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土专家——“马神仙”

1986-09-25 10:20崔亚斌张伯星
啄木鸟 1986年5期
关键词:玉林犯罪分子足迹

崔亚斌 张伯星

唁电

内蒙古自治区公安厅政治部并昭乌达盟公安处:

惊悉马玉林同志不幸病故,十分痛惜。马玉林同志在创建和普及我国的步法追踪技术中做出了重要贡献。他的逝世,使我们刑事技术队伍失去了一位富有实践经验的好同志,好战士。我们表示深切哀悼,并向马玉林同志的亲属表示衷心慰问。

公安部政治部

公安部三局

一九八一年一月二十七日

一、“神眼”辨踪

一九七三年春,河南省安阳地区安阳铁矿银行分理处发生了一起凶杀抢劫大案。

这天清晨,当有人来到安阳铁矿银行分理处的时候,惊骇地发现:值班员躺在血泊之中,身上有多处锐器伤痕。金柜被人用钥匙打开,里面的五万六千三百元现款不翼而飞!

犯罪分子手段残忍,被劫现款金额巨大,此案在社会上引起了震动。

河南省公安厅及安阳地区公安部门立即派出由主要负责同志带领的刑侦人员前往发案地点。现场勘查中发现:银行分理处的屋墙是用土坯砌成的,犯罪分子于夜间将挨近屋门的土坯抽出两块,伸手进去,扳开暗锁,然后闯入室内杀人行抢。现场发现足迹一枚,经鉴定为“回力牌”胶鞋。河南省公安机关随即开展了侦查工作。此案案情重大,除省、地区公安部门外,还调用了郑州、开封、洛阳、新乡等地公安部门的力量近三百人配合侦查。二十多天过去了,虽然发现了一些线索,但破案工作进展不利。

其时,正值李先念副总理陪同外国来宾参观林县红旗渠,来到这里。李先念同志对这一案件十分重视,听取了有关部门的汇报。他明确指示:这起案件性质极其恶劣,影响很大,必须迅速侦破,给犯罪分子以严厉打击。

根据李先念同志的指示,公安部门认真进行了研究,重新作了部署。现场上的足迹是犯罪分子遗留下来的主要犯罪痕迹,是最直接、最有利的侦查线索,应该从足迹上取得突破。为此,特邀请内蒙赤峰县公安局的马玉林前来协助破案。

马玉林和助手苗春青到了安阳,稍事休息,听了当地刑侦人员的案情介绍,便赶到已封闭二十八天的现场。马玉林仔细地查看了地面上的那枚“回力牌”胶鞋足迹。他发现,在那枚胶鞋足迹的上面,影影绰绰重叠着一枚布鞋的足迹。他判定,犯罪分子是两个人。同时,对那个穿“回力牌”胶鞋的人做出了鉴定:性别:男性;年龄:二十一二岁;身高:一米六七。他还指出,根据足迹前端边缘不实、向上撅嘴等分析,这个人是小脚穿大鞋,那双鞋很可能不是他自己的。

马玉林对犯罪分子的鉴定和分析,极大地鼓舞了刑侦人员,增加了破案的信心,重新对嫌疑人,包括以前被排除嫌疑的一些人进行侦查。在铁矿南面不远的一个生产队里,有一名下乡知识青年,案发后在排查嫌疑人时,曾对他进行过侦查,但不久就把他排除了。现在根据马玉林对现场足迹的鉴定,同他的情况极为相似,而且在发案前他曾向别人借过一双“回力牌”胶鞋。刑侦人员密取了他的足迹,让马玉林鉴定。马玉林看后,毫不含糊地说:“就是他!”

于是,刑侦人员立即传唤了那个下乡青年,发动了政策攻势。那个青年作贼心虚,终于交代了杀人抢劫的罪行,并供出了同伙——另一个还乡青年。那个同案犯乘火车外逃,在新乡被捕获。他们已挥霍掉三千元赃款,其余五万三千多元也打上了蜡,妄图埋藏起来,没想到双双落入法网。

这起特大杀人抢劫案,在马玉林到达安阳的第二天便被侦破了。

人们不由赞叹:真不愧是“马神仙”。

二、“码踪”的牧羊人

马玉林是怎样练出这一手追踪和鉴定绝技的呢?这要追溯他过去的成长经历了。

他于一九○六年九月出生在内蒙赤峰县安庆沟乡元茂隆村。他十二岁起就给几家财主和本家富户放羊,扛小活,餐风宿露,受尽了凌辱和打骂。皮肉和胃肠受苦倒不要紧,马玉林最怕的是羊只离群丢失或被盗遭劫。按财主立下的规矩,丢了羊是要由他赔偿的。于是,出于防护和自卫,也是为了消除长期放牧生活的寂寞,他以羊群为对象,练起了当地称之为“码踪”,即追踪的本事来。一群羊,要想在它们之中进行识别,除了以大小、肥瘦、毛色或某些缺残特征等为依据外,最牢靠的办法是辨认羊的蹄印和步法。马玉林虽然没念过一天书,但他平时注意观察,善动脑,肯钻研,渐渐练就了一手识别羊的蹄印的功夫:放牧时不用数羊,他跟在羊群后面查看地上的蹄印,便知羊丢没丢。羊丢了,他顺着蹄印追踪,不论路程多远,从没有扑空过。

一天,他在放羊时跑回家办了点事,回来时发现一只花脸羊不见了。他赶忙找来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赵爱华,把鞭杆交给他说:“花脸羊叫人偷了,我得赶快去找!”

赵爱华听了,不禁一怔:“不会是偷吧?可能它自己跑丢了。”

“不,”马玉林摇了摇头,语气很肯定,“它最老实,从来不离群的。”

“别急,”赵爱华安慰道,“那只羊的脸花里胡哨的,好认,谁偷去了也密不下。你放心地去找吧!”

同羊群中的任何一只羊一样,花脸羊的蹄印是马玉林所熟悉的。他趁着天还没黑,循着蹄印快步追踪,一气追出十五六里。忽然,花脸羊的蹄印消失了。他心里很急,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追下去,便在原地转起磨磨来。过了一会儿,他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抬头向四周眺望,看见东面影影绰绰有个村子,想了想,便向那里走去。走着走着,他发现了一群羊的蹄印,里面混杂着他那只花脸羊的蹄印,而那个放羊人的足迹和步法也是他认识的。他心里马上明白了八九。原来,这个村里有个牧羊人,比马玉林大三岁,人称杨老疙瘩,虽然也是穷苦人,但因平时总好偷鸡摸狗,名声不太好。

马玉林加快脚步,很快便找到了杨老疙瘩,开门见山地说:“喂,把花脸羊还给我!”

杨老疙瘩把脸一扳:“谁见你的花脸羊了?”

“看这!”马玉林指着地上的一枚蹄印,“我的羊我认识,它就混在你的羊群里,你给偷走了!”

“啧啧!”杨老疙瘩傲慢地把眼睛一翻,“天底下一样的东西多了,怎么就知道那是你的羊?”

马玉林不愿再同他废话,几步冲进羊群,把一只母羊拽住了。可是他仔细一看,不禁愣了:那羊不是花脸,而是黑脸。

“好你马玉林!诬良为盗,我跟你没完!”杨老疙瘩一下子得理了,吵儿八火地扑了过来。他们扭打了一会儿,被赶过来的农人拉开了。一个要羊,一个不给,二人吵吵嚷嚷,被人们簇拥着进村找高人评理。马玉林边走边端详着那只黑脸羊,在心里暗暗琢磨:明明那是我的花脸羊,怎么变成了黑脸呢?莫不是……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对一个老汉说:“大爷,求求你,有没有大碱,给我一点儿?”

