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 桑
在晓华的记忆里,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哭得这样伤心。她不懂,为什么一个跌倒的人要爬起来,会触犯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人,仿佛人人都要置她于万劫不复的地狱似的。
妈妈、姨妈、舅舅频频的劝说和安慰,她似乎都没有听见,她下意识地在寻找一个人——爸爸,那从小最宠爱她的爸爸还是没来,他是再也不想见这个不争气的女儿了。
她泪如泉涌。
一
即便是在那最可怖、最可诅咒的时刻,晓华也没有这般垂头丧气过。不管她如何用被子蒙住脑袋,将自己藏在黑暗的世界里,小组里那些小姐妹的话仍象尖锥似地刺疼她的心:
“她也要去试制组,她这种人能去,这个试制组还有谁要去?”
当时,晓华象木头一般愣在了车间门口。能去试制组带来的狂喜、下决心重新作个样子给人们看看的振奋全都烟消灰灭,她被几根舌头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自己是被烙上了“红字”。永远带着洗不去的羞辱。可她没想到因为她的存在,周围的一切竟会黯然失色。
她去找了车间主任,自愿退出她梦寐以求的试制组,她不想让好心的主任和未来的组员们因她而蒙污纳垢。
二
整整三年了,人们常说,时间能洗刷一切,无论是痛苦还是欢乐,但显然,时间并没有给晓华以慷慨。
那时自己真是太小、太不懂事。回忆往事总令晓华苦不堪言。进厂不久她就和一起进厂的一位小青年双双陷入爱情的旋涡。她自以为爱得水深火热,全然不顾父亲的斥责和领导的劝告,也不想想自己的放任和纵情会带来什么后果。直到自以为是地乱吃药堕胎引起大出血,他才慌了神将她送进医院,厂领导和父母全赶到了。脱离危险后,她所面临的第一件惨痛的事就是和她同厂的父亲拂袖而去。晓华知道他是被自己伤透了心。这个要了一辈子强的人,如今在同事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受处分、被扣工资和奖金全都不用去说了,最恨的是他又沾上了赌博恶习,任她苦口婆心眼泪婆娑都无济于事,他们只有分手了。
三年的日子她是低着头、咬着牙过来的。她沉默得象台机器。上班时拼命地干活,工余休息就躲在一处蒙头读外语,她活得那么孤独痛苦。然而这代价却还是不够。
这几年厂里是一天热闹似一天,一会儿是新产品的研制,一会儿是技术引进,据说本厂和外商合资之事市府也已经批下来了,所有有所作为的人都欣喜万分,除了晓华,她是被一切快乐所摒弃了的。
厂里一次次成立攻关组、实验组,晓华都只能向那些有幸一拼的同事投去羡慕的一瞥。她只有更努力更沉默,内心里她还企望着有一天人们会不再追究她的过去。这一天终于来了,这一次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报名参加试制组,却不料是这么个结局。
晓华真的绝望了,她不知道前面的几十年还有什么过头。
三
她象游魂一样四处荡悠,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忽然有人一把拉住了她。晓华定睛一看,原来是昔日中学好友。她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她了。这三年她自惭行秽,远离了一切昔时好友。一心只巴望着有一天自己能重新站起来,到那时再去找她们。现在一切都没有关系了,她对一切都无所谓了。
晓华随她拉去。
一路上,她们谈了很多。原来同学到晓华家去时,正遇上晓华的妈妈在为晓华的事哭泣,于是她什么都知道了。吐出了一切,晓华觉得轻松些了。
不知不觉,晓华发现她们来到昔日常来漫步的浦江之滨。穿梭来往的船只和闪烁不停的广告牌,这一切日新月异的景象令她振作。
“跌倒了爬起来所需要的不光是下一个决心,更要付出爬起来的气力和克服阻力的气力。你不过是刚试了一下,刚用手抵住了地面,就被地面的摩擦阻力吓坏了。你还并没有站起来。”
好友的话象浦江的潮水拍击她的心扉。晓华的心重新涨满了希望之帆。
四
今天是全新的一天,晓华鼓起了勇气,她打算一上班就去找主任谈谈,厂里新规划急需懂行的翻译,她准备毛遂自荐,她要以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她要让父亲重新在众人面前抬起头来。
哦,爸爸。想到这儿,晓华的心中充满了柔情。她昂起了低垂了三年的头。
(摘自《文汇报》)
图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