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女性独身的非文学报告

1988-11-01 03:20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8年2期

黄 土 孟 奇

是一个极偶然的机会,我们和她相遇。。她丰富的内涵和潇洒的风度,使我们大为感慨。这是上帝完美的杰作!然而,这样一个洋溢着女性性征的人,竟是一个坚决的独身者!

从此,“独身”这个既新鲜又古老的概念,便留在了我们的大脑之内,我们浏览了有关资料,走访了有关专家,得出的一个结论真惊人:独身,或许会成为下个世纪中国社会众多问题中的一个问题!

于是,我们无指向地展开了想象的翅膀,并想方设法涉猎了这个封闭世界的边缘。为什么有人崇尚独身?两性关系的内涵何在?独身有着怎样的生存方式?它给社会带来了什么利弊?

这一连串似是而非的疑问,促使我们写下了这篇非文学的报告。

第一章变奏的单弦

自从地球上有了人类,便有了爱情。爱情是人性的自由表露。人类之爱虽然具有深刻的社会内容,但爱在形式上却表现着个性的色调,从两性结合的情感因素上讲,爱情上互相渗透的,首先是每个人的“自我”。

我们采访过一位曾经红得发紫的典型。在那些不得不独身的大龄女子中,这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人物。

16岁那年,她虔诚地到广阔天地去接受再教育,认认真真表态要扎根一辈子。她不了解决心扎根的这个世界,甚至连扎根的含义也没有真正弄明白。反正大家都信誓旦旦,她也不甘落后,可是,招工招生的机会一来,知青们却遵循生活的法则,各显神通地设法走出了田野和农庄。她没法理解这一切,而且对此充满着莫名的反感。“人不能靠谎言而立身。”在明争暗斗中,只有她认认真真地为着自己的誓言而拒绝招工、谢绝转干。最后不得已在当地提了干,她仍把工资拿到生产队去换工分。于是乎,她成为了那个时代所需要的典型。

从此,伴随她的只有教诲,而在她梦里幻想过的多如星缀的爱,已经和她相去甚远。当她已经远远地离开了青春妙龄之后,被组织上捉来的“爱神”才姗姗来临。想到自己将要成为妻子,做孩子的母亲,将要象别的女人一样黑夜里傍靠一双坚实的臂膀,她有过女人的激动!不幸的是她的所有语言所有表情所有思维都被“政治化”了,她太认真太负责因而太公式太僵硬。在爱河里,她不知不觉地把自己变成堤坎而不是小舟,因此,爱河只得在她面前改变水道。

一向被她视为高于一切的生活信条,竟得不到他人的理解,这使她大为震惊!她仿佛来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失望了,冷漠了,从此再也不愿也不敢去窥视情感的世界,不得已成了“独身主义者”。

无独有偶。马莉是一位纯朴的姑娘,她也曾有过一段迷人的恋爱史。她和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爱神却出其不意地给了他们重重一击,在他们如胶似漆的时候,她的男友患了不治之症。当她明确地知道他将不久于人世时,她毅然和他领取了结婚证书……

这种崇高圣洁的情怀感动了人们,当她的事迹引来成百封求爱信以后。她开始带着莫大的荣誉感和高度的责任心继续她的感情生活。不幸的是一个个渴慕者翩翩而来,又一个个悻悻而去。他们感到这位曾经充满人类美好情怀的女子,如今只是一个善于教训人的“干部”。

接下来,团组织出面为她介绍了一位失过足的青年。她犹豫,感到一种心理失衡的痛楚。但激烈思想斗争的结果,是她违心地负起了用“爱情”去拯救一个濒临绝境青年的重任。起先他万分感激,可慢慢地,他无法忍受她那种高高在上的、仿佛皇恩浩荡般的“爱情”了。

望着那个远去的、曾经在她看来可怜的背影,她痛苦万分,要不是为了理想,为了组织,她怎么会爱他?而今,他居然象王子一样扬长而去。一种被欺骗、被侮辱的感觉油然而生。从此她厌恶一切充满感情的言辞,远离感情的世界。她对母亲说,她讨厌恋爱,讨厌结婚!

