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玉红
只要天上有一轮月亮,不管是残月还是圆月;只要地上有一汪水,不管是海是江是河是溪还是渠,都会映出天上的月。
天地间有这样的好风景,在天和地之间的人呢?宠辱不惊,恬淡安详!什么情愁,世扰纷争,统统不过是障眼烟云罢了。这是我走出学校走进“中行”最大的收获。
无论我是记帐员还是出纳员,无论我是初出茅芦的女孩还是国家干部,我首先是人,所以学会做人才是第一重要的。我很感谢在“中行”的150个日夜。
曾经我只是个依人小鸟,现在我学会了独立地面对一切;曾经我只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在衣食住行对我不过是展颜一笑,曾经我只是在春光明媚的时候和友人一起吹一路口哨骑单车郊游,现在我学会了在风雨中骑车穿过拥挤的菜市场,披荆斩棘却能游刃有余;曾经我潇洒到可以和一个不知名不知姓的人走一夜的路说一夜的话,现在我却能安安静静地干一天一月的工作,没有一句怨言;曾经我只会大礼不辞小让,现在我严谨又严谨,哪怕一天经办几百笔业务,抛出远远大于库存量的十万、十五万也能不错分厘;曾经我敏感而脆弱,哪怕针尖大的屈辱都会使我哭倒在亲友的怀里,现在我不会再把悲哀象传染病一样带给别人。这些说起来轻松、听起来美妙的话语,却是一种顽强而美丽的生命力。谢谢“中行”!
在我刚进“中行”的时候,师傅对我说:“工作上有顺心的时候,也有不顺心的时候,顺心不顺心都要好好地生活。”这句话比我一个月的工资重要得多。如果不是由此而生宽容和快乐之心,我一定早被琐事拖垮了,还谈什么工作?
本来我讨厌钱,当我数着一张一张钞票,想到这些钱不知经过多少双肮脏的手,亦不知它是存在什么肮脏的地方,我只觉得怪味袭人,心烦头晕。当时我恨透了钱和出纳工作,可是,我终于明白,银行不是地狱,出纳还不算艰苦的工作。妈妈不就干了一辈子的出纳吗?她也曾青春过,怎不象我这样娇气?特别是有一天,当我心平气和地面对我的库箱,我发现我的钱原来很乖,很可爱。它从不和我淘气也不与我捣蛋,不管我多么不喜欢它,它都不会偷偷地跑丢一张。那一刻我真地感动了,我想今生今世再不会讨厌这么善解人意的钱了。
在我的窗口,常常有顾客说:“把钱放在家里,晚上连觉都睡不好,存进银行,我就放心了。”听到这样的话,我才真正懂得了自己所从事的是什么样的工作。有一天,我到姐姐那儿去,没有能在当晚赶回。第二天,当我起个绝早返回的时候,世界变得天昏地暗。刮很大的风,下很大的雨,我没有雨披,姐姐死活不让我走。她说一天的工资没有什么了不起,“姐姐给你发”。当然,我不会在乎缺勤一天的工资,但我在乎我的库,在乎我的营业室,在乎我的顾客。如果我不上班,那就有可能使一个急待钱用的婚礼无法举行,使一个急需钱用的病人死去。姐姐她不会明白,我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人,我被很多事很多人深深地需要着。当一个人被这个世界所需要的时候,她就会为自己的生存价值所振奋,我毅然地冲进雨中。路上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和我一同与风雨作战的有很多男女。我知道他们不只是在为自己或自己的子女奔波,而是一种神圣的职业道德支撑着她们去克服困难。有一天,我也会为人妻,为人母,我一定会很称职。因为生活给了我博大精深的爱心,给了我责任感和使命感。
一个人能活到别人心中去,她能不感到幸福吗?每当我漫步在街头,总会遇到几张笑吟吟的面孔:“你好!我见过你,银行的。”听到这样的话语,我再不会有独在异乡身是客的孤单与凄凉。我知道有很多人在默默地注视着我,我会好好地珍惜,不孚众望。常常有顾客在离开柜台的时候,回头一笑:“打扰您了,谢谢。”他们中不乏有白发苍苍的老者和呀呀学语的幼儿,我们彼此尊重,礼尚往来,我深深地明白:我的今天不可以和那些身在高处、功成名就的同龄人相提并论,但是,我心灵舒展,所以我葆有一脸灿烂的笑容。在我的同事中,没有教授、博研、也没有留学生、大本大专。我们不谈丰子恺、郑板桥、居里夫人、三毛,我们也不谈基督教的人情味和爱心普照,我们不会叹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我们谈的都是家常便饭。我想我并不是变得庸俗了。因为生活不只是名人和他们的丰功伟绩,也不是自己的幻想和蓝图,不是诗不是画而是锅碗瓢盆酱醋茶。我很感谢这些平凡而朴实的同志,因为是他们把我从校园里那个躺在艺术中生活不愿醒来的梦娃娃拉回到现实,使今天的我终于明白:志当存高远,路自脚下行。我当然不会放弃追求,但我更明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学生时代我曾对一位挚友说希望未来的住宅或工作有一段在乡间,这样我可以日日看到大片大片充满了生机的绿色,看到淳朴的民众,这样我就可以及时得到返朴归真,我的心就不会劳顿或者厌倦。如今这一切都应验了。我常常望着门前开阔的田野和一览无余的天空,我会禁不住想到:世界是如此的浩大,个人又是多么渺小。我常常望着门外奔波的路人,他们也许刚刚从一个乱成一锅粥的家里走出,也许他们现在正面临生死考验,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们展示给世人的都是平静和安详。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在不知不觉中给我莫大的鼓励和安慰,所以我才能潇洒地走来。
路还很长,我也许会摔跤,甚至会死去,但我知道: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摘自《女友》1991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