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优秀的男人

胡占凡

“寻觅优秀的男人”这个命题本身就埋下了两枚疑问的炸弹:一枚是，优秀的男人难道还少吗?另一枚是，何谓优秀?既然如此，还是先自行引爆了好。

一种事物，如果需要“寻”，说明它稀少，再加上“觅”恐怕就带有儿分隐蔽性了。乍看起来，在男人的行列里，优秀的男人岂止多，简直拥挤不堪，许多男人头上的光环耀眼得叫人看不清他们的真正面孔。可一旦我们把镜头推成特写，让他们依次走过，情况就有些不妙了。除开披着彩衣的、戴着面具的、勾着脸谱的以外，十之八九都是不上不下、相貌平平者，真正气宇轩昂、吉人天相者很少走过。况且还有众多行韬晦之计的“真人”又不肯轻易露相，一套“鞋儿破，帽儿破，一把扇儿破”的把戏，轻轻松松瞒过了天下人。沿着五千年文明的河流逆水而上，会有多少优秀的男人与我们迎面遭遇?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李白杜甫刘关张，能浮出水面的总是寥若晨星。即便我们把网撤得再开，网孔织得再密，打捞上来的也多是匹夫之勇，平庸之见，名利之心。想往优秀、自以为优秀和假冒优秀的男人常穿插在“优秀”的队伍之中，往往让人看花了眼。不过且慢叹息，“橄揽型”、“流线型”从来是最美妙的造型之一，在男人这个子系统中也不例外，首尾两端水远是少数，人人最佳，何谈“优秀”?“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不知这能否成为“寻觅”的理由?

“优秀”这个字眼是迷人的，也是模糊的，永远无法量化。但有一条确定无疑:优秀不是全能，它只指向单项冠军。“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几百年前难住了杜甫先生的这个问题，我们可能永远也给不出答案。假如为“优秀的男人”发一份问卷调查，上面的选项将多得令人眩目:正直、坚强、勇敢、善良、诚恳、忠厚、仁慈、深刻、博学、机敏、冷静、果断、豁达、幽默、爽快、干练等等，甚至可能还要加上英俊、潇洒这类青春型附加题。可以断言，把各项累计起来，世上男人没一个会得满分，连上帝也会落榜，如果上帝是男人的话。实际上，哪一个单项一旦获得了最高分，它的宿敌就很容易如影随形吸附在它身上:善良容易软弱，果断容易鲁莽，坚强容易固执，幽默容易油滑。所以，我们没有一点理由把“优秀”的外延做得这样大，一次只应挑出一朵彩球抛出去，而这已经够难的了，因为只有在某一单项里最优秀的男人才有足够的弹跳力接得住它。

在这两枚疑问的炸弹硝烟散去之后，我们不妨随便拣几朵彩球抛抛看。

正直。写在彩球飘带上的这两个字既凝重又稳健，当把它拿在手里的时候，不禁又怀疑起“‘优秀的外延不应做得过大”的断言是不是有儿分莽撞:正直似乎是每个优秀的男人的必选题，单科再冒尖，基础课也要出线才行。一个不正直的男人，首先就滑出了做人的轨迹，何谈优秀?著名的奸相蔡京，聪明绝顶，一手好字无人能比，就因为心地险恶，连他的书法也被人们毁弃贻尽。正直实际上维护的是社会正常运转的秩序和法则，维护着人的尊严，是道义的守护神。正直的男人的肩膀是可以放心地去依傍的，它给人的是安全、力量和勇气。这样的男人不一定都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黑铁塔，他可能是一介书生，也可能是风烛残年的老者，甚至可能是个扶墙而立的病夫，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巍峨和震摄力，正直的豪气胆气和血气足以使任何邪恶一时三刻化为脓水。然而，“正直”两个字却是不容易书写的，非先砍断名缰利索才行，世上有那么多巧言令色、委琐苟且之徒，就是正直之难的明证，而包拯、海瑞、况钟正是在“正直”的大旗下才化金身的。

这样看来，“正直”的彩球宜多多抛些才足，藉此，人间可多些忠言，少些谄语，多些坦途，少些陷阱。男人们，请看好了，接住它!

豁达。想接这朵彩球的男人从来不少，谁都怕被人说不豁达。可豁达不是大大咧咧、糊里糊涂。相反，豁达恰恰是一种严肃的人生态度，它是净化能力很强的海水，能认可款款而来的清溪，也能消化夹带着污泥的浊流；它又是一双宽大厚实的手，把窃窃私语和交头接耳轻轻抹去，始终紧握着驶向前方的操纵杆。在世人眼里，男人没有理由不豁达，同样的牢骚，女人发得，男人就发不得。男人心胸狭窄是最被瞧不起的素质之一，周瑜之死眼见得是血的教训，死也是窝囊鬼。在与周公瑾的对垒上，世世代代的人们无一不是坚定的“拥诸葛亮派”，以表示对气量狭小的蔑视。可偏偏在这些“拥派”里混杂着为数不少的周瑜、王伦的后裔，这些天生的批判家总是粗声大气地数落别人“不豁达”、“不宽容”，偏把自己给忘了，一来二去，自己率先沦落成“常戚戚”的“小人”却不自知。正是这些既不“豁”也不“达”的“小心眼儿”，有意无意中把书写人生的墨水给打翻了，使“豁达”变得模糊不清，害得人们在男人堆里吃力地去寻觅。

还有幽默。这朵彩球可不那么好捕捉。制作它的材料和工艺都很考究，甚至有点“雅”了，在“优秀”里掺了水的男人连边儿也摸不着它。构成幽默的分子式实在太复杂了:有幽默感的男人是自信的，他敢笑对人生，包括自嘲；它是宽容的，对闲言碎语能淡淡地化解；他又是机敏的，能巧妙地化险为夷，解脱困境；他当然又是博学的，能触类旁通，闪电般地领悟外界信息的内涵，生发出超凡脱俗的连珠妙语。幽默能像粘合剂一样粘住周围的人们，像润滑剂样调剂关系，化解尴尬；它还像提纯剂一样，能一语中的，使原本散乱的思想瞬间提升到一个新境界。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至今在历史的隧道口仍能听到孔子、庄子、东方朔、鲁迅洒脱而富于感染力的笑声。幽默难做，还有一个因素，就是它很挑剔，有很强的指向性，没有懂得幽默的对象，幽默无法存活。故作形态的丑陋与失误、肤浅低格调的油嘴滑舌当然也必须从幽默的行列中毫不手软地清除出去。这样一来，优秀的男人的队伍便陡然减了大半。想想，整天与板着面孔的男人打交道，人再好，也乏味。看来，幽默寻觅得有理。正像纯粹的坏男人永远不会多一样，真正优秀的男人也永远不会如潮涌一般。在人间大道上行走的绝大多数是拖家带口、操心柴米油盐的普通男人。而这“普通”正是“优秀”的营养基和土壤，没了普通，“优秀”连花蕾都孕育不出来。做个普通的男人吧，我们可以活得踏实而宁静，然而我们依然崇尚优秀，那是壮美人生的标尺。

做个优秀的男人吧，我们可以活得充满活力和挑战，然而我们时时依恋普通，那是每一条生命的最终家园。

(刘玉洁摘自1997年7月28日《中华工商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