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亮
从没有像现在,我如此渴望这5角硬币。
圆圆的硬币被遗弃在公共汽车站牌下,锈蚀,肮脏,无数沙尘,无数脚印……
可它散发着一种诱惑。
星儿未散我离开了家,年轻的我身无分文,我曾以为此行一定很浪漫,我曾设想这天一定很诗意,我还梦想走入时间隧道,追寻远古祖先为食而奔的感觉,构思绮丽的诗篇。直到那个最最现实的问题来叩门,我饿了。
我饿了!很快,这个想法充斥了我所有的思绪,朦胧的玫瑰色迅速淡去,一缕刺眼的白光袭来。
5角硬币,圆的,脏的,冷的。
可它散发着一种诱惑。
“平时我会不屑一顾,可现在它能改变我的尴尬。”“也许我该捡起,顾及颜面无非是一种变相的虚荣。”“捡起来吧,寸阴寸金,如此小事何必浪费如许光阴?没有温饱谈何自尊?”天平明显地倾斜,我弯下腰,伸出了手——5角硬币,圆的,脏的,冷的。抬头正逢一双似曾相识的大眼睛,含笑,仿佛洞察了一切。我的脸红了,转身一阵莫名的奔走,风儿呼呼,在讥笑,又在安慰。
紧攥着这枚硬币,在记忆的仓库中搜寻,我挤上了公共汽车,来到“XS”服务中心。“每个星期天,这里都会有抄信封的工作”,但愿这个信息是真的,我一路祈祷。
高高的几摞信封,奋笔伏案的女孩子们。“我可以吗?”“剩的不多了,能有多少钱呢?算了,你先写几个字试试吧。”值班小姐递过一笔一纸,冷冰冰的语气冷冰冰的面容像那冷冰冰的硬币。但这份冰冷是我唯一的稻草,我又一次弯腰捡起。
心头充满了幽微的喜悦,几叠待书的信封在眼前幻化为空中飘摇的硬币,幻化为平日丰盛的午餐,窗外暖暖的秋阳。
“哎,你怎么拿走我的笔?”值班小姐的声音漂亮。几双眼睛同时向我扫来,诧异,怀疑。我下意识地遮住胸前的校徽,感到最后一点尊严被剥夺。但我很快镇定了一下,努力让自己抬起头,坦然地迎向那火一样灼热的目光。“对不起,我没带笔,以为这里会提供。”我平静地道歉,平静地归还,又平静地坐下来。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是固执地守着我沉默的信封,双手叉着长发。一种蒙蒙的雾一样的东西笼罩着我,所有的感觉浓缩为一个字:空。
似乎过了好久,我静坐,直到有一个声音“如果你愿意用我的笔——”又是那含笑的双目,仿佛了解了一切,猛然发现其他几个女孩都要完工了,我很不“礼貌”地接过笔,一阵疾书。待我抄了十几个,才想起该对他说声:“谢谢”。但人已不在,我只记得他曾披着阳光而立,似乎很年轻,有宽宽的肩膀,还有,那双眼睛。
不知道有多少信封消失空白,也忘记了换过多少次墨水。邮编、地址都转化为一种固定机械的程序,信水倾墨,必是那一串文字。
值班小姐依旧冷冰冰,但10元钱却是温暖的,上边有我从未如此流过的汗。
饥饿重来叩门,法式面包特别香甜。在那个站牌下,我郑重地放下一枚5角硬币。也许有一天,小小的它会给另一个太幻想又偏饥饿倔强的女孩带去帮助。抬头没再遇上那双眼睛,有点遗憾,但我并未等待。生活中总会有那么一些人,那么一些事,昙花一现的美丽。
现在风尘已被洗去,柔软的发丝轻拂面颊,我回想——其实一切都很平淡,很简单,只是饥饿、自卑、羞怯……这些词语如今真切地涌入我心,让我品尝难以忍受且缘于初次经历。我不得不承认生存是件严酷的事,艰难,现实,冷冰冰。纤弱的翅翼尚无法承受所有的真实,我终究还是一只小小鸟。
可我毕竟迈出了第一步。
走到窗前,繁星满天。深吸一口沁甜的空气,我感到所有的星辰都散发着一种力量,一种勇气。
(彬琳摘自《德育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