第二章嘶哑的二胡

在最容易显现道德崇高的爱情领域里,也最容易发生道德的堕落。在独身的女性之中,我们发现这样一种现象:当一个道德堕落的男人刺伤了她们的心灵之后,她们便对整个男性世界异常反感、厌恶甚至产生仇恨。

37岁的吴彩云可算是一个突出的例子。

在她十五、六岁的时候,她就悄悄爱上了中学时代的老师。这种炽热而隐匿的初恋,充满了真情,以至一直伴随她成为大姑娘。29岁那年,她终于获得了一个向他表白的机会,他的妻子去世了,她大胆而又羞涩地给他写了一封“情书”,表示愿意和他“同生共死”。他大为感动,喜出望外,表示要一辈子和她相亲相爱。不久,他们衾寝同欢。然而,新婚仅十个月,他就提出离婚,殊不知此时他已物色到了一个在他认为更性感、更能引起激情的女性。

这便是一个在文学家的笔下或许十分缠绵、十分感人的故事。可在她那里,却只有美好感情被毁灭的痛苦。二话没说,她在他写的离婚申请书上写了“同意”。

默默地生活了十个月,耐不住别人的介绍,她又和一个离过婚的男人结合。她不再有奢望,只求老老实实地做个妻子。然而,这第二个“他”回报给她的,同样是一枚又苦又涩的酸果,他的前妻给他留下一个孩子,为了不耽误工作又能照顾他的孩子,她特意请了一个保姆,可他却居心叵测,千方百计同这位保姆勾搭成奸。

两个男人的朝秦暮楚,不仅毁灭了她的痴情,同时也毁坏了她对异性的基本信任。这次倒是她主动提出了离婚。她打定主意下半辈子不再找男人。

忧郁的杜茹鹃的情形或许更糟。

25岁的茹鹃,长得面如桃花,亭亭玉立。走到街上,小伙子们总少不了要站住、回头,多看她几眼。花前蜜蜂多,可她,竟抱定要独身。人们怀疑她有病。她是有病,但不是生理的,而是心理的。

正象弗洛伊德的“利比多”说描述的那样,她从小爱父亲,崇敬偶像一样地崇敬父亲。然而,18岁那年,当她正在用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充满歌声的心灵悄悄寻觅爱海的奥秘时,父亲竟抛下家人另寻他欢去了。母亲一辈子操劳,含辛茹苦,遭到如此报应后,一气之下悬梁自尽。这对于茹鹃来说,无异于地覆天翻。她心中的偶像倒塌了,她厌恶所有的男人,认为男人是罪恶的根源。她洁身自好,逃避一切男人投来的真情实意和虚情假意,她要用自己永不受“玷污”的贞洁来向“男性的道德”抗议。

第三章苦涩的木鱼

在某尼姑庵,我们听说了一位姑娘削发为尼的故事。这位姓刘的姑娘,出生在贫困的农家。她的童年没有一点绿色,五、六岁时,她就要带弟妹、打猪草、忙家务,直到十岁上,父母才在她一再的苦求下,把她送到学校去念书。但是,家务不能少干,学费还得自己去打柴挣。

但在学校里,她又备受了另一种煎熬。由于家务多,加上她上学又晚,成绩总是赶不上。同学的讥笑,老师的白眼,使她又一次感到了生活的炎凉。在凄凄惨惨中,她念了三年小学后弃学回家。就是在这时,她依然认命。她想:生来就是苦命,抗争又有何益?

姑娘的心中,只有一个默默的愿望,就是将来嫁一个好人,得一丝人间的温暖。为着这一愿望,她刚强地生活着。日月荏苒,她和邻村一个小伙子相爱了。他长得腰圆膀粗,不多言语,却格外地体贴人。他的一手木工活,使他在周围三村六湾小有名气,而且赚钱不少。姑娘想,有了这样一个终生相伴的人,对前半生的不幸或许是个补偿吧。然而,愚昧的父母不能理解自己的女儿,他们以为女儿自寻婆家是“丢人现脸”、“大逆不道”,坚决不允许这门亲事,并力主要把她嫁给远房的一位五短身材,满头癞子的表兄。姑娘从来不敢自视天姿有多高,但她毕竟是鲜花一样的年龄鲜花一样的青春!她决心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要挑选今后的幸福!