“你要碱干啥?”

“有用,给我用水化在盆里。”

那位老汉挺好说话,回家取了一块碱,用温水化开,端着盆来了。马玉林牵过那只有争议的母羊,用碱水往它脸上洗了几把,很快,盆里的水变成了黑色,那只羊露出了黑白相间的本来面目。

站在一边的杨老疙瘩傻眼了。

马玉林牵着花脸羊回来了。他把找羊的经过对赵爱华讲了一遍,赵爱华听了笑道:“说真格的,你码踪是有两下子,在咱们这一溜出名了。听人说,你有法术,会闹狐仙,所以码踪回回不落空。”

马玉林“扑哧”笑了:“我闹啥狐仙?会啥法术?你也信那些?纯粹瞎扯!等遇上狐狸,我抓它一只!”

马玉林并非在说大话,因为他在放牧中,足迹几乎遍布家乡周围每一处草原、丘陵、山沟,除了猪羊和大牲畜的蹄印、人的足迹外,还常看见野兽和鸟雀的爪印。时间一长,他对它们也很熟悉了。

马玉林给财主放羊,也耪青、扛小活、干零杂。赶上秋季庄稼成熟,财主怕果实被人偷,就让马玉林护青。

这天清早,马玉林照例在一块苞米地头查看,忽然,几个陌生的足迹出现在眼前。他预感事情不妙,顺着垅沟观察一番,果然发现有十几穗青苞米被人掰掉了,不远的地上还掉下一穗。一种失职的内疚和被人藐视的激怒在心中升腾起来。他骂了一句,暗想:敢来偷我?看我不追你老窝去!他仔细辨认足迹,发现偷苞米的人约有十四五岁,穿着成年人的布鞋。这种足迹对马玉林来说,追踪易如反掌。他趁着早晨行人稀少,足迹清楚,便顺着足迹追起来。他发现,那人好象气力不足,走一段路,便把那些苞米放在地上,歇一歇,前后歇了四五次。这样追出六里来地足迹通向一座土房,消失了。马玉林打量这座房子,心里不禁一沉。他家住的那座房顶漏雨、墙缝透风的小土房就够惨的了,可是眼前这座土房比他家的房子还要破烂,一望便知是户穷苦人家,马玉林看见,房门口有一堆苞米叶子,那显然是从刚刚偷来的苞米上剥下来的;再看那根歪斜的烟囱,已经冒出了缕缕青烟——手真快,苞米已经下锅了。

马玉林没有声张,悄悄绕到房后,立刻嗅到一股煮苞米的香味。屋里有人说话,他侧耳听了起来。

“……妈,熟了吧?我先吃一穗。”一个少年的声音。“我饿坏了,行了。半道上,我还啃了一穗生的哩。”

“我也要!我也要!……”两个更小的孩子的吵叫声。

“大柱呀,就这一回吧,妈不放心……”女人的话声颤抖着,“要是叫人抓住了,还不打死你呀!”

“打死,也比饿死强。”少年唏唏噜噜地啃着苞米,发出很响的咀嚼声,“妈,你别怕。我能挺,打不死我。”……

马玉林顿觉心中一阵刺痛,眼角湿润了,转身悄然离去……

一九四七年农历四月十八日,赤峰解放了。马玉林的追踪技术受到了当地公安机关的重视,被邀请参加座谈,介绍经验,参与侦破案件的工作。

三、试用“追踪员”

一九五九年,经上级批准,已经五十三岁的马玉林被调到赤峰市公安局治安股,任追踪员(试用)。说起这件事,有一个很不寻常的故事。

一九五九年腊月二十九日夜,人们正忙着准备过春节,赤峰市公安局刑警队突然接到报告:水地公社分销店发生了一起盗窃案件。头天晚九点半,这个分销店的工作人员都回家准备过年,没留值班人员。犯罪分子乘机用铁镐将店门上的锁鼻子撬坏,盗走现款三百多元,棉布四匹,以及烟、糖、豆油等物资。

刑警队长史海滨闻讯后,立即带领刑侦技术人员奔赴现场。勘查中发现,现场上有两种可疑的足迹,一个穿胶鞋,一个是光脚。由于报案及时,足迹清楚,追踪条件很好。可是,刑警们追到分销店门口,就追不出去了。当时是夜间,足迹辨认困难,急得大家团团转。

这时,张云贵走到史海滨身边说:“有个人,追踪最拿手。”

史海滨问:“谁?”

“安庆沟的马玉林。”

史海滨以前听说过马玉林这个人,但没见过面。他不相信人们关于他的那些神乎其神的传闻。但是,眼下破案心切,急需这样一个追踪能手,安庆沟离这里又不远,他想了想便说:“快,把他找来!”

张云贵连夜赶到安庆沟卢家营子,借了头毛驴,把马玉林请来了。

张云贵和史海滨不同,深信马玉林有非凡的追踪本领,他请马玉林协助破案已经不是头一次了。五十年代,他在基层当公安特派员,和马玉林就很熟了。遇到棘手的案子,他便请马玉林帮一把,居然有案必破。他见马玉林家中生活困难,便向上级请示,从“力量”的角度,每年补助他几十元钱。其实,马玉林并不把这点钱放在心上。为了帮助公安部门打击刑事犯罪,他乐于无偿地献出自己的一切。

天还没亮,马玉林到了水地。史海滨向他介绍了案情,然后诚恳地说:“老马,听说你会码踪,才把你请来。你把能耐都使出来吧!今天是三十了。要是破不了这个案子,我们都过不好年哪!”

马玉林抹了抹眉毛上的霜水,干咳了两下,然后笑道:“我……唉,就试一试吧!”

史海滨领他来到现场,由技术员孟继承指给他看了可疑的足迹。马玉林蹲下身,皱紧眉毛看了一阵,伸出手,去量那光脚的足迹。

孟继承递过去一卷皮尺:“用这个。”

“不,我使手就中。”马玉林谢绝了。他用手先量了量光脚的足迹,又量了量胶鞋的足迹,然后沉思起来。他断定:两个作案者,光脚的人大约四十来岁,身高一米七;穿胶鞋的人不过二十岁,身高一米六五左右。

天渐渐亮了。马玉林再次端详那两种足迹,牢记在心,便向外面走去。有人建议吃完饭再追踪,他说:“不行,码踪要紧。天大亮走动的人就多了,还是趁早好。”

他走出屋,来到分销店门口,四处寻觅着。忽然,他两眼盯住一个土包,看了好一会儿,指着它对大家说:“这是那个穿胶鞋的脚印。鞋是新的,才穿不几天。下手前,他站在这个土包上,朝店里偷看呢!”

治安股长王金明听了,凑到前面去看。他见马玉林说得活灵活现的,仿佛亲眼看见一般,不敢相信,只是轻轻一笑。

接着,马玉林追踪了。他走到一棵小树前,“咔嚓”,折了根树枝,然后返回来,在地上一个圆圈儿接一个圆圈儿地向前画起来。史海滨等人在后面紧紧跟随。大家注意到,明明没有足迹的地方,马玉林也画了圆圈儿。

孟继承问:“老马,这里面啥也没有,你画个圆圈儿干什么?”

