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武汉取美金

陈大超

在海外一家报纸上，我发了一篇500字的短文，数月后竟收到一笔颇为欣喜的稿酬:23.69美金。我们整个家里的气氛都热烈起来。这可是相当于我半个月的工资啊!

麻烦的是这笔稿酬要到武汉去取，好在孝感离武汉只有60公里远。

10月13日上午，我乘车到武汉去取这笔对我来说显得很重要的美金。车到武汉已是中午12点了，我顾不得找饭吃，就搭公共汽车往江汉路17号工商银行赶。到了江汉路就只能步行，一边走一边躲闪着车子和行人，还一边抬头往那些高楼大厦的门楣上看门牌号码。83、75、57——却看到一家又一家装潢考究设备豪华的餐厅酒店里，坐满了穿着入时珠光宝气的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体面人有钱人。有些行人手里还拿着美国油炸香酥肯德基鸡腿啃。一阵阵浓烈的香味传过来，我忍不住一连吞了好几口口水。我的《肯德基兵败上海城的感想》，早在4年前就得过《湖北日报》的杂文征文特别奖，可我却至今不知道肯德基鸡是什么滋味。

我一边走还一边注意哪里有卖小吃的小摊。每次到武汉出差和办事，中午需要吃饭的时候，我都只能到街头巷尾的小吃摊上，吃两块钱一碗的牛肉面了事。我在每个月只能发70%工资的图书馆工作，家里买房买电脑借的钱至今没有还清。看来至少5年之内我还得过紧日子。此时此刻，我竟然有了一种莫名的伤感和自卑。

我终于来到了高大气派气势非凡的江汉路工商银行大厦前。身上早脱得只剩下一件衬衣了，可我仍然是满头汗淋淋的。我收住自己的脚步，努力地镇定住自己。到这么大一个银行里去，取这么一点点钱，别人会用什么眼光看待我呢?我自然而然地就想到这么一个问题。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又开始举行“升旗仪式”了。我站在那里，让我一直无比珍贵的两面旗帜——自尊和自信，冉冉地从心底里升起到我的脸上，然后还捋了捋头发，揩了揩汗水，这才沿着一直铺到台阶下的红色地毯，一步一步地走进那有人在门口站岗的富丽华贵的银行大厅。

可出乎我的预料，中午是别人的休息时间。我只好接受了一位工作人员的建议，到大厅里的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可怎么个休息法呢?我不可能躺下来睡觉，也不情愿在一个个仿佛公子小姐似的工作人员的视野里用手掌撑头打瞌睡。我想我可不能像个傻瓜似的呆在这里。我虽然跟他们比起来多少显得有些寒酸，但我毕竟是个文人。

我便从包里取出纸和笔，我想我得在他们面前证明我并不是个庸人。于是我就开始了自己的目不斜视的写作。

两点半上班，两点四十才开始工作。一位年纪与我相仿的戴着金丝眼镜的文质彬彬的男士，接过我的“汇款通知书”扫了一眼，就既不动声色又故作惊讶地说:“好大一笔钱啦!”说着还望了望对面的出纳小姐。那小姐也就向我投来打量的目光。

我笑一笑说:“是的，钱不多。”我是一个非常爱面子的人，平时最受不得别人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对待我，但此时我却能沉住气，若无其事地看着他为我办理一道又一道手续。

这时他又说话了:“你这个亲戚也太那个了，寄一场钱只寄这一点点。”

我更正他说:“不是亲戚寄的，是报社寄来的稿费。”

我的“更正”并没使他改变态度。过了一会儿他问:“写的是什么?”

我说:“散文。”

他再次用暗藏着讥讽的口吻说:“国内登不出来就往国外投。”

我依然很平静。我只是说:“并不是这样的，我在《长江日报》就经常发文章嘛。”我知道武汉人是很看重《长江日报》的。

可他依然是那种表情，而且临到最后还继续说出能够叫人受刺激的话来:“一点点钱，让我办了这么多手续。”

我并不跟他计较，而且临走的时候我照样对他说了一声谢谢，也对那位小姐说了一声谢谢。小姐只将她的下巴轻轻地点了一点。那位男士也只是朝我看了一眼。他们怎么反应我并不在意，我只要求自己该怎么做人就怎么做人。

我就这样带着别人看来是“一点点钱”的23.69美金，离开了这个高大气派的银行。走在路上我自然而然地就有了一种感觉:我好像不是来取钱的——我在这里取回了我作为一个普通文人的人生价值和尊严!

(吕丽、赵新功摘自《文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