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 角
吹进棕榈林的风又吹了回来。神女的长发漆黑、油亮。远海之滨,这一头的美丽比风轻捷。
……出发了,鱼的队伍像神勇的骑士。
从黑夜出发,远海阔大,在我身边它是逼近的手掌。
谁还会像我这么近地倾听着海。
它贴在我心脏的右边,墨绿的安详的海,我听它温顺的呼吸,我知道它此刻的平息里蕴藏着巨大的愤怒。远海,像往事那么一闪即逝,又形影不离将我逐赶。我遥视天堂,圣音起伏,烛光明暗,天女的脚音像飘落的叶片。
让我接近,让我远离。幸福的水流,我一次次沐洗着死亡。完美的笑声是死亡给予的,它在远海边把我告诉给大神。
平安的海呀,只有在回去之前,我能再次感受到心灵的敲击。我被埋葬,仿佛钻进地底的种子,我绿色的性命打开明年的春天。
远海。春天低低浅浅,远海的春天离死近在咫尺。
她是血的女儿,站在树下,她的手臂像摇曳的月光,银亮的嗓子让海浪激荡。
她是海的女儿,爱情若水。灰暗的天底,她满腔的情爱把鱼群唤到海上。
她唱啊唱,脸已灰白。她的嗓子血迹斑斑。
她唱给我听。唱给行囊里一本发黄的书听。她唱给我绝望的心脏听。
站在岸上,她也唱给悲伤的远海听。
蟹出现了。
蟹拿起锋利的大斧,它寻找它要寻找的敌人。
谁是它的朋友,谁就能把手伸向它的后背。
我看着它闪闪的内心,我数着咚咚的心跳。
……天亮起来。曙色染红浩大的远海。
它隆起厚厚的脊梁,金红的衣裳盖在它抖动的身上。我听到一只小鸟朝着大海鸣叫。这清晨的和声长出翅膀,飞到高高的天上。
小鸟飞在海上,也飞进我寂寞的心里。
我从它清清的叹息中听到了沧桑。我的沧桑,一如伸向天际的浪花。
生在海边的人是我的血肉之亲。他有粗粗的喉结,铜雕的脊背,宽大的胸襟。
他的女人是海的女人,是海神最小的纯真的女儿。黄昏的女人,用海藻编起花环,用珊瑚垒起小屋,她渴盼的多汁的眼神融化着成群的礁石。
男人顺着她目光的漩涡伸出干渴的手来。
小小的家,像鱼儿小小的巢穴。远海夜夜把粗重的呼吸盖在屋上,留在空中的雷,仿佛带着声响的海葵。
一切平静了下来,只剩海水在激荡。
水在互相抵砺,撕扯。披着长发的海神睁开莹光闪闪的双眼,它手臂舞动,白森森的牙齿像冰凉的利刃。
我站立海边,海风让我的呼吸更加湿润。
美,沿着海面浅浅地飞。
像刚从海里走出的大神。像刚从海里醒来的虹影。
像音乐。更像一尘不染的纯洁。
如果海水永远激荡,我为什么还要牢记愿望?
你在沙里藏身,你在水中焚烧。海在消逝,在悄无声响中走向更深的背景。
我倾听大海生殖的声音。
而海水愈蓝,海水愈暗,它苍凉的胸膛触到了天空。
远海无所不在。
从海里来,我会回到它幽深的怀里。雨纷纷落下,树叶纷纷落下,我们像沙子集合到海滩上。
沙子的心多像你沉默的嘴唇。
(吕文哲摘自《散文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