“有。”马玉林答道,“你没看见那颗石头翻白了?那是坏人踩的。”

众人齐视,果然,在他刚画的那个圆圈儿里,有一颗小石头,朝上的一面有湿土痕迹,朝下的一面却是光洁的。

史海滨暗暗称赞:好眼力!

马玉林继续画圈儿追踪,脚步微瘸,身子摇摆,但走得却很快,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在牵着他似的。走了一会儿,王金明也不解地问:“咦,有的圈儿里既没有足迹,也没有踩翻白的石头,又是怎么回事?”

马玉林站下,笑了笑说:“你没看见坏人脚印,其实我也没看见。可是,我画了圈儿的地方,是他应该留下脚印的地方。要是不画,就不能准确地找到第二个地方。我画他十个看不到的脚印,就能在第十一个地方看到他的脚印了。这样找得准,乱不了套。”

王金明听了,似懂非懂,心想:好家伙,越说越玄了!

说话工夫,马玉林又追出了很远,大家紧随不舍。

前面出现一个村子,村名叫黄土梁子。马玉林脚不停步,顺着胶鞋的足迹追到村里。来到一家门口,他站下了,向院里看了一眼,稍显犹豫。

史海滨问:“这家?”

“这家不是。”马玉林转过身,又朝另一个方向追去。不过,他现在追踪的对象改为光脚的足迹了。追了一段,他又站下了,脸上微微露出了憾意。

史海滨问:“足迹没了?”

“嗯。”马玉林点了点头,“没关系,跑不了他,就是这个村里的人。队长,你把村里人都召集齐吧,我给你认出来。女的不要,老人、孩子也不要。”

史海滨听了,将信将疑。他细看马玉林,马玉林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的表情是严肃的,充满了自信。于是,史海滨让生产队长把全村的成年男子都叫到了场院,共有七十多人。明明说了不让老人、小孩和妇女来,可是,这些人还是冒着严寒,好奇地来了,站在一边看热闹。这样,黑压压二百多人站满了场院。

场院周围的土墙有个豁口。孟继承按照马玉林交代的意思,用锹铲来一些干土,在豁口前薄薄地撒上一层,然后端起一把扫帚,站在一边。

一切准备好后,由生产队长指挥,每五个人为一组,踩着薄土走出豁口。马玉林站在一边辨认。

这种捉贼法,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论是村民还是刑侦人员,都既感到新奇,又感到紧张。村民们紧张的是,大过年的,万一被那个老头子错认了,吃场冤枉官司,岂不倒霉!刑侦人员们紧张的是,不用说造成错案,即使闹出点什么笑话来,也非同小可啊!

刑警队长史海滨,当然比任何人都更为担心。他干半辈子公安了,从来也没使用过这种奇特的侦查鉴别手段。那个马玉林能行吗?这个方法有效吗?看,这些人中没有一个光脚的,那个穿胶鞋的犯罪分子即使在里面,也早就换了鞋……可是,事已至此,史海滨只好咬住牙,狠下心,放手让马玉林搞下去。

此时的马玉林,成了人们视线的焦点,二百多人几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一个放了半辈子羊的老羊倌,不识一字的大老粗,现在一下子成了一个至高无上的权威,一个法律的化身,一个嘴一张就能给人带来祸患的克星。

然而,马玉林的面容还是显得那样和善,谦卑和自然。不过,和善中含着威严,谦卑中透着冷峻,自然中隐着急切。

第一组五个人走过去了。马玉林神色不动。孟继承挥动扫帚,扫平了薄土上的足迹。

第二组、第三组,马玉林仍然没有开口。

六十多个成年男子都走过去了,最后剩下了五个人。

孟继承再也沉不住气了,悄声问马玉林:“这可是最后一拨了,要是犯罪分子没在里面,怎么办?”

“你别急,”马玉林也悄声说,“这种人心里有鬼,不愿先走,总煞后。你瞧我的吧!”

孟继承似信非信地看了马玉林一眼,又用扫帚扫平了薄土。

这时,生产队长朝那五个人挥了挥手,喊道:“哎!就剩你们几个了,过来吧!”

那五个人一字排开,朝这边走了过来……

还没等他们走近土墙的豁口,马玉林腾地跳起来,追上前去,伸手拽住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叫道:“就是他!”

那个中年汉子吃了一惊,继而发怒了,一面挣扎,一面咆哮着大骂起来:“好哇马玉林,你太不是人了!你……”

马玉林死不撒手:“你骂吧!不管你怎样骂,水地分销店的案子就是你干的!错了挖掉我的眼睛!史队长,把他捆起来!”

史海滨当机立断,派人将那个中年汉子看管起来。然后,问生产队长:“这个人怎么样?”

“他叫张××。”生产队长答道,“能是他吗?他刚被释放回来,因为盗窃判了八年。”

史海滨心中一动,决定立即就地对他进行审讯。

可是,那个姓张的刑满释放犯在公安人员面前毫无惧色,拒不承认,并理直气壮地反问道:“我刚得到自由,还想回去?这八年监狱我都白蹲了?你们说我偷了分销店,有啥证据?”

“你的足迹和步法就是证据。”

“那是马玉林瞎扯蛋,你们就信他的?他把你们都给唬了!捉贼要赃。说我是贼,那么,我偷的东西在哪呢?”

在如此反诘之下,审讯者感到束手无策了。就这样,僵持了三天。

虽然进行了搜查,但是没发现任何赃证。

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犯罪分子呢?马玉林认得准吗?……参与侦查的公安人员,包括史海滨在内,都被这个问题困扰着,焦急而又苦恼。的确,这个春节谁也没有过好。

马玉林也很焦急,又似有难言之隐。家里人几次求人捎口信给他,要他回去过年,可是他没有回去。公安人员们的事他插不上手,他只能一再坚持说:没错,犯罪分子就是那个姓张的家伙。倘若错了,他去反坐!

王金明不相信马玉林真有那么大的神通,为了改变这种僵持状态,另辟蹊径。他针对作案者之一穿的是新胶鞋,同其他刑侦人员对全村有新胶鞋的人进行摸底调查。这项工作的进展似乎使人感到乐观,侦察范围已缩小到四户。

正在这时,史海滨来找马玉林谈话了:“老马,不是还有一个穿胶鞋的足迹吗?你为什么不追了呢?照我看,追踪穿胶鞋的,应该比追踪光脚的容易呀!”

一箭中的。马玉林的脸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显得有点尴尬,继而又笑了:“史队长,我憋了好几天了,现在对你实说了吧!那个穿胶鞋的不是别人,按辈算是我的一个外甥。他姓徐,今年才十七岁。三十那天,我就追到他家门口了。我倒不是有意包庇他,他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要是把他抓起来,他妈吃不上饭,就会来找我呀!……唉!”

哦,原来是这样。史海滨沉思片刻,说:“老马,你不要有顾虑。如果小徐能坦白交代,会得到宽大处理的。你要协助我们,把工作做到底呀!”

