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 丹
伟大的、具有创造性的艺术家遭受不公正的指责,往往出于两种原因:要么是指责者的无知,要么是指责者抱有一种偏执的先入之见。
瓦西里·康定斯基以往在中国美术界的遭遇大概与这两种原因都不无关系。
现在,康定斯基和他的艺术已经得到了公正的评价或者认同。而且,人们(包括那些曾把康氏扫入“朽”的垃圾堆的理论家们)在热衷谈论“现代意识”的同时,往往把康定斯基作为标准之一。承认不知道康定斯基等于承认自己不属于八十年代的中国美术界人士。不过在这种热衷甚至崇拜里,我们又同样不能排除盲目和无知的可能。
这就是翻译出版康定斯基的著名论文《论艺术里的精神》的意义所在:让所有愿意更多地了解康定斯基的人能直接与这位大师在字里行间沟通,真正地理解他的艺术的精髓。
当然,画家主要是以调色板和画笔同别人交流。康定斯基也不例外。艺术的沟通和理解依赖的是感觉而不是硬梆梆的理论。不过,康定斯基于一九一一年出版的这本小册子不是一部严格意义上的理论著述(就算是的话也只是一部拙劣的论著),而是他用文字同读者们进行的一次感觉交流。《论艺术里的精神》尽管也有一副“理论”的面孔,但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一个艺术家瓦西里,而不是一个理论家或美学家康定斯基。
艺术家可以没有理论,但不能没有精神和思想。
康定斯基在这本小册子里着重强调的正是一种艺术家的精神,一种充满活力的“内心生活”,一种微妙而丰富的“内在意蕴”。不管是色彩的和谐,还是形式的构成,都必须“依赖于与人的心灵相应的振动。”任何形式本身不是目的,“而将形式服务于内在意蕴”才是艺术家的任务。当然,这种内在意蕴并不是某个先入为主的实际目的和意义,而是内在和谐的闪光。
毫无疑问,康定斯基这种对内在精神的追求与他对外在世界的理解紧紧相连:“当宗教、科学和道德被动摇时(最后一击来自尼采的巨掌),当外界的支柱有倒塌的危险时,人类便把视线从外部转向内心。”说得太好了!不稳定的、荒诞的甚至严酷的现实把康定斯基和他的同辈们逼进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在现实中得不到的,在内心中得到;在现实里无法实现的,在对内心的表现的色与形的和谐里实现。
《论艺术里的精神》的另一个重要部分,是对色彩和形本身及其象征意义、心理效果的分析。在这一点上,我们看到的就完全是一个画家康定斯基:“蓝色是典型的天堂色彩,它所唤起的最基本的感觉是宁静。当它几乎成为黑色时,它会发出一种仿佛是非人类的悲哀……。”不,还不止于此。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个音乐家康定斯基,或者,一个试图把绘画和音乐在画布上和谐溶汇起来的大师:“在音乐里,淡蓝色是长笛,深蓝色是大提琴,更深的蓝色是雷鸣般的双管巴斯,最深的蓝色是管风琴。……”
音符不是再现性的,音符组合起来的旋律不一定要“复制自然”,依然能震颤人的心灵。颜色和形式本身也不一定是再现性的,为什么它们不能象音符那样组合起来形成纯粹的色与形的交响?为什么不能“画音乐”?真的,为什么不呢?康定斯基的艺术创作和这本小册子就是在进行这样一种伟大的尝试。
一九三八年,康定斯基在《具体艺术》中写道“一个人永远不可能找到没有‘色彩和‘线条的绘画,但那种没有(摹仿)具体形象的绘画已在我们的时代里生存了二十五年。”或许这两句话里蕴含了画家为自己的预见得以证实而感到的自豪和满足。
(《论艺术里的精神》,康定斯基著,吕澎译,四川美术出版社一九八六年一月第一版,1.1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