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花花如心

席　越

我是一个只会用大块颜色打扮自己的女孩，看到大街上穿着大花衣裙的同性，心里总是很不安。为什么要用大花衣裙来装点自己呢?想来想去，只好找一个理由:一个女子只是一朵花，而不是一座花园。

用花来喻人，实在是太俗太俗。但是，当听说有种变色牡丹，初开、盛开、欲败要变三次颜色(大约是由白至粉至红，越来越深)时，我就止不住想起那个古老的谜语:“早上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这是以外形来说人，假如用颜色来比喻从不知事到饱经沧桑的人生呢?那种由浅至深的花就是实例。

实在没有想过用花来比喻男子。目睹弟弟长大，原是大眼睛、长睫毛的漂亮宝贝，谁见了都夸的，仿佛应该是个童星。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人越长越丑，夸奖便消声灭迹了。难怪妈妈说男孩都是越长越丑的，这与花的生命可是正相反。单从外表来说，无论是男子的钢筋铁骨，还是步履生风，都不似花的娇弱动人。所以虽然说生命如花，私下却有范围，一个女子才是一朵花。

所以有了个嗜好，总爱追人问:“你喜欢什么花?”暗中带有刺探的意味。但凡人喜欢什么花，必然有自己的感情在里面，或者寄托，或者愫愿，欣赏的同时也希望自己能有这花的某些特征。

问了许多人。一次问一个男生，他答:“仙人球”。仙人球是花吗?再看他一贯大大咧咧，最爱开玩笑，尤其是一下击中人要害的玩笑，正是一个讨厌的人。我料定他在信口胡说，不再理他。他却说:爱信不值，仙人球的花可美了。

几年之后我才知是真的，因为我亲眼看见我们家的仙人球开了一朵雪白的花。花瓣是柳叶形的，薄的要透明。而花蕊更是精美，绒白绒白形状又像一朵菊花。当时我真惊呆了，想不通粗糙而疏慢的仙人球，怎么会蕴含细腻柔美的花呢?一下子又想到了那个男生，明明无忧无虑没心肝的人，竟暗中喜欢一个女孩，那女孩早被他惹烦了极恨他，视如仇人，他却仍悄悄地保护她，七年至今不变地在她生日之际送去祝福。虽然，毕业后同学各奔东西；虽然，长大后那女孩仍不喜欢他。他是不是有一点固执像仙人球，就算是干涸就算是无人理睬，开出的花却更美丽出尘。我曾摘了一枚花瓣夹在书中间，干了以后，更玲珑剔透，光洁莹白，托在半空中，一松手，就轻轻飘下来，比一片羽毛还缠绵，不知道的人都不能相信，这是一瓣仙人球的花。

更多的人喜欢荷花、兰花、菊花、茉莉、玫瑰、玉兰……

荷花如果是女子，该是大家闺秀。若是男子，乃是正人君子。

兰花若是女子乃名门淑女。若是男子，很像隐逸的书生。

茉莉呢，极像江南的美女。

而玫瑰，干脆像个现代女性。想一想，总觉得如此热烈而浪漫的花，若有生，一定会身着色彩浓烈的吉普赛舞裙，她总要旋转着还骄傲地仰着头。

我如果能以花选择我的一生，那么二八年纪的我要做一朵百合，简洁而纯真，在山谷里做梦不理尘世。三四十岁就像一朵玫瑰，层层叠叠地修饰自己，什么都尽力尽美，灿烂到顶峰。若我老了，老了是什么花呢?做腊梅罢，枯劲的枝干，干涩的花亦如老的容颜，只有香味美丽了，坐在藤椅上一日一日回味沧桑，智慧而平淡，隽永悠长像一抹梅香。

从小就极爱花。在原野，一朵朵数着，蒲公英、兰花草、铃兰、桃花……公园里的蔷薇、月季、牡丹、芍药……我虽识得它们却恨它们，它们再美也不是我的。不像原野山间的花我可以亲近，可以毫无顾忌地欣赏，可以捧在手里，插在头上，带回家。它们都是我的花。每到春天我就疯狂地盼着蒲公英的黄、二月兰的紫。发现第一朵就狂喜地指给每一个人看，春深了才舍得采。尤其是对二月兰喜欢得天昏地暗，在书里夹干，再一朵一朵送给人家，说这是“勿忘我”(其实根本不是)。

在中关村上学时，一天在楼前草坪发现满地盈盈的二月兰，喜得蹲下就采，忽听一个中年女子站在自家的小院里隔着栏杆对我说:“少采一点，留着秋天落籽。”我忽然觉得这花繁密得不寻常，问她:“是您种的?”她点着头对我笑。看着满地小花，我竟不忍心摘了，有人竟爱花如此，到处采来野地里的花籽，播在庭前，日日守着它们在眼前开花繁茂。再看她院里，尽是各种花树，连铁栏上都倚满蔷薇。从那一刻起，我就梦着能有一天，自己也有个小院，种下千花为伴。

现在街上的花店越来越多，有了钱先买书再买花。若无钱，也要进去看个够:“百合、玫瑰、满天星、小花兰……”一样一样点着像问候老朋友一样。去得久了，一来新花，店家就向我推荐。那次来了一种非洲菊，我很不在意它又大又傻的样子，太普通了。店主人却一再让我买下来，因为“很经看”。最后买了它和二枝康乃馨回家，才发现果是如此。娇美的康乃馨不过一周就败了，而又大又傻的非洲菊，单层的花瓣却二周、三周还依然鲜艳着。在它开放的日子里我终于悟出，凡是集尽心血展示的，去得也快。而越坦然越朴实的，也越持久。这仿佛是一条自然规律，仿佛也代表着人生，朴素的才最真最久。真的是，生命如花，花如心。

渐渐地，面对花，我常能体会她的性格，像人的性格。渐渐地，面对人，我常会推测此君若生为花，该是哪一种花呢?善人，必是纯而美的花。就算是恶人，也总有一点点良知，一点爱，一点善心吧!也可以是一种刁钻古怪的花，有些颜色或一点香气吧。生命一向是公平的。

传说中，每个人在天上都有着一颗与他同命的星，那么，也可以想象，每个人在地上有一朵与他同命的花。星星是一样的，花却有各种不同，各种品性，那么就更像人。生命如花。每个人都是一朵花，世界其实就是一座花园。

每当一朵花凋谢时，我们该说:“看，这世上又少了一个生命。”

(焦军涛、钟燕摘自《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