史海滨没有说一句责怪的话,显得通情达理,这使马玉林心里热乎乎的。他说:“好吧,我这就去开导开导他。”

很快,在马玉林的工作下,小徐交代了作案经过。原来,那个姓张的中年汉子刑满释放回来后,不思悔改,又谋划起偷窃的勾当来。他多次撺弄小徐,小徐经受不住他的引诱,答应了。他们把偷来的东西藏到别人家的草垛里。

王金明和孟继承从起出的赃物中拿出一匹布,“叭”!摔在那个死顶硬抗的主犯面前,厉声喝问:“你看看,这是啥?”那个家伙大惊失色,“咕咚”跪下了:“我交代……”

事后,史海滨想:马玉林这人是个人才呀!如能把他吸收到刑侦队伍中来,不是更能发挥他的专长,有力地打击刑事犯罪吗?于是,史海滨向上级起草了报告,要求将马玉林调到刑警队里来。一九五九年七月,经上级正式批准,马玉林为赤峰市公安局刑警队追踪员(试用),不算干部,不穿警服,月薪三十三元五角。

就这样,当了大半辈子羊倌的马玉林,风尘仆仆地走进了人民公安警察队伍。

马玉林到公安局工作以后,经常接触案子,逐渐学着用一些刑侦术语来代替自己那些说惯了的土语。“码踪认人”变成了“步法鉴定”,“吃劲儿”变成了“压力面”,“脚印”变成了“足迹”。不过,他还是不能一下子说出更多的根据和道理。

当了追踪员以后,马玉林侦破了一起又一起案子。他之所以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追踪能手,不仅在于他从多年的牧羊生涯中练出了一手独特的辨认人、兽踪迹的过硬本领,还在于他具备着刑事侦察人员应有的良好素质:嫉恶如仇,责任心强,观察敏锐,善于分析,而且遇事当机立断,不从个人角度患得患失。

四、知音话衷肠

一九六二年冬,锦州铁路局公安处邀请马玉林到锦州介绍追踪技术和经验,并做了出色的表演,轰动了锦州市。后来,朝阳、兴城等地的公安部门也清他去传经送宝。随着马玉林在赤峰市(县)连连侦破包括许多大案、要案在内的各类刑事案件,以及外地对他的高度评价,引起了昭乌达盟领导的重视,感到应该对马玉林的追踪技术和经验予以肯定并进行总结,在本地区推广开来。不过,耳听是虚,眼见为实。他们听别人把马玉林的本事说得神乎其神,不敢相信都是真的,便决定设一个假现场,让马玉林实地表演一次。这样既能心里有数,也能开开眼界。

赤峰城北有座大山,山石呈红褐色,名曰“红山”,“赤峰”由此得名。山下有条英金河,河边是一片开阔地。模拟案现场就设在这红山脚下、英金河畔的空地上。以盟委书记为首的五百多人,观看这场表演。

这时,赶巧从中央警校来了一位主任,被邀请参与设计这个“凶杀”模拟案,另由一名侦察员和两名警犬训练员充当“凶手”。马玉林的任务是:通过追踪,找出三名“凶手”“杀人”后掩埋的“尸体”和“血衣”,并在五百人中指认出“凶手”。

由经验丰富的刑警学校的教官巧布机关,由专同形形色色犯罪分子斗智竞勇的侦察员和警犬训练员充当对手,要侦破这一模拟案,可见其难了。特别是要从五百多人中认出三个“凶手”,这对马玉林来说,更远不是他在黄土梁子村从七十人中指认罪犯那样轻而易举的了!与其说表演,不如说是考验。即使马玉林曾经侦破过无数起案件,有多么大的声誉,如果在这次模拟案面前出现失误和纰漏,那么,他那独特的追踪技术也要在人们心目中大打折扣了。

然而,马玉林是冷静而自信的。别看他没有文化,也不会说不会道,但他相信实践,坚信自己从四十多年追踪实践中获得的技术和经验,是经受得住任何形式的检验的。

这天下午一点半,当盟委书记等五百多名观众来到红山脚下时,三个“凶手”已经作“案”潜逃了。马玉林开始追踪。

马玉林发现,三个“凶手”中,有两个人的足迹很奇特:一个足迹边缘不实,另一个足迹后面有拖痕。他微微一笑,继续追踪。

追着追着,足迹消失了一个。途中,又发现一泡尿迹,他不禁“扑哧”一笑。追到一家门前,发现足迹突然不见了。向四周一望,见墙边有棵大树,他点头又笑了笑……

马玉林一直追到六里外的平顶山,其间经过了河滩、草地和石砬子等等各种复杂路段,先后准确地发现了“凶手”们埋藏“尸体”、“血衣”的地方。

马玉林回来了,迎接他的,是全场一阵阵暴风雨般的掌声。

有人问他:“‘凶手足迹上有什么特点?”

他笑道:“那两个人都很鬼:一个是小脚穿了大鞋,另一个穿了条长裤子,想骗过我的眼睛。”

“追到半路,有什么变化?”

“那是一个人把另一个人背起来了。其实这会使足迹压力增大,一看就知道。”

“你看见那泡尿笑什么?”

“这使我知道了他的年龄。因为年轻人撒尿哧得远,坑也深。当然,还要结合足迹一起判断。”

“追到那家门前,你又笑什么?”

“我猜着,‘凶手没有走门,是用绳子拴在树上,从墙上悠过去的。他们这些招子,都是对付我的……”

马玉林讲起其中奥妙,谈笑自若,人们赞叹不已。不过,更难的一关——指认“凶手”,还在等待着他。

五百多名观众都在内,每十人为一排,在马玉林面前走过去。河滩地土质松软,人们走过之后,留下的足迹倒是清晰的,可是,在五百多人中找出三个“凶手”,这是容易的吗?何况,他已被告知,“凶手”们都换过鞋了。

人们一排接一排地从马玉林面前走过去,好象接受他的检阅。他不动声色地辨认着。

红日西沉,天色转暗。可是,马玉林还没认出一个“凶手”。马玉林着急,人们也在为他着急。说实话,大家都希望他一下子就把那三个人全认出来。“凶手”究竟是哪个,大家也不知道,有人因此对马玉林失去了信心:已经有四百三十多人放过去了,难说里面没有混杂着那几个“凶手”。

又一排人走过来了,马玉林看了看,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指着其中的两个人说:“你,就是那个穿大鞋的;还有你,就是那个穿长裤子的!”

掌声响起来了,领头鼓掌的就是那两个“凶手”——与马玉林素不相识、来自中央警校的警犬训练员。

侦察员杨俊川,这最后一个“凶手”,也被马玉林指认出来了。

红山脚下破模拟案,马玉林大获全胜!

