不同的是,高考命题改革的基本点放在注重考查能力上。而能力考查,则定位在中学各科教学大纲中规定的中学生应具有的能力及高校所招新生应具有的能力上。”这样,会考和高考两份试卷从基础知识到能力进行了全面考查,从而一改过去旧的高考一份试卷定终身的局面。
为了淡化片面追求高考升学率的倾向,减轻高考对中学教育的压力,从1992年起,上海改进学生高考成绩公布办法,将原来由市高校招生办将成绩发到区、县招办,再由中学向考生公布的途径,改为由市高招办直接面向考生使其更快地获得自己的高考成绩,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各中学的高考成绩,防止各区、县各中学之间的相互攀比。1997年上海高考改革又推出了一项重要措施,实行高考报名社会化,从而使高考与中学的联系变得松了下来。考前由考生到区、县招办报名、填写志愿,考后由考试院通过邮局把成绩单寄给考生。
这一系列措施确实有利于中学告别“指挥棒”、实施素质教育,但也带来了不少的问题。徐汇区一重点中学校长就抱怨说:“现在升学率难以统计了,我们和别的学校的差距无法比较,这不利于我们在工作中找差距、出成绩。”还有一位母亲说她的儿子去年填报志愿时由于自己不懂,结果出了差错,填成了“死档”。他说这种改革是“哗众取宠”“根本就不为辛苦了3年的学生的前途着想”。
但是,不管是骂是赞,整个中学教育回到了素质教育的轨道上来了,离开了“指挥棒”,整个上海中学教育反而轻松地奏响了一曲壮丽的交响乐。
E……
宋代诗人黄庭坚在《过平舆怀李子先时在并州》中感慨“世上岂无千里马,人中难得九方皋”。上海的高考改革就是要打破已有的“拘挛”,凿石索玉,剖蚌求珠,使更多的千里马得以脱颖而出,使更多的九方皋发挥自己的能动性。目下,上海高考改革的路还正长,我们先不要对它说三道四,还是在无言中祝祷它早日为全国高考改革闯出一条理想之路吧!
责任编辑杨晓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