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汇
父亲死后,我走到树林里去,走到同外界隔绝的黑莓丛中。牧师来找我的时候,我把脸紧埋在荆棘里,象块石头般纹丝不动。我想,躲久了,世界就会恢复正常,牧师不会再来喊我,父亲也会回家来。
我躲在林中好几个小时,思索着突然间怎么什么都变了。父亲是个飞行教练,1974年9月里的一天,因飞机失事永远离开了深爱着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一个男孩没有父亲就没有方向,没有人带领他走过从孩童到成人的陌生地带。谁会带他去寻幽探秘?谁会帮他点燃起营火?我紧闭眼睛,但愿一切都停止下来。
一个月后某个星期天,基斯·葛利森在教堂里把我拉到一旁。“艾迪,”他说,“下星期六有兴趣去打猎吗?”
基斯是教堂的执事,也是男童团的领队。他长得腰杆笔直,态度象个顽皮孩子,打猎回来时讲的所见所闻,听得我们如痴如醉。对一个刚丧父的十三岁男孩来说,这个笑容满面、有辆旧吉普车的年轻汉子,是个真正的英雄。
我对打猎并不陌生。我常在家后面的一片林地消磨下午,用弹弓和气枪猎兔子和松鼠。但我从不会远走到听不见厨房铃声的地方。基斯的邀请才是真正的打猎。“当然”,我结结巴巴地说,“不过……”
“没有什么不过了,我已经问过你母亲,我五点钟会来接你,”他微笑着说,“那可是早晨五点钟!”
星期六清早,母亲的声音把我喊醒了。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一个几乎不认识的人,由他取代自己所爱的男人的位置,她会有些什么感想?她站在那里,心里有多悲痛?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以后无数个在野外的日子。至今我仍记得基斯一动不动地坐在树干上的样子,他会指着头顶的树木,对我说:“瞧,在第二根树枝的枝桠那里,看见那节瘤吗,那节瘤是有眼睛的。”
树林是一本打开的书,基斯则是我的老师。有一次,一只松鼠窜过我们脚下厚厚的落叶,很快就爬上了树。“看好了”,基斯低声说,一面把他的棕色打猎上装挂在一棵肩膀高的幼树上。“跟我来,别作声。”我们蹑手蹑脚走到橡村旁,那松鼠仍在树上,眼睛看着那上装。我一发即中。虽然后来我发现其他猎人也常采用这种诡计,但在那时刻我相信自己刚发现了世界上的一个奇迹。
就这样,从大烟山上的熊到野生动物区里的鹿,由半天的旅途到四天的探险历程,我跟着基斯走遍整个北加罗来纳州。我成了猎营的常客,男人堆中的小男孩,不过他们从没抱怨过我老跟在后面。
终于,树林成了安静之所而不是逃避之地。我渐渐也不怕独身进入漆黑一片的深山老林了。后来基斯搬走了,他不再与我一起打猎了,不过我已在林中成长,我已学会不再以手里鸟的重量去衡量在野外一天的收获,因为比它更重要的收获在于打猎本身。
如今,基斯已经有了自己的儿子,我心灵深处的那个小男孩艳羡他们父子俩将分享的野外生活。基斯会再次在雪地上俯身低视,打开另一个男孩的眼睛。同一枚经历过风霜的石子,会在另一个池塘里泛起新的涟漪。
我怀疑今天我是否仍能找到我俩的松鼠林。直至如今,当树林的秋色把我诱离书桌,我仍能看见基斯·葛利森纹丝不动地坐在倒下的树干上,而我仍会跟随他凝视头上的树枝,寻找藏在那里的眼睛。在一些特殊时刻,我会找到一位父亲的眼睛,他曾带领一个男孩走过了那一段难忘的充满惊涛骇浪的人生之旅……
(蒋华摘自《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