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小说的符号学家

张学斌

翁贝托·埃科(一九三二——)，意大利文评家、符号学家。早年成名，蜚声欧美，曾于八十年代来中国讲学，攻艺术创作与交际手段的关系，论著《符号学与语言哲学》。埃科的符号学把“存在”(Ltre)的意义作为研究对象，认为“存在”由多种多样的方式表达，“存在”的最准确的定义是“语言用多种多样的方式所做的表述”。因此对每一种“存在”的表述都形成了一个符号系统，这就使得符号学研究必然涉及医学、数学、自然、修辞、预言术、徽章学、古籍诠释，尤其是哲学。而每一位哲学家，不管是古代的还是现代的，都在一定程度上建立自己的符号系统。鉴于不同的符号系统具有各自的特性，专门符号学则具有自身的科学性，以便预见一般的具有符号意义的规律并提出可以得到证实的假设。埃科面对历史不畏艰难，主张“重读”自古以来的符号学观点，用“符号”(signe)、所指(signifié)、隐喻(métaphore)、象征(symbole)和代码(code)等五个主要概念给予评价和归纳。对于符号学的发展，他大胆提出符号学应在实践中“冒险”(aventure)，然后再探讨它的哲学基础。

正是这种在实践中冒险的主张促使埃科这位理论家写出了小说《Lenomdelarose》(法译名)，吉林人民出版社的汉译名是《玫瑰之乱》。小说梗概：时值中世纪，在意大利北部的一个修道院里，七天发生了七起血案，上帝关于七个喇叭手的预言每天都在应验。《圣经·启示录》预言：“第一个天使吹喇叭有冰雹夹着血从天上降临；第二个天使吹喇叭海的三分之一变成血；第三、四、五、六个天使吹喇叭分别有人死于苦水、日月星辰的打击、爬满地上的蝎子等大灾大难……。”果然第一天年轻英俊的修士阿尔德莫在风雪之夜摔死在主楼窗外的悬崖下。第二天晨祷时人们在猪血桶里找到了通晓希腊文的修士维南蒂乌斯的尸首。第三天图书馆助理贝伦加的尸首浸泡在浴缸里，死者舌头和指甲乌黑。第四天草药师塞维里努斯砸死在浑天仪下。第五天图书馆馆长马拉奇突然身亡，临终说：“像一千条蝎子一样。”第六天修道院院长窒息在迷宫的夹墙里。第七天大火焚毁修道院，凶手同归于尽。

威廉教士和学生阿德索凭着对符号、象征、代码的深刻理解和在哲学、文字学、自然科学、预言术等诸方面的深厚造诣以及无畏的精神，解开了血案发生地主楼迷宫之谜，破译了图书馆藏书的密码，破获了凶手致多人在幻觉中死亡的毒药，最后找到了引诱凶手犯罪和多人毙命的图书并揭露了凶手八十多岁的瞎子修士约尔格。瞎子约尔格为阻止修士们阅读异教徒的书籍设下圈套，把试图偷阅这本书的人一一杀死，为了掩盖自己的阴谋还制造了《圣经·启示录》关于七个喇叭手预言应验的假象。

这部小说自一九八○年问世以后获得意大利两个最高文学奖和法国梅迪西奖，被译成十多种语言，各国传媒给予高度评价。意大利《再生》周刊：它是“最高级的惊险小说”。德国《明镜》周刊：这是“近年来写法最妙、内容最有趣的小说”。法国《世界报》：“这部小说扣人心弦，使人非要一口气读完不可。”美国《观察家报》：“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惊险、哲理、历史小说。”但是实际上这部小说的意义毕竟不这么简单，因为它首先是作者符号学观点的具体实验。

埃科通过笔下的主人公威廉的言行圆满完成了符号学理论的实验，并不失一切时机给读者讲述符号学课程(通过威廉对学生阿德索的谈话)。他的言论时时与《符号学与语言哲学》中的观点交相辉映。威廉为破案初到修道院时面对神秘的图书馆万分疑虑，则用符号学的术语说“图书馆是个大迷宫，迷宫世界的符号”。当他为了展开侦察从院长那里得到修道院花名册时说“名册是精彩的描写方式，没有任何东西比这更令人神往的了”。平淡无味的名册在机警的符号学家眼里竟然这般神妙，因为它意味着修道院的人员状况，人际关系，权势趋向，矛盾纠葛，暗藏着杀机。正如威廉所云：“要识破迹象。世界就像一部巨著通过迹象透露真情。”阐释迹象，观察本质，解读世界，了解真情，这正是埃科符号学的目标。主人公向读者上的课越来越深，达到普通符号学和现象学知识水平。由于发现隐于“符号”后面的真情困难重重，他建议进行现象分析：“调查官也可以被魔鬼操纵”，但魔鬼毕竟要通过磨灭不了的印迹显露它的行踪。又称：阐释事实的真情要经过曲折的过程。面对费解的事实，要追溯无尽的因果有时就像建造巴比伦通天塔那样劳而无功，而且要假设许多一般规律，在比较中领悟其中之一比其他方法更令人信服。你再把这种方法应用于一切类似的情况，用它去进行预测，并发现你的直观是正确的。越讲越叫人听到了海德格尔的韵味，叫人听到了埃科符号学的哲学基础。

作家写小说或诗歌是为了“诗言志”，“要看真正的社会与人生”，“塑造新形象”，“反映新时代”，“揭露丑恶景象”……这些是文学和小说的社会功能。而像埃科一样用小说宣传一种学术理论就显得新鲜了。当然我们可以把这本书当小说读，甚至当侦探小说读，但我们更应当把它当成把符号学理论付诸实践的教科书。

(《玫瑰之乱》，林周戚译，吉林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五年十二月第一版，18.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