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峰 陈凯星
这是围绕一个行将枯萎的幼小生命发生的故事。孩子对生命的渴求,父母、医护人员对生命的珍视与奉献,都在提醒我们:究竟该如何对待自己和他人的生命。
在中国哈尔滨,一个世界性的医学奇迹诞生了——一位父亲的部分脾脏成功地植入儿子的病体。
一
1982年冬末的某一天,很冷。一个叫蔡立丰的男婴挣扎着钻出母体。护士说,这婴儿的哭声好大呵。
一年后,立丰能够摇摇摆摆地走路了。迎着蹒跚走来的小立丰,蔡忠南和张玉华这对在北安市郊区某林场当工人的父母,显出笑意。然而未等他们的笑意展开来时,立丰的一声撕心的哭叫打破了这一家人的宁静——孩子跌倒在地上,屁股上青紫一片。这分明是血啊!
从此,立丰幼小的体内似乎蓄满了血,皮肤上哪怕割个小口,就会流血不止。他的鼻子也似拧不紧的阀门,常常忽地血涌如注。
哈尔滨市儿童医院的大夫看过立丰后摇头了:孩子得的是一种先天性遗传血液病——血友病甲。五万人中才有一例。病人因血液中极缺第八凝血因子,而经常导致皮下出血、关节内出血,并且随时可能发生颅内出血而死去。母亲是这种病的基因携带者。此病目前还没有治疗的办法,只能靠输血维持。
“不,不!”张玉华吼起来,“是我害了立丰,我要让他活、活……”
二
立丰一天天地长高了。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有多高,因为关节内出血总是使他的胳膊和腿弯曲着。
立丰常常默默趴在窗台上,盯望着同龄的伙伴追逐嬉戏的身影出神。有一次看着看着,泪水就淌出来了:“妈妈,我也想走路,一小会儿也行呀。”
8岁时,立丰上学了。多少次,在静静的课堂上,立丰哇地哭出声来:“老师,我不想哭的,可疼呀。”又多少次,同学们背着他玩耍,他的鼻血蓦地涌出。即使这样,立丰也从未落下课。
立丰的病愈来愈重。钻心的疼痛令他一夜夜地无法合眼。有一次,立丰实在熬不住了,他一头扑到妈妈怀里:“妈妈,救救我吧。”张玉华的心有如刀绞:“妈妈豁出这条命也要治好你。”
三
立丰每一次剧痛难捱时,蔡忠南和张玉华夫妻俩便背了他,奔往170华里以外,需6小时方能到达的北安市医院输血。
然而,输血只能维持24小时。疼痛还会日复一日地加重起来。
怀着渺茫的希望,张玉华不知走了多少家医院、诊所,寄出的求医问药的信也不知有多少封,光是那个不离身的小本子就记有三百多医院和医生的名字。
希望燃了又熄,熄了又燃。就在她心灰意冷之时,一封署名“哈医大一院姜洪池”的电报飞到这个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家。姜洪池教授曾于1989年做过世界首例“全脾移植”手术,第一次征服了血友病甲。
“就是倾家荡产我们也认了。”立丰的父母摸出床褥下仅存的几百元钱,又卖掉了彩电、录音机、自行车,最后他们的家产只剩下一间破草房。尽管这样,蔡忠南和张玉华所在的林场工人仍不约而同地伸出援助之手,10元、20元……有人甚至送来了存折。捧着这带着无限情意的钱……
众人把这一家三口送向车站。路上,没有人说话,当火车启动的时候,大家抑制不住了:保重啊,三个人要一块儿回来。
四
“姜教授,用我的脾吧。”张玉华哭着央求。然而,检查结果显示:张玉华脾中的第八凝血因子含量过低,不适于供脾。
“用我的脾吧。”老实憨直、沉默寡言的蔡忠南突然开口了。“不,是我欠了孩子的,我不能让你替我挨刀。”张玉华泣不成声。
1992年10月23日,一纸协议书铺展在张玉华的面前。“手术中,蔡忠南和蔡立丰可能死亡,可能发生严重的后遗症,可能……”张玉华读不下去了,终于忍痛落下笔时,她知道,她赌上的是她生命的全部。
五
医院准备为小立丰做世界上尚无先例的“活体亲属供脾劈裂脾移植”手术。为此,全院上下投入了空前的热情。
手术中急需“冻干浓缩第八因子”,而这种血浆制品哈尔滨没有,药剂部的同志立刻飞往北京,后又赶往上海,买到后旋即飞回哈尔滨。这中间仅仅用了5天。后勤部门为防止手术中间断电,特意将发电机的线拉进了手术室。免疫室、ECT室、B超室、麻醉科等等,各科室为这次手术做了最充分的准备。
10月24日早8时,载着蔡忠南和蔡立丰的病床被缓缓推进手术室,在进门的瞬间,父亲一把抓紧儿子的手:“立丰挺住啊,爸爸救你来了。”
这是一次难度极高,意义异常深远的手术。以前的“全脾移植”虽可治俞患者,但供脾者从此将承受无脾的痛苦。而“劈裂脾移植”则把脾脏的百分之八十植入患者体内,一脾两用,既治愈受脾者的血友病甲,又为供脾者保全了脾脏的正常功能。然而一旦“劈裂”不成功,供脾者可能因大出血而导致死亡。
面对脆如血豆腐的脾脏和细线般的血管,姜洪池教授同吴业权教授细心地切割,缝合。他们清楚地知道,小小的手术刀上系着两条性命啊。
晚7时,紧张忙碌一天的20名医护人员终于推开手术室的门,门外众多等候已久的医生和患者忽地围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
六
奇迹诞生了。
术后第三天,一直守候在病床前的张玉华惊喜地发现,小立丰弯曲的手臂伸直了。医生宣布:孩子体内第八凝血因子含量自然上升了28倍,关节内出血止住了。同时蔡忠南的剩余脾脏也功能正常。张玉华的喜泪涌下来:“尽管5万元的医疗费要用我后半辈子来偿还,但我还是高兴,毕竟父子俩的命保住了呀。”
术后第5天,蔡忠南在张玉华的搀扶下迈进了儿子的病房。“孩子,你好吗?”“爸爸,你的刀口还疼吗?”静静的病房中,刚刚从死亡黑谷携手走出的父子二人,激动得哭了。
……
这浸透了血、泪、爱的生命,究竟该有多重?!
(小李摘自《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