表演过后,盟委书记等负责同志接见了马玉林,称赞了他卓越的追踪、鉴定技术,并询问了他的家庭和生活情况。事后,在上级的关怀下,马玉林的待遇有了一些改善,工资被提为七十元,并奖给他一支“五四”式手枪。

马玉林用手轻轻抚摸着那支“五四”,躺在独身宿舍的炕上翻来覆去,久不成寐。

这支“五四”手枪,马玉林后来始终也没用它射击过一次,因为他那套神奇的追踪技术便是他打击刑事犯罪最有力的武器。不过他清楚地知道,这支手枪是党给他的,它在精神上为他添胆助威,给他增加了无穷无尽的智慧和力量。

党啊,党!……一个曾经是朦朦胧胧、忽隐忽现的念头,现在变得非常清晰而坚定了,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心房。他忽地坐了起来,穿上衣服,决定去找县公安局政治协理员、秘书股长杨峻岐。他心里有什么话都愿对杨峻岐讲。

杨峻岐是赤峰县公安局的政治协理员、秘书股股长。他早在赤峰市公安局工作时,就曾同刑警队长史海滨一起,参加过水地公社分销店盗窃案的侦破工作。他亲眼目睹了马玉林用他那神奇的追踪技术破案的全过程,对马玉林很是钦佩。后来,史海滨提出把马玉林调到刑警队工作时,他表示了完全的支持,并亲自审查了马玉林的家史和身世。马玉林感到杨峻岐没有架子,待人诚恳,所以经常和他谈心。

一次,马玉林向财会借了十元钱,过段日子,他把钱还了。可是因为不懂财务手续,忘记收回那张借条了。后来,会计发现了那张借条,还向马玉林要钱。马玉林一听急了,说:“我已经还了嘛,为啥还要钱?”会计每天忙于财务上的琐事,忘了他曾还过钱,指着借条说:“你如果还了钱,为啥条子还在这里?可见你没还。”马玉林气愤地说:“难道我说谎吗?就是还了!”两个人争吵起来。

过后,杨峻岐发现马玉林闷闷地坐在宿舍里,伤心地落泪,便过去打听。马玉林把事情讲了一遍。杨峻岐来到会计面前说:“你赶快把现金和帐面清点一下,看看马玉林到底还没还那十元钱。老头都急哭啦!”会计诧异道:“那么大岁数了,为十元钱还哭鼻子?”杨峻岐说:“他家生活困难,十元钱不是个小数目。再说,这不仅是钱的问题,也关系到他的名誉呀!”会计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赶紧清点,发现现金多出了十元,证明马玉林的确把钱还了。他红着脸向马玉林交还了那张借条,道了歉。虽然这是件小事,但马玉林很感激杨峻岐,把他当成了知心人。

后来,锦州铁路局公安处请马玉林介绍追踪经验,马玉林产生了畏难情绪,不愿去。领导上派杨峻岐同他一起前往,他才去了。在锦州,两人同住一室,常常谈至夜深。由于杨峻岐反复做工作,鼓励他,他卸下了思想包袱,使这次表演取得了很大成功。马玉林觉得,有杨峻岐在身边,他的追踪技术能得到更好的发挥,他甚至想收杨峻岐为徒哩。

一天,在表演间隙中,他们来到锦州市的一家百货商店买东西。杨峻岐发现,货架上、橱柜里的那些五光十色、琳琅满目的商品并没吸引住马玉林,他的两眼同往常一样,仍然总看着地面,还有无数只走动着的脚。杨峻岐问:“老马,你看啥呢?”

马玉林道:“脚印。”

“啊?”杨峻岐惊异了,“这是水磨石地面哪,溜溜光光的,你也能看出脚印来?”

“能。只要细看,就能看出来。”

“那我怎么看不出来?你的眼睛和别人的不一样?”

马玉林笑了:“有啥不一样,都是肉做的。你到我这看,就能看出来了。”

杨峻岐好奇地走过去,站在马玉林刚才的位置上,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果然,在光线的作用下,隐隐约约看到了人们在水磨石地面上走过后留下的足迹。杨峻岐这时才明白,怪不得马玉林在现场上勘查,有时斜着眼睛看,有时趴在地上看,原来这里面还包含着光学的科学道理呀!

马玉林见杨峻岐那种认真的样子,咧开大嘴笑了:“你想学吗?你要学,我教给你。”

“学,学!”杨峻岐笑道,“我就拜你为师啦!”……

此刻,杨峻岐正躺在值班室的炕上看报,忽听有人轻轻敲门,起来一看,是马玉林,不由一怔:“老马,有事?”

“嗯……没啥事,想和你说说话,睡不着……”马玉林走进来,吞吞吐吐地说,在炕沿上坐下了。他点着一支烟,吸了一口,嘴唇颤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你看我这个人……能不能……也入进党里?”

杨峻岐心里一喜,笑道:“你有这个要求,太好了!不过,入党还有一些手续,本人要写申请书,然后通过组织审查,党员讨论,够格就中。”

马玉林嗫嚅着说:“我伪满时……入过‘大团(伪村公所),干过一年的团员,跑了不少地方……我这样的人,也能行?”

其实,早在调马玉林到市公安局来之前,杨峻岐就已经将他这段历史查清了。那是他被胁迫,当了一年“大团”的团员,用他那一技之长追匪擒盗,属于一般历史问题。现在见他将这个问题讲了出来,十分高兴,说:“你在旧社会是苦大仇深的,现在又是追踪能手,上级对你很重视。有这段历史问题不影响入党,努力争取吧!”

很快,马玉林求人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交给了杨峻岐。

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马玉林递上入党申请书,工作上更加积极了。他成年累月地住在公安局的独身宿舍里,过着撇家离亲、清贫节俭的生活。闲时,他拿个板凳在公安局门口一坐,一边听半导体收音机,一边观察行人的走路姿势,苦练他的基本功,往往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每当有案子,他就把炕上的行李往上一卷,头一个做好出现场的准备,从不贻误战机,破案率颇高。

在案件的侦查过程中,并非总是一帆风顺的。往往由于案情复杂,条件的限制,以及犯罪分子作案手段的狡猾等等,使马玉林常常遇到很多棘手的难题。但是,他在这些难题面前没有后退,而是迎难而上,使侦查中辍或面临失败危险的案子获得转机,使一个又一个诡诈狡猾的犯罪分子俯首就擒。

一年春天,正是备耕大忙时节,大营子公社第三生产队的一头四岁耕牛被人偷走了。当时,赤峰县正在开三级干部会,当地的干部听说这件事,十分着急,会也开不下去了,跑到公安局报了案,要求迅速侦破。

破案任务又落在马玉林的身上。他和几名侦察员来到丢牛现场,从足迹上发现偷牛的是两个人。由于报案及时,犯罪分子的足迹和牛蹄印都比较清楚,便立即追踪。

大营子公社位于赤峰市西北,约五十里。马玉林循迹追踪,发现两名犯罪分子赶着牛往赤峰市走了,心里暗叫“不妙”。因为步法追踪是需要一定条件的,即足迹清楚。虽然对马玉林来说,这个条件不一定苛求,有许多场合,即使在犯罪分子的足迹不甚清楚完整,或者发生变形、呈现间断等等情况下,他也能准确追踪;然而,毕竟有其难度。特别是进入市区后,沥青路面难以印留足迹,加上行人、车辆频繁经过,足迹杂乱重叠,常使追踪半途而废,前功尽弃。马玉林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他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两个偷牛人从北大桥进入了赤峰市区。由于行人、车辆增多和路面变化,足迹辨认不清了。马玉林在附近圈了许久,仍然没发现可疑的足迹和牛的蹄印,最后不得不遗憾地停了下来。

随行的人也停下脚步,都很沮丧:已经追出了四十多里,难道要放弃吗?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马玉林还站在那里,苦思苦想,寻求破难之策。他时而伫立在一个地方,时而倒背双手,低着头往返走动着,苦苦思索。

侦察员们谁也没过去打扰他,耐心地等待着。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

忽然,马玉林停下脚步,朝大家抬起头说:“咱们离开这里,再上西大桥。”

“为什么?”侦察员们很感意外。步行四十多里,好不容易才追踪到这里,为什么要去西大桥呢?

