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林
月唱歌时,他看她的眼里有水一样烫热的东西在晃。月的心像浸在蜜罐里,好甜。
日头升得一竿子高了。怎么还不出工呢?月急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往日月也想出工,可今天月因有了一条没补丁的裤子,就想早些出工。那样就可早些见到他了。想到他,月的脸便有点烫了。
好不容易熬到出工的钟响,队长站在村头喊:“出工啊——出工啊——”
月第个来到田埂上。活儿昨晚队长就派好了,锄花生地。不多时,扛着锄头的姑娘们断断续续来了。他也来了。男的一般不干这活,可队上照顾知青,让他们跟女人一块干。月不由偷偷望他一眼,可他没看她。月的心里一沉,难道他不在意自己?
都下地了,月想在他旁边锄地,可怕别的姑娘笑她,就与他隔了一个人。想不到大队书记的女儿梅竟挤进来了。月与他就隔了两个人,月的心里掠过几丝不快。
活儿轻,姑娘们的玩笑话也多。
姑娘们不时开心地笑。姑娘们的欢笑声犹如头顶上不停跳跃的阳光。
月没心笑,眼光不时往他那儿看。梅与他有说有笑的。月的心里酸酸的不是味,心里既骂梅风骚又怨恨他不体贴她。
“月,你咋样锄草?瞧花生都锄死了几棵。”月旁边的姑娘说。
又有一姑娘笑着说:“月的心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旁边的姑娘接上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月不由偷眼看他,他也正看她,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了。月的脸上漫起两块红晕。心也扑通扑通跳得欢。那姑娘说,别追打了,我知道你心里感激我都来不及呢。
姑娘又欢笑一片。
月再锄地时,话就多起来。月还主动寻话题跟他说。
两人谈得好欢。
梅便不高兴了,噘着嘴默默地锄地。月心里笑着说,就气死你。月旁边的姑娘又笑月:“月,你今天咋有这么多话说?”月反问:“我哪天话不多?”月心里却说,我今天话多,还不是我身上这件没有补丁的裤子?月这样想,心里又不快起来。月家里穷,姐穿剩的衣服就给月穿。记忆中,月没穿过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月成了大姑娘,仍穿补丁叠补丁的衣服,可别的姑娘都有新衣服。月好自卑,话也少了。当月喜欢上他时,可梅也喜欢他。梅家里有钱,穿的总是好衣服。月的话更少了。
“月,你想啥?”
“没想啥。”
“没想啥咋又把花生当草锄了?”
姑娘们都看月,他也看月,月的脸便红了。
昨天,月去城里姑妈家。姑妈见月的裤子破得不像样,就拿了表姐一件裤子给月穿。裤子尽管很旧,尽管快破,但毕竟没破。月好高兴,回家就把裤子穿了。可只穿了一会儿,又脱下,仔细折好,压在枕头底下。月想压出裤缝线来。月想到明天穿着没补丁的裤子出现在他面前时,就兴奋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时,歇工的哨声响了。姑娘们扔了锄头,三个一堆,五个一圈坐在田埂上,月跟他坐在一起。
后来,一个姑娘要月唱歌。要在平日,月不敢。可今天不同,月便唱:“……哥是水来妹是鱼哟,是鱼哎哟就离不开水哟……”月从他眼里知道她唱得好听,就唱得更动情了。唱完歌,姑娘们都鼓掌,他鼓得更起劲。他看她时眼里有水一样烫热的东西在晃。月不敢看他的眼。月的心浸在蜜罐中,好甜。
收工回去的路上,月又跟他一同走。他小声对月说:“我喜欢你这样子。”
月的心一下跳到嗓子眼。三月的阳光并不刺眼,但月感到眩晕。
回到家,娘对月说:“你这条裤子屁股上破成那样,咋不补一下?”月一惊,扭头一看,裤真的破了一大块,什么时候破的呢?月鼻子一酸,泪竟淌下来了。
(北梓摘自《作品》1996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