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淡淡才是真

上车的时候，你对我说:“世界上最平淡的事就是生活，而最浪漫的事也是生活。你信相么?”在你深沉的目光中，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此刻，火车已载着你远去，独留下孤孤单单的我站在空空荡荡的站台上，痴痴地。

冥冥中，记起几时，在小纸盒中养了几个蚕宝宝，又新鲜，又兴奋，无时无刻不牵肠挂肚。那时候，最高兴给它们撒桑叶。弄来鲜嫩的桑叶，放入盒中，立刻响起一片“沙沙”声。于是，伴着这轻柔欢快的旋律，小小的心里溢满了巨大的欢乐……

儿时许多天真的乐趣，使得原来平淡的童年生活时时散发出浪漫的馨香，它们铭刻在记忆深处，是怎样都抹不掉的。

念中学的那段日子，仿佛是一杯取之不尽的苦咖啡，没有奶，也没有糖，却仰头喝下了许多。

有很多理由想哭。枯燥乏味的课本，重复单调的生活，严厉多疑的老师，冷漠刻薄的同学，所有的不如意似乎都在同一时间凝聚成齐天的黑暗压下去……

于是，禁不住忆起童年的那一份温馨和浪漫，于是，明白纵然有多委屈多烦恼多绝望，细想起来，平淡的日子里竟有许多可供回忆的浪漫。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离开空空荡荡的站台，走在人潮涌动的街上，一思一念都是你。

想起那个假期。下着雨，搬了小凳坐到凉台上读《爱情故事》，又笑又哭地好感动，读着读着，便合上书，托着腮，盯着雨点滴落在碧绿的葡萄叶上……

自那以后，生活中便有了你。

每天相见，却仍有许多说不完的话，那么我们就写。每一封绵绵的信里，都写尽了你，写尽了我。无需鸿雁，我们自己就是，又迅速又安全地捧给对方一颗真诚的心。

时常在细雨中漫步。长长弯弯的铁道，只有你和我。合撑个一柄伞，斜风飘来的雨丝把鞋尖裤管嚅嗫如淋。肩碰到你的肩，抬起眼，正遇上你深情的眸。羞红了脸低下头来，却一眼瞥见枕木间的小草花在风雨中相偎无忌，于是，心间重又滑过那个假期中曾经涌起的情绪。

突然心血来潮地想去摘芦苇。拉上你，我们一起来到湖边。一眼望见远处有一丛芦苇，你跑过去帮我摘，却不当心陷进泥里，我急忙赶过来要拉你，不想脚下一滑也跌进泥里。两个人也不急着上来了，干脆就站在泥里摘芦苇，又闹又笑地溅了满身的泥点，飘了满头的芦花。

那一段日子里，我们有太多太多写不尽的浪漫，我们的生活也因着许多的浪漫而变得流光溢彩。

不知不觉中，没有了信，也没有了卡片、经过感情激流冲击的我们，变得冷静了，也变得粗心了。不再去摘芦苇，不再有雨中的漫步，就连每日的相处也变得极为平淡。

很长时间很长时间都不知所措。知道生活的平凡与实在，也明白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事情，我们没有必要也不可能永远地停留于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我也在学着适应。但是，如同在那些没有花亦没有歌的日子里回忆童年生活中的一份温馨和浪漫，在我努力地去适应这一切的时候，也忍不住会想起你我共同创造的每一个美好的日子，心间充满了惶恐和困惑……

走在大街尽头，已是万家灯火了。一对年迈的夫妻相互搀扶着缓步在我的面前。街灯一忽儿将他们拉长，一忽儿又将他们压短。依稀听得见两人絮絮的低语声。越过他们身边时，只听到做丈夫的充满感情的声音:“……记得那个时候，你喜欢坐在花坛边晨读，我便绕着花坛跑步。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对你说了第一句话。你还记得吗?”又听到做妻子的答道:“记得，怎么不记得?你问我，请问现在几点了?”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

霎时，我的眼中充满了泪水，心中的喜悦如同石破天惊般巨大。我终于明白了生活原来就很平淡，关键在于，你能否在以往匆匆行过的路旁丢下许多芬芳的花瓣，并在以后的日子里将它一片片地拾起。

一切浪漫都寓于平淡之中。纯粹浪漫的生活不是真正的浪漫，亦没有这样的生活!

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将挎着小篮，一瓣瓣去寻找我们遗落的花瓣，同时，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将在平平淡淡的生活中创造出不朽的音符，让平淡之中的浪漫无限延伸。

如果你再问我:“世上最平淡的事就是生活，而最浪漫的事也是生活，你相信么?”那么，我定会回答你:“我相信。”

(朱炜摘自《知音》1990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