“坏蛋的去踪追不下去了,咱们变个法,再找他们的来踪!”马玉林解释着,乌黑的两眼灵活地眨动着,闪耀着睿智的光芒,“犯罪分子有个特点,他们来时象寻食的鸟,走时象受惊的鸡。他们作案后跑得急,也常做些伪装和假象迷惑我们;但他们来时,因为还没作案,心情和行动就不一样了。只要我们码到他们的来踪,就能一下子追到他们的老窝去!”

“到西大桥能找到他们的足迹吗?”

“反正从赤峰往这个方向走,主要是这两座桥,咱们去找找看。”

可是,这时天已经晚了,只好暂时结束追踪。

次日一早,马玉林和几位侦察员便来到赤峰西大桥,仔细寻找。马玉林具有惊人的记忆力,一旦在脑中记下某人的足迹和步法特征,便长久不忘。他们出西大桥,奔农研地区,终于,马玉林在北梁的土道上发现了那两个偷牛人的足迹。为了验证这是否为他们偷牛的来踪,便顺着足迹追了下去,一气追到大营子公社第三生产队的丢牛现场。成功了!

两天来,马玉林和同志们徒步追踪的路程约有一百多里,终于通过抓犯罪分子来踪的办法,发现了他们居住和经常活动的区域,然后用三天时间就地开展调查。他们从群众中了解到,当地有个叫柳树林子的地方,经常有人在那里屠宰牲畜。马玉林和侦察员们没有停歇,迅即直奔柳树林子。当他们来到柳树林子时,两个犯罪分子已经把那头牛杀掉了,剔下的肉装在大盆里。于是,当场人、赃俱获,牛肉也作为赃证端到了公安局。那两个破坏农业生产的盗窃分子受到了应得的惩处。

马玉林调入公安机关工作后,在赤峰地区破案无数,威名大振,致使一些不法之徒闻风丧胆,不敢轻举妄动。但也有些犯罪分子处心积虑,绞尽脑汁地在作案中变换手法,进行伪装,妄图瞒过、骗过马玉林的一双锐目。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初头郎公社曾发生过一起盗粮案,现场上只见罪犯的来踪,却不见去踪,追不出去,使许多人感到迷惑不解。

马玉林赶到后,仔细勘查了现场,蹲在地上,对那些足迹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他站起身,对大家说:“这家伙真坏,是把鞋倒穿着走的。鞋跟朝前,鞋尖朝后。”

有人问:“怎么看得出来呢?”

马玉林又蹲下身,指着足迹说:“你们瞧,他把鞋倒穿着,想骗过我们的眼睛。可是,他却改变不了脚尖和脚跟的压力,形成鞋尖踩得重,鞋跟踩得轻,而这是反常的。特别是他还背着很重的粮食,就更明显。”

有人还没十分明白:“把鞋倒穿着……那可怎么走呢?”

马玉林莞尔一笑,又指着足迹说:“这不是,他用一根绳子绑着鞋哩!”

众人再仔细看,果然,在那鞋印的中间,隐约有一道横印。

“好了,咱们别为他磨牙了,”马玉林站起来,朝屋外走去,“这趟朝这边走的鞋印就是他的去踪,顺着它追没错!”

众人跟着马玉林追踪,走了一程,进入一个村子,来到一家院子前面。马玉林站下了,又指着地上的足迹说:“看,这小子到家了,以为完事大吉了,把鞋正过来了。”

侦察员找当地生产队干部了解,那家户主名叫马××,平时表现不好。当晚,侦察员就地传讯了马××,马××垂首交代说:“粮是我偷的,藏在柴禾垛里了。”

侦察员问:“你作案搞了什么伪装?”

“我……把鞋倒穿着走的。”

“为什么要这么干?”

“那你们还不知道?”马××有气无力地说,“公安局里有个老马头,专门能码脚印,我怕他跟到家来,就……”

除侦破这起倒穿鞋实施偷盗的案件外,马玉林还侦破过犯罪分子利用其它形形色色方法进行伪装的案件,如:在鞋上捆绑东西,用脚尖行走,擦拭中心现场的足迹以及故意往草地、沙石路、河水等不易留下足迹的地方行走,等等。每当谈到这个问题时,马玉林便常常轻蔑地一笑,说:“俗话讲:若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坏人去干犯罪的勾当,总得用他的两只脚走路吧?只要一走路,就不能不留下足迹。不管他的鬼点子怎样多,足迹、步法怎样变化,那都是暂时的,早晚总得露馅儿,把他的特征显出来。问题在于我们要细心观察,多动脑筋。”

六、满目青山夕照明

时光荏苒,马玉林已经六十多岁了,但这时却是他一生中步法追踪技术达到鼎盛的时期。特别是赤峰市、县分开后,组织上考虑到他的追踪技术更适用于农村、牧区,将他分配到赤峰县公安局治安股任追踪技术员,连续侦破了很多大案、要案。至于由他侦破的一般刑事、治安案件或未经立案的案件,更是数不胜数,在保护人民生命财产、维护社会治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据一些老同志估计,经他用追踪技术和足迹鉴定侦破的案件,约占县公安局破案总数的一半以上。

马玉林的入党申请书递上去后,受到了党组织的重视。党支部责成杨峻岐和杜鸿勋作为他的培养人。

往常,如果没有案子,天一黑,马玉林就躺在热炕头上。寒腿的酸痛减轻了;打开那个半导体收音机,听听他喜欢的京剧段子,很是惬意。可是现在,他的心全被明天上午将要进行的那场谈话占据了——为了他的组织问题,县委书记将亲自找他谈话。他思潮翻滚:没有共产党,不要说我这个放羊的能当上人民警察,受到群众尊敬,一家人有了温饱,恐怕连我这条老命也早就断送在土匪的手里了!因为共产党好,我才要求入党。可是,我这样的人也能入党吗?

翌日上午,马玉林神情紧张地出现在县委书记面前。他拘束地坐在那里,等候对方发问。县委书记同他聊了些家庭、工作和生活上的一些事,然后问:“伪满时,你在‘大团里干过一段吧?”

马玉林的心“格登”一下子,猛烈地跳动起来:“干……过,一年……”

“你怎么入的‘大团?在里面都干了些什么?以后还去过哪里?……”

在一句接一句语气严肃的问话面前,马玉林惶乱不已,答非所问,支支吾吾,连自己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县委书记是忙人,这场谈话好歹结束了。马玉林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县委书记找来杨峻岐,严肃地说:“马玉林这个人对党不忠实,现在不能发展他,再考验吧。”

杨峻岐既失望又懊恼,抹身就去找马玉林,气愤地问:“你是怎么说的呀?”

马玉林愧赧满面,无言以对。

“过去的那些事,怎么干的就怎么说呗,为啥不讲呢?为啥还说谎呢?”

“我寻思……”马玉林干咳了两声,“要是把过去的那些事都讲了,我还能入党吗?他是县委书记,说了算呀!”

