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亚平
林非的《读书心态录》不是记录历史掌故的读书札记,更算不上严格意义的理论著作,显然,作者意图其实在于用散文笔法叙述自己读书生涯中的心灵之旅,以冷静的思考梳理自己精神历险中的思絮情感。
原来,他读书,亦读人生。如同向知己倾诉多年的读书故事,他娓娓而谈,真实坦诚,生动有趣,他讲他在书的海洋里遨游。他读《二十四史》,读孔子、孟子;读伏尔泰和狄德罗、孟德斯鸠和富兰克林;读康德和黑格尔、尼采和泰纳,愈读愈感到眼界开阔,愈感到心里十分充实。书中的世界是那样契合他的心中的世界,切近他的深在灵魂。他不能忘却那些奇异而深刻的读书印象。象卢梭《忏悔录》呼唤人们远离假、恶、丑,奔向真、善、美,象罗曼·罗兰《贝多芬传》构筑的那个崇高而神圣的世界,象《孟子》那种锋芒毕露、气势充沛的逻辑力量,象《史记》那副饱蘸满腹情感的笔墨,等等等等。
他所读的书,尤其是那些好书,帮助了他选择生活,确定目标,探询思想,寻求生命意义与人生价值之实现。由《三国演义》的启迪,他自小养成了喜爱读书的兴趣,由少年时代接触鲁迅的《呐喊》,他开始了人生的思考,大学时萌生的研究鲁迅的愿望,使他终而写成《鲁迅前期思想发展史略》等五、六部关于鲁迅的论著。至于浏览《二十四史》,广泛阅读中外人文书籍,对他拓展研究视界与疆域,从事文化批评等研究活动的影响,自然更是毋庸置疑。书,帮助了他,成就了他,书中展呈的文化景观、人间世象涵育、历练了他的灵魂和思维触角。
读书,是他的思想的伴侣,因而,将这本书视作他的一份丰润、生动的思想自传也无不可。毕竟,这是书的故事,也是人的故事;是读书的故事,也是人生的故事。他的两次发蒙,就是由读书开始的,而他的民族心理的最初觉醒,则与明史的熏陶,与《正气歌》的记诵不无关系。在严禁“毒草”的“文革”时期,他变着法子去读,晚上回家读“毒草”,白天在办公室读“香花”。在这样的无书可读、有书难读的日子里,作者即便身居牛棚也背诗,哪怕读《英汉词典》,也有滋有昧。读书,成了一种独特的生存方式,成了生存中的第一需要;而思想,则成了他所能感到的全部存在。四十年代他在上海读中学,曾闻有人因阅读《马氏文通》被特务误为钻研马克思著作而遭逮捕,由此他禁不住感叹:“残暴往往与愚昧无知扭结在一起,而当统治者愈是愚昧无知时,就必定会变得愈益残暴。”因而,即便在最不正常的年月里,作者也没有停止读书,更没有停止思想与探索。在寂寞的人生长途,纵有多少坎坷,有如何曲折,仍有书伴着他。撰写这本《读书心态录》时,那销砾性灵、锉斧人性的日子还在眼前,那追求、探询的思绪还在心头,因而他要记下他读书的痴迷与执着,宣示人生的思想的真淳、悲壮、深邃、震颤。
它动人于不知不觉。它于读者,尤其是青年读者,有趣也复有益。毕竟,在这里,并非一般地记述读书人的读书生涯,而是真实地描叙了一个知识分子的精神历程,记录了一个读得多看得多想得也多的学者,于转型期的中国,于变动不居的大时代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当然,还有他的心灵的颤动与情思的发散。
(《读书心态录》,林非著,中外文化出版公司一九八九年十二月第一版,2.3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