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 梦
1987年6月16日。美国泛亚旅行社一架银色的波音737型飞机从香港入境,数小时之后,飞机在云南昆明巫家坝机场降落。
考察小组下榻在昆明饭店。
昆明很美,但由昆明勾起的对西双版纳神秘的向往更是浓烈。正当他们表现出异常兴奋的时候,38岁的未婚青年布伦特,这位第二次踏上中国土地的编辑,却躺在豪华的席梦思里发着高烧,虚弱地咳嗽……
美国人轮流看望了他,然后各自飞往西双版纳,另外两个泛美公司的人也径自离去。他被撂在宾馆,举目无亲。
两天过去,侍应生向总管反映了布伦特滴水未进,一言不发的情况。
经过一番折腾,18日深夜,布伦特被送进云南省历史最悠久、医疗设施最先进的云南省第一人民医院,此后一住就是一个月。版纳之行成了泡影。
布伦特一住进医院,很快就被诊断为肺炎,并且受到了一流的护理。经验丰富的医生们很快为布伦特使用了先锋霉素。当时这种抗菌素在我国尚属新药,仅限于少部分人使用。
布伦特在接受5天的静脉滴注之后,情况仍不见改善。
专家们再度聚集。他们为布又作了一次检查,决定对布的口痰进行霉菌试验,同时他们又发现布的背及脚上有两块紫红色的斑块,于是他们决定对红斑进行组织活检。
布住进医院后,仍是保持缄默。他拒不诉说病史,任由医生们为下一个诊断费尽心机。
然而,中国的医生护士们却耐心地看护他、照料他,为他精心地擦拭身体,换垫单,并且一点一滴地洗去他在病房中乱拉的屎尿。
布伦特入院后,院方曾试图与布在美国的父亲取得联系,结果,直到25日才与布的父亲通上话。
布的父亲也是一位医生,通话时他详细地询问了布的情况,他意识到中国医生的诊断马上就会见分晓,只得告诉中国医生,布是艾滋病,布本人也知道。
几乎同时,布的肺部为霉菌感染的报告也出来了,一位从美进修回国的外院大夫在看了布身上的两块红斑后也证实:这是艾滋病人晚期特有的卡波氏肉瘤。神秘笼罩着101监护室。
就这样,中国大陆第一例艾滋病患者被证实了,它标志着当代黑色鼠疫已叩开中国大门,开始噬咬中国土地。
布伦特病卧床榻,生死莫测,靠他自己是无法回国的。省旅游局只得一面向外事办报告,一面与美国泛亚旅行社香港代理商联系,试图转送布伦特回美国。
而港英当局一听说布是艾滋病人,唯恐影响该公司的声誉,断然拒绝布过境。省外办只得电传通知美国驻成都总领事馆,请其派员来昆明协助处理空运布的回国事宜。两天后省旅游局又派专员专程前往成都与美驻成都总领事馆交涉。
直到7月1日晚,美驻成都总领事馆才答复要派专人处理此事,7月2日晚美驻成都领事陈美丽与其高级助手刘思京抵昆。
陈女士对医院的认真治疗表示满意,对中方表示感谢。
一切似乎很顺利,7月4日陈美丽领事一行返回成都。
美国佛罗里达州贝尔格莱德市曾经是一个富裕的城市。每年秋季有成千上万的劳工涌入这个城市参加秋收。这些劳工在这里聚集后酗酒、吸毒、狎妓、为艾滋病的传播流行提供了温床。不久这个城市的艾滋病人日益增加,仅有两万人口的贝城,艾滋病患者已达2500人……
正是怕自己的权利和尊严受到侵犯,怕自己被歧视而不如猪狗,布伦特隐瞒了自己的病情。
布在自己被确诊为艾滋病后,意识到自己没有被歧视,反而觉得人们更关怀他,照顾他,他的本能的抵抗冰释了。他主动回答医生的询问,配合医生的检查,并且按时服药。只有在中国他才感到他还是一个有尊严的人,精神得到了自慰,身体受到精心的照料,他的病情奇迹般地出现了好转。
一面是泛美公司组织旅游的人径直离去,一面是中国医护人员不顾被传染的危险精心救治,两相比较,布伦特很能感出个中甘苦的。在他心目中,中国是贫穷的,但中国的人道主义精神则是富有的。
美国所有的航空公司都拒绝运送布伦特回国。这是一个极其冷酷的事实。就连最有希望的美国西北航空公司也给了陈美丽一个闭门羹。
7月6日,这位女强人不得不悻悻地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云南省外办,这是她返回成都后四处交涉的结局。不过,她不得不向美国政府最高机构国务院报告了此事。
白宫里一阵小小的骚动过后,自国防部一位空军司令下了命令,由美国驻菲律宾克拉克空军基地派一架救护机接送布伦特回国。第2天,美使馆就将这一决定通知我外交部。
7月15日中午12∶20分,美空军DC-4型医护专用机平稳地降落在昆明机场,打开巨大的腹舱,几乎同时,省人民医院的救护车也停在这架巨型飞机的机翼下,布伦特躺在担架上被抬到腹舱下。双方在交接完过境手续后,美方军医为布伦特量了血压,测了体温,他确认布的病情很稳定,完全能平安抵美,接着他向我方医护人员翘起了大拇指……
布伦特走了。
他虽然没能完成他去热带雨林的采风,但他获得的乃是一种超出国界超出人性的更深刻的东西。
布出境后两个月,《参考消息》披露了他死于美国的消息。
尽管布伦特已不在人世,但中国外事、旅游、医务人员的高尚品德依然为一些见证人所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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