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夫人的“红”与“黑”

1997-03-31 08:44
知识窗 1997年4期
关键词:采桑子下阕男儿

史 实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这首《述国亡诗》是后蜀花蕊夫人的代表作,此诗写得颇为大胆,花蕊夫人着意打破“女人是祸水”这个世俗偏见。从夏桀的妹喜、商纣的妲己、周幽王的褒姒到汉朝的赵飞燕、唐朝的杨贵妃……有史以来,她们哪一个不久负骂名?当人们又一次把战争胜败、国家兴亡之责任推到女人身上时,花蕊夫人起而反抗了。

这首《述国亡诗》震撼了很多人,尤其震撼了帝王和男人。然而,在后世文学史上,却很难见到推崇花蕊夫人的文字。这是为什么?原来,对于花蕊夫人其人其事,对于创作《述国亡诗》的前因后果,有不少人持怀疑态度。

花蕊夫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全唐诗》收录了花蕊夫人所作“宫词”一百六十首,又收录了前引《述国亡诗》一首。诗前有作者简介:“花蕊夫人徐氏(一作费氏),青城人,幼能文,尤长于宫词。得幸蜀主孟昶,赐号花蕊夫人。诗一卷。”从他的一百六十首宫词中,人们又可以看到:花蕊夫人是诗、书、画、歌、舞的全才。自古帝王怜香惜玉,孟昶岂能不爱多才多艺如花似蕊的她?孟昶又是一个多愁善感风流儒雅的主子。于是与她如影随形、朝夕相伴,常有诗词唱和。杨慎曾说:“花蕊夫人,宫词之外,尤工乐府。”可惜花蕊夫人的“乐府”今已荡然无存,所幸孟昶写给她的情词却传了下来。

正因为花蕊夫人有上述“历史”,所以有人怀疑:如此缠绵徘恻儿女情长的人,能写出《述国亡诗》那样的刚烈不驯之作么?岂不知,花蕊夫人还有另一面,她并不想当男人的附庸,她追慕男子风和武侠气。谓予不信,请看她的下列两首宫词:“三月樱桃乍熟时,内人相引看红枝。回头索取黄金弹,绕树藏身打雀儿。”“罗衫玉带最风流,斜插银篦漫裹头。闲向殿前骑御马,挥鞭横过小红楼。”她争强好胜、勇敢无畏的性格于此可见一斑。

然而,有人还是不相信花蕊夫人能写出那首《述国亡诗》来。《全唐诗》编者在收录此诗后便有这样的附注:“一作蜀臣王承旨诗。前两句云:‘蜀朝昏主出降时,衔璧牵羊倒系旗。”这就是说,有人认为《述国亡诗》出自蜀臣王承旨之手,王承旨诗与花蕊夫人诗不尽相同,王诗四句是:“蜀朝昏主出降时,衔璧牵羊倒系旗。十四万人齐拱手,更无一个是男儿!”笔者于此不解,既然两诗前两句截然不同,怎能说花蕊夫人诗大概是王承旨诗?从王承旨的全诗看,语气不顺,逻辑不通。这首诗的前两句不像是“蜀臣”写的,倒像是“宋人”为嘲弄蜀主而作。另外,这首诗的后两句怎么会出自一个“男儿”(而且是负有重大责任的蜀臣)之手?我们认为,这首胡拼乱凑的诗愈加反证《述国亡诗》出自一个被误会被冤枉的女人之手。以花蕊夫人的身份论,她应当是此诗最恰当的作者。

《述国亡诗》一出,花蕊夫人就开始了她时红(被人赞叹)时黑(被人唾骂)的命运。有人在承认《述国亡诗》为她所作的前提下,又开始在写作此诗的背景和目的上大作文章。陈师道《后山诗话》这样介绍此诗诞生过程:后蜀被北宋讨平后,花蕊夫人随孟昶一起被俘至汴京。宋太祖早知花蕊夫人的诗名,便把她召入宫内,让她当场咏叹“后蜀灭亡”之事,并促狭地暗示:后蜀灭亡与她有关。花蕊夫人义愤满胸,提笔便写,纸上很快出现了这首名作。没想到,这首诗竟博得了宋太祖的极大欢喜,因为,当时他以宋兵“数万”战胜了蜀军“十四万”!

不难想象,好事者会以此借题发挥,妄说花蕊夫人写此诗的目的不是谴责后蜀而是讨好北宋。果然,围绕此诗的创作动机,有人褒扬之外更有人贬斥。贬斥者坚持“献媚取宠”之说,并且从另一个有关花蕊夫人的公案中找到了所谓的“证据”。据说,花蕊夫人在北迁赴汴途中曾写了一首令人作呕的《采桑子》词,词日:“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度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三千宫女如花貌,妾最婵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宠爱偏。”这首词的下阕既淫且妒,是否真由花蕊夫人作出?她居然淫妒到连同行的孟昶也不避讳了么?笔者于此大惑不解。难怪有人说,如果这下阕词是她写的,那《述国亡诗》就不一定是她写的;假使是她写的,也不一定是谴责后蜀,而很可能是讨好北宋。

这真是决定花蕊夫人“红”与“黑”的关键。

笔者再从心理学角度分析,认为被俘途中的花蕊夫人似乎不至于有这种争风吃醋的想头。那时的她乃是“罪魁”之妻,地位卑下,生死未卜,怎么敢妄想再攀“高枝”?公理公认,自从这首《采桑子》词一出,为花蕊夫人辩护者接连不断。王奕清《历代词话》这样转述:“蜀亡,花蕊夫人随孟昶行。至葭萌驿,题壁云:‘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度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书未竟,为军骑促行,只二十二字。及见宋祖,有‘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之句,足愧须眉矣。”这是说,花蕊夫人只写了《采桑子》词上阕,未及写下阕。陈继儒《太平清话》更这样写:“花蕊夫人制《采桑子》题葭萌壁,才半阕,为军骑促行。后有续成之者,云:‘三千宫女如花貌,妾最婵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宠爱偏。花蕊至宋,尚有‘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之句,岂能随(孟)昶行而作此败节之语?”这是说,词的下阕是别人不负责任续写的,是强加在花蕊夫人头上的。很多人认同这种说法,并对续词者大加挞伐。况周颐《蕙风词话》日:“……后有无赖子足成之!”“此词后段,决非花蕊手笔,稍涉倚声名,能辨之。”杨慎《词品》曰:“……续之者不惟虚空架桥,而词之鄙,亦狗尾续貂矣!”仗义执言者或斥续词者为“无赖”,或斥续词为“狗尾”,进而又从音韵节奏和用词造句上指出下阕乃伪作。其论辩要旨,皆试图证明花蕊夫人不是淫荡之妇,当然不会投入宋太祖怀抱。

遗憾的是,此后的传言仍然对花蕊夫人大为不利:有人说她不但投入了宋太祖的怀抱,而且十分受宠,结果死于非命。被宋太宗射杀而死。

有这样一则材料很能否定花蕊夫人投入宋太祖怀抱并被宋太宗射杀这事:《郡斋读书志·附志》写:“花蕊夫人,后蜀孟昶爱姬也。青城费氏女,幼能属文,长于诗,宫词尤有思致。蜀平以俘输织室,后有罪赐死。”这是说,花蕊夫人成了俘虏后,被打入纺织房做苦工,后因得罪宋太祖而被下令自尽。

既如此,何来受宠惑君因而被杀之事?

(责任编辑/杨剑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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