然而,乡村中的封建势力是那样根深蒂固,单薄的姑娘没有力量与之抗衡。姑娘终于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从家里逃了出去,逃离了苦难,逃进了静土之中……从此,她断了一切尘世之念,心愿永远伴随她的“佛祖”,以求来生的美满。

第四章执着的黑管

女性的自信、自尊、自强,使女性有了独立于男人以外生活的可能,但这本身又给历史性和民族性的家庭形式带来了威胁。这威胁一方面促进了社会的进步,一方面又加深了人类的痛苦。

这一位女子,本可以成为地球上最幸福的人,可实际上,她现在比谁都痛苦。

以下,便是她如泣如诉的叙述——

他是哥哥,我是妹妹。哥哥的责任是保护妹妹不受损害,妹妹的权利就是理所当然地领受哥哥的抚爱。

在好长好长一段时间里,我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种居高临下的关怀,我对此举并无恶感。也许是我尚未成熟?真的,女人有时不能没有男人的保护。可是,女人也不甘心总被男人搂在怀里。

那天,我们相约去东方山郊游,一人一辆自行车。一路上,春风杨柳随人意。说实话,我们各自的心里虽然深深地依恋着对方,但我们谁也不曾言明那个神圣的字眼。越朦胧越神秘才越有吸引力。我们来到一条小河旁,河桥正在改建,无法骑车过去。我正琢磨着过河的办法,他已“刷刷”脱下鞋袜,扛起了我的自行车。

“哎,哎。”见他那样,我也急着脱鞋脱袜,“你扛你的,我扛我的!”

他回过头来,朝我做了个鬼脸,“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同行。哪有要女劳力的道理?你乖乖地在这儿站着,等我。”

“不,你背你的,我背我的!”过去,他无数次地这样又开玩笑又认真地招惹过我,我都是以一个小妹妹的心境愉快地接受的。可那天,我也许是神经了,真的,决不是淘气,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就那么恶狠狠地追上了他,拉着我的自行车车架不放!为什么会突发地产生这样一种一时难以理解的情绪?现在回想起来,我深感那并不是一时的冲动,每个人的性格上,都有一个开悟点。

“别任性。”他用逗小孩的口气(这是什么混蛋口气)说:“你是女孩,你背不动,我替你背!”说罢,他拍了拍我的头,“只能这样,明白吗?男人是大树,女人是小草……”

“你放屁!”我脱口而出。天爷,我骂人了。我怎么会骂人呢?只见他脸色顿紫,牙齿咬着下嘴唇,咬得发白。

男人是大树,女人是小草,他曾数次和我这样玩笑过。我从不曾产生过今天这样的恶感。我怎么了?他盯了一阵河水之后,扛着自行车缓缓地向对岸走去。而我象个受了欺负受了委屈的小孩,更象是发疯了,用尽吃奶的劲扛起了他那辆28型的大“永久”。我一步一颤地向前走着,每走一步都有摔倒的可能。但我在心里一个劲地叮嘱自己:挺住,挺住,千万别倒下去!不知不觉地,我的眼泪出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他上了对岸,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会有如此惊人之举。于是飞跑着来到了我的身边。他伸出一双有力的大手要从我的肩上接过车子,而我死死不放,僵持不下的结果是我高喊了起来:“我不是小草,我也是大树!我不是小草,我也是大树!”

一切变化从此而始。我们再不是一对心平气和的小恋人,却象两只好斗的公鸡,我们在心里较着劲儿,谁也不服谁。一场没完没了的竞争开始了。起先是他考上了名牌大学,接着我也考上了。这种平衡又造成了新的心理不平衡。因为我们谁也不认输。我们苦斗着,在灵魂的最深处,自尊的竞争,使彼此间失去了对上大学真正意义的认识,而变成一种纯心理的发泄。

之后,他考上了研究生,我也考上了。他的身体本来虚弱,无休止的精神压力,使他倍受了心理和生理上的折磨,加上缺少女人应有的体贴和照顾,就在他准备宣读毕业论文前夕,他终于倒下了,而且永远也不会起来了。在他的病榻前,他凄惨地说:“我输了,祝贺你!”我哭呀,眼泪哭成了河,可是眼泪能浮起他倒下的身躯吗?不能!

是我害了他……

她痛苦的神情,不,更确切地说,是一种深深的忏悔,使我们感到了一个装饰得十分顽强实际上却脆弱得要命的灵魂的颤抖。谁知等她恢复了平静之后,她又说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话:

“我本来是要随他倒下去的,而且我真的有半年时间无法恢复元气。但有一天晚上,瞑瞑中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我:你不应该倒下,你而今肩负的是两个人的理想两个人的使命。你忏悔的最佳途径,莫过于奋力站起,去挑起两个人的重担。是的,我突然醒悟了。为了他,为了我们曾经有过的争斗,我得站起来,活下去。我不仅是为自己,而是要为他而成功!”

“你打算做一个殉情者吗?”

“不是殉一般的情,是殉我们的爱情!”

“没有人能替代他在你心中的位置?”

“不可能有。”

“将来呢?”

“永远不会!”

(耳东摘自《福建青年》)

(本栏编辑张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