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建军
从这位小姑娘的身上,我重新看到了生命的希望。
一个阴郁的冬日的傍晚,我独自坐在从东京开往横须贺市的列车上。站台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不时从远方传来的小狗的哀鸣声。所有的这一切都似乎非常适合我这时的心绪,我感到又累又困。两只手深深地插在口袋里,我甚至不想拿出刚刚买的晚报来。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列车启动的汽笛声。就在这时,我这第二等车厢的门“啪”地一声开了,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女孩急匆匆地冲了进来。这时车身“咣当”一下开始慢慢地移动。我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已坐在对面的小姑娘。
这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乡下女孩儿。她那粗糙的面颊上微微流露出一点忧郁,红扑扑的,似乎她刚才一直在用手搓着脸。膝下放着一个大包,一双粗糙的手紧紧地抓住它,手里还攥着一张三等车厢的票,好像紧握着生命的希望。她那平凡的容貌以及很不合时宜的衣着对我一点吸引力也没有。很明显,她也很笨——甚至分辨不出是二等车厢还是三等车厢。
大概因为我极力想忘记她令人丧气的出现,我开始漫不经心地翻看摊在膝上的晚报。忽然报纸被明亮的日光灯照亮了,列车已进入了一截隧道。
报纸上尽是些普普通通的事——和平问题,贿赂案件,婚礼,讣告等等。这报纸,这列车,这隧道以及眼前的女孩儿——所有这一切,我感到都不过是空虚而乏味的生活的映象。我扔掉手中的报纸,靠在椅背上,便闭上了眼睛。
过了几分钟,当我再睁开眼时,发现那个女孩已挪到与我紧挨着的座位上去了,她在急切地试图打开身旁的窗子。但那沉重的窗架纹丝不动。她那皴裂的面颊变得更红了,不时能听到她鼻息的抽动声。
我们在接近另外一条隧道口,两边的山石就在眼前飞快地向后退。但女孩仍试图打开窗子,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想弄开它,只觉得那只不过是个愚蠢的念头罢了。于是我仍静静地坐着,感到更不舒服,注视着她的手努力往上提窗子。这时一阵轰隆声,火车冲进了隧道,同时窗子也咔嚓一声打开了。一股煤灰挟着冷空气卷进来,我还没来得及用手帕捂住口鼻便扑了一脸烟灰。我几乎要窒息,然而女孩却一点也没注意到这一切,她探出头向列车前进的方向一直望去,要不是车厢里很快地又明亮起来,要不是新鲜空气驱散了令人窒息的煤烟,我一定会奚落她一顿,让她关上窗子。
现在列车已冲出了隧道,正向一个小镇郊区的十字路口逼近。十字路口附近尽是些低矮的茅草房。在这荒凉的路口出现了3张红扑扑的小脸,她们肩并肩地站着。都很矮,似乎在极力抵抗着阴霾的天空的压迫。
当她们看到逼近的列车时,都抬起头来,高高地举起小手,就像一群小鸟儿似的高声喊“再见”。
这时车上的女孩探出半身去,伸出她的双手。于是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几个火红的桔子从孩子们的头顶上落了下去。
我屏息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这时才明白了一切。这个女孩儿大概是要外出打工。她早已准备好这些桔子,为的是给前来送行的小姐妹们一个惊喜和奖赏。
那黄昏中小镇上孤独的十字路口,那3个像小鸟一样高声叫嚷的小女孩,那几个火红的桔子——所有这发生在瞬间的一切都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
我感到内心涌动着生活的希望。深深被感动的我,转过来再打量眼前的女孩儿。她就在眼前,已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宝贝似的紧攥着那张三等车票,粗糙的双手紧抓住膝间的大包。她没变,但我却觉得她已是另外一个人似的。
而我却已彻底忘却了我的劳累和困乏以及我自己的生活的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