“唉,你这人哪!”杨峻岐急得直跺脚,“过去的那些事你不是都给我讲过了吗?还瞒着干啥?这回可好,你落了个……”鉴于组织纪律,他才没说下去。

入党培养人抱怨、嗟叹不已,马玉林自己也对入党失去了信心,这件事便撂下了。他这个已经六十多岁的人,还要继续接受着党的“考验”。

在那个年月,事情就是这样的古怪:明明马玉林已经将自己过去的经历——纯属一般政治历史问题——都对政治协理员、入党培养人全盘托出了,可是仅仅因为在县委书记面前没有再复述一遍,他便被加了个“隐瞒历史”、“对党不忠实”的恶名。它象一块坚固的巨石,挡在马玉林的前面,阻止他迈进党的大门。

但是,马玉林以追踪绝技连连破案的生动事迹和影响,不仅没有因为他“对党不忠实”而销声匿迹,相反,他的名气越来越大了。内蒙古自治区公安厅以至公安部,都要他去做追踪技术表演,传授经验。马玉林开始走向全国。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赤峰,本是地处祖国北疆,比较偏远的一个小城,在全国众多的名城大都中是排不上号的。可是,由于出现了追踪能手马玉林,使这个小城在全国公安干警的心目中成了一个学习步法追踪的“圣地”。一批又一批有志于学习步法追踪技术的人来到赤峰或呼和浩特,向马玉林请教。马玉林过去做梦也想不到,他这样一个刚刚学会歪歪扭扭写自己名字的大老粗,一下子有了好几百名学生。

与此同时,全国各地公安机关常常将本地区侦破受阻的大案、要案现场上的犯罪分子足迹,通过照片、石膏等形式寄到赤峰,请马玉林鉴定。不过,它们大多是单个足迹。仅凭一枚足迹就对一个人的性别、年龄、身高、步态、体态甚至职业进行鉴定、“画像”,谈何容易?这对马玉林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是,马玉林想到,现场上的足迹常常是犯罪分子遗留下来的主要罪证,应该使足迹鉴定成为揭露和打击犯罪的有力武器。求援的单位破案心切,必须在足迹检验方面下大功夫,取得突破。于是,他和苗春青等人一起,积极开展了这方面的研究,获得了很好的效果。

上海市在一段时间内,曾发生数起入室盗窃案件。公安部门经过综合分析,认定是同一个犯罪分子所为,并案侦查,但一直未破。他们将现场上提取的犯罪分子足迹的照片寄给马玉林,请求鉴定。马玉林对这枚足迹反复研究分析,最后寄回了鉴定结论:该人为男性;年龄:二十六岁左右;身高:一米七;体态:不胖不瘦;职业:外线电工或消防队员,有登攀能力。上海市公安局不久即将犯罪分子捕获,证明马玉林所鉴定的各项都是正确的,该人是个被开除的消防队队员。

北京维尼纶厂曾发生一起盗窃案,放在金柜里的七百元现款不翼而飞。公安部门勘查现场时,在犯罪分子出口处,发现了留在凳子上的两枚塑料凉鞋的足迹,照像提取后送马玉林鉴定。后来,以他的鉴定为侦查线索进行排查,很快便抓获了劳教分子张××。

除上海、北京外,马玉林还为辽宁、吉林、江苏、河南、河北、山东、陕西、宁夏、青海等地公安部门送来的单个足迹进行鉴定,给犯罪分子画像。破案后证明,除少数在年龄上有所差异外,其余在性别、身高、体态、行走姿势等各项都基本准确。十几年来,马玉林、苗春青等人收到外地和本地区送检的石膏、照片或提取的实物等单个足迹,涉及约一千二百多起案件,经他们检验鉴定,为侦查工作提供范围,指出了方向。其中有七百多起案件起到了作用。

七、疾风知劲草

一九六六年,一场旷日持久的内乱开始了。

马玉林在大半辈子放牧生涯中,经历过无数次内蒙草原上的风暴。那风暴铺天盖地,飞沙走石,刮得羊只跌跌撞撞地“咩咩”乱叫,他也不得不匍匐在地上躲避。土生土长,天长日久,也习以为常了。然而,这场冠之以“文化大革命”漂亮名称的政治风暴,却使他骇然了,震惊了。社会上的一切都乱了套,作为专政机关的公安局里也有人造反了,夺权了,要“砸烂”了。人妖颠倒,是非混淆。史海滨被逐出了公安机关,杨峻岐被押起来了,就连他自己——一个旧社会苦大仇深的老羊倌,在党的提拔关怀下成长起来的老民警,也被说成是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内人党”!

他过去的一些同志,甚至包括一些过去曾口口声声称他为“老师”的学生,此刻都臂缠袖标,挺胸腆肚地站在他面前,唾沫横飞地教训着、怒斥着他:“马玉林!你必须站在我们造反派一边,揭发走资派,和走资派划清界限!……”

“我不会写字,写不了大字报。”马玉林说。

“你还有嘴嘛,在会上用嘴说!”

“拙嘴笨腮的,我说也说不好。”

造反派们被激怒了,在群众大会上把他给“揪”了出来,口号阵阵,挥拳呐喊:“马玉林,你是有罪恶的!在伪满你甘心充当地主阶级的狗腿子,解放后你又忠实地执行修正主义路线,搞扩大化,到处迫害无辜群众。你只有起来揭发走资派,立功赎罪,才有出路!不然……”

不难听出,这些话中有打有拉,打是为了拉,很吓人,也很有诱惑力。

在声嘶力竭、震耳欲聋的叫嚣声中,只要马玉林稍作姿态,揭发“走资派”一个问题,他便也立即成为“响当当”的造反派,甚至解决入党问题。可是,他没有那样做,紧闭着嘴,不再说什么了。他象当年放牧时面对那些牲畜一样,保持着缄默。

他没有文化,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是,他认准了一条:作为一个人,要诚实,要讲良心,即使刀按在脖子上,也不能说假话。

造反派们黔驴技穷,实在拿他没有办法,便悻悻地将他批判、申斥了一顿,转而去打派仗、攻大目标去了。

马玉林在精神上陷入了极大的困惑和痛苦之中。一个好端端的国家,秩序井然的社会,为什么要让她乱起来呢?把专政机关砸烂了,坏人岂不要乘机作乱吗?难道过去我抓的那些杀人犯、抢劫犯、盗窃犯都抓错了?……

他百思不解,冒着被批判、斗争的危险,到商业部门找史海滨去了。

马玉林和这位前任刑警队长有着深厚的友谊。现在,史海滨被逐出公安机关,改行经商,马玉林并没有忘记他,曾多次来看望,把憋在心里不能对别人说的话全掏了出来:“史队长,你说,咱们国家这是怎么的了?上边的领导人是不是糊涂了?”

史海滨望着眼前这位纯朴、正直、刚强的老人,凄苦地一笑。是的,马玉林虽然没有文化,但他的脑子是充满智慧的,许多被刑侦技术人员视为难解之谜的案子,他每每从一个细微的痕迹和现象上着手,顺藤摸瓜,便得以侦破。然而,对这场异常复杂的“文化大革命”,三言五语又怎么能说得清呢?史海滨只得安慰道:“老马,不管社会上刮什么风,也不管有些人怎么说,建国以来公安工作是正确的,成绩是巨大的。咱们过去抓的那些坏人都抓得对,你也是有功的人。你在公安局里呆一天,就要当一天战士,可不能松懈了斗志啊!”

马玉林觉得心里有了底,点了点头。他又去看杨峻岐了。

杨峻岐在“文化大革命”中倍受折磨,被造反派们长期关押,甚至停发了工资。他的“罪”名太多了。可是,马玉林却不避嫌疑,来看望他。马玉林还象过去那样,把自己的入党培养人当成知心人。

杨峻岐一见马玉林,心里倏地一热:“老马……你这阵子可好?”

