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梦龄
胃病伴我大半生,也许可以贸然地说,在“三九胃泰”等新药出现之前,那些老字号的胃药,我几乎全试验、应用过了。与我同期患同类病的病友,大多做了手术,据说这样“保险”,不至产生病变。其实最保险的事也不那么保险,还是有几位病友“变了”。我也动摇了,也想加入手术行列,可当时我在从事新闻报道工作,带着一支派克笔,一架照像机,一台新闻摄影机,到处奔跑,没有时间坐下来,去想该怎么治胃病。疼痛时,随身从衣袋中摸出颠茄片、肝胃气痛片之类的药,随时投进嘴里去,时间充裕一点,再拿出木香顺气丸,一粒粒悠然放进嘴里咀嚼着。于是咯崩咯崩声震左右,引得周围人注目,一位爱吃零食的女性,情不自禁地说,什么好吃的拿出一点。我当即进行“共产”,她怪嗔地说:“你这是药。”“是。吃吧,有助消化。”我说。
我还有一种终身相伴的、可爱的病:神经官能症。
人说容易得这两种病的:一是知识分子,一是失恋者。以上这两项我都沾边。高小毕业生,不算文盲吧?十几岁就在报上发表“豆腐块”新闻,不算没点知识吧!还有我向我的小学同学求过婚,那时我虽已是报社记者了,她却遭到父母严厉诘问:他有技术吗?后来,这位女同学在父母主持下,嫁给一位乡村兽医。我曾酸溜溜地报复相称:劁猪太太。就凭这资历也够加入“失恋者协会”了。
对付这两种病,我去过北京、上海的大医院,吃了不少各种各样的药。比如治神经官能症,一位战友曾为我推荐了当时苏联、据说在世界也是科技领先的“返老还童”疗法,往太阳穴注射奴弗普鲁卡因,那可不是随便玩的。需要护士长亲自操作。打完针后,我确实回复青春了,从医院走出,望天空也禁不住嘻笑,见谁都笑,而且很快加入道旁一个跳猴皮筋游戏的队伍,真是可爱之至。可叹只管用两个小时。然后,又复原状:重新坠入胃痛加失恋的那种境界中去了。
我后来渐渐悟出一点什么,有诗以记之:病痛思病病更痛,悠然泰然凭自然。这是野臾粗言,没法同苏小妹夜对巧联那种引人入胜的佳句相比,但也算一点自家营卫的小经验、小体会。
可是,疾病毕竟是疾病。胃病和神经官能症,都是使人难于安眠的病,在医学分类上,分属两科,在折磨人的肌肤神志上,倒是同为一“魔”,折磨人的招式,都是很残酷的。
对付胃病,按着常识,注意饮食。那是既合乎那个时代的“定量标准”,又合今日的减肥学说,有助于消化,胃不超负荷运作;对待失眠我采取睡不下,不躺在床上折腾,辗转反侧,而是到户外的林中散步,有时哼唱着意大利西西里民歌《重归苏莲托》,朝鲜民谣《诺多尔江边》,进入闲情逸致状态,把世间的嘈杂、喧嚣,自家的病痛、忧烦,抛在身外,自己对自己说:良夜多美好,该多玩一会儿……
战胜病痛,我更得益于威虎岭下胡、吴两位老汉。我在那里搞“社教”,一日,两位老者巴唧着关东烟,扪夜而谈,现在想来,那个谈话,绝对是人生的大课题,全世界各国学者都在潜心研究的大项目:什么是幸福?
结论终于在那个鸡鸣前夕,曙光到来之际有了:“人生没进过医院、法院的人最幸福!”
这种见解我认为精辟极了,纯粹极了,够得上至理名言。想来人生在世,不少人进过这痛苦的“两院”。而两个老汉归纳起来的病根是:懒、馋、贪、占。看来要想健康,肉体的、精神的,要远离这些诱惑,本分一点生活,用自己的双手劳动谋生,保持和增加肌体免疫系统的正常功能状态,及时清除入侵的病源体,免进胡、吴老汉所说的“两院”,这才是防病治病的本质之所在,达到健康、幸福的彼岸。
——这又是扪夜而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