“我好,可你……唉!”马玉林感伤地叹了口气,把手伸进里面的衣服,摸索了一阵,拿出两张拾元券人民币,“这点钱,你拿着花吧。”

杨峻岐一见,喉头哽噎,眼圈儿也红了。他望着那二十元钱,感慨万分。马玉林的家庭生活状况他是最了解的。由于拮据,马玉林平时即使手头剩下一分钱,也要交到家里,去维持一直同疾患和贫穷作着斗争的一家人的生活。可是现在,他却把二十元钱拿出来救济自己了。

“老马,我不用……”杨峻岐将钱推了回去,“把它补贴家里吧。”

“这钱你一定收下,算是我借给你的。”马玉林又将钱递了过来,坚持道,“你现在没有工资,我好歹也比你强呀!”

杨峻岐谢绝不成,只好把钱收下了。

接着,两个人推心置腹地谈了起来。杨峻岐身处逆境,难得有人来看他,此时见到马玉林,心情格外激动。他知道,造反派们对马玉林施加了巨大的压力,但马玉林始终没有对他“揭发”一个字。患难之中才更能考验和认识人哪!他深情地望着马玉林,说:“老马,你是个诚实的人。”

马玉林用粗糙的手摸摸下颏的胡槎儿,欣慰地笑了。是呀,他要的就是这句话。虽然他至今没能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但是,他要做一个正直而诚实的人,永远跟着党走。

社会动乱,世风日下,赤峰地区各类刑事、治安案件多了起来。马玉林既没有跟着一些人去造反,也没有呆在一边悠闲逍遥,仍然保持着旺盛饱满的战斗意志坚守岗位,哪里发生了案件就到哪里去,以实际行动维护着人民警察的尊严,尽最大努力为民除害。

一九六七年十月,随着武斗升级,在派性影响下,赤峰市内发生了第一起抢车案,一家医院的一辆小面包车在宾馆门前失踪了。马玉林闻讯后,立即赶到了宾馆。

有个公安人员问:“老马,码脚印你行,码轮胎印行吗?”

马玉林微微一笑:“会推磨就会推碾子,一码事!”说完,他辨认了那辆小面包车停留在地上的痕迹,然后坐上汽车,循迹追踪。

“看样子,偷车的人象个老手,”一个公安人员分析说,“你看,这车印挺直呢!”

“不,”马玉林纠正道,“是个新司机。”

追出赤峰后,那车辙往南下去了。追着追着,小面包车那崭新的轮胎印迹变得模糊,以至消失了。马玉林停车下来看了看,指着两条模糊的辙印说:“这就是。”

“不对吧?”那个公安人员摇摇头,“那是旧轮胎印。”

“它沾上土了,”马玉林笑着解释,“把土甩掉,车印就变新了。”

人们半信半疑,照着马玉林的意见继续追踪。果然,那两道车辙不久又变得清晰了。

大家估计,偷车人的去向有三个:平庄,宁城,敖汉。经与这三个地方公安部门联系,终于在敖汉截获了那辆小面包车。原来,偷车人是赤峰二中的,并非什么老司机。

从此,大家才深信,马玉林辨认痕迹的才能不仅仅限于人、畜足迹,而是多方面的。第一件抢车案的破获,有力地打击了当时的无政府主义气焰。

一九六七年盛夏深夜十一点,赤峰市公安局治安科指导员苏国林等七位同志还在研究工作。突然,有人用电话报案:位于市中心的红山区祥顺旅社刚刚发生一起抢劫案。苏国林等人立即行动,只用四分钟便赶到了现场。

祥顺旅社夜间有两名打更人,一姓张,一姓盛,都是年过花甲的老人。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张大爷坐在小卖部前整理东西,忽然从屋外走进一个三十左右岁的男子,拿着一支三节电池的手电筒,皮笑肉不笑地说:“喂,把院子大门打开,我要出去。”张大爷抬头辨认那人,觉得有些面熟,但又不象是在这里登记住宿的人,心想:可能是来会客人的。他离开座位,取出钥匙,去开大门。正在这时,他猛然觉得头上挨了重重的一击,喊了一声便失去知觉。呆在西屋的盛大爷听见喊声,跑出来一看,张大爷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知道有了坏人,也高喊起来,随即用电话报了案。

苏国林等侦察员们及时赶到,一面将张大爷送往医院抢救,一面勘查现场,发现:小卖店的东西和装钱的橱柜没有被翻动的迹象,旅社内的其它物品也没有丢失,断定犯罪分子抢劫未遂。由于大门未开,报警及时,出现场迅速,估计凶犯可能没有逃走,藏匿在旅社里。于是,侦察员们封闭了院子,对三十多个房间逐一进行搜索。可是,两个小时过去了,没有发现嫌疑人和什么可疑迹象,登记住宿的人也一个不少。有人分析,犯罪分子可能已经逃走,建议工作到此为止。

但是,区公安局负责同志也来到了现场,在听取汇报后认为:被害人说那个凶犯有些面熟,可能在这里住过宿,这说明凶犯对旅社的情况和环境比较了解,未必远逃,要继续搜索。他派人去请马玉林。马玉林在熟睡中被人唤醒,立刻便赶到现场。他听了情况介绍后,打亮五节电池的手电筒,在旅社门口查看足迹,边看边问:“那个坏蛋进没进屋?”

侦察员答道:“据被害人苏醒后说,那个人没进屋,是在门口站着的。”

“那就对了。看,这就是他的脚印。”

一束强烈的电光照射到一处地面上,几个侦察员都凑过去看,可是,谁也没看出来什么。

“看,这不是他跑的步子嘛!”马玉林往前走着,边照边说,“要不是跑,步子能有这么大?”

人们又顺着电光望去,还是看不出什么。但是,他们相信,马玉林确实看见凶犯的足迹了。他这位已经六十多岁的老人的眼睛,比他们这些青年人、中年人的眼睛还锐利!

马玉林不再说什么了,全神贯注地搜索着地面,向南面的土墙走去。十分钟工夫,他追踪了五十米,最后将电光照在土墙上,说:“他是从这里跳出去的。”人们这次看清了,土墙上有蹬踏的新鲜痕迹。

“看,这不是那个坏蛋嘛!”马玉林又用电筒向墙外照去,电光下,一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侦察员们一拥而上,可是又怔住了:那是一个男子,天当被,地作床,伸展四肢,发出呼呼的鼾声,正在大睡!

马玉林用电筒向那人的脚上照了照,顿时气满胸膛,走过去朝他身上踢了一脚:“妈的,你装什么大瓣蒜?起来!”

那个男子惊恐地睁开眼睛,一轱辘坐了起来,揉揉惺忪的睡眼,问:“你们这是……干啥呀?”

侦察员綦文华问:“你趴在这里干什么?”

“旅社没地方了,”那人说,“我在这里对付一宿。”

马玉林气愤地说:“小綦,别跟他磨牙,就是他!把他铐上!”

在侦察员中,马玉林的话具有极大的权威性。他们此时已毫不怀疑,眼前这个人就是凶犯。于是,綦文华取出手铐,把他铐住了。

经过审讯,该人名叫赵××,辽宁义县人,因为倒腾买卖赔了本,萌生恶念,想抢劫旅社小卖店的财物。他以前曾在这家旅社住过宿,对周围地理环境比较熟悉。行凶打伤值更人后,人们吵吵嚷嚷,他心慌意乱,跳过土墙,在暗处隐藏起来。后来见公安人员迅速赶到,更不敢活动了,便趴在地上装作露宿,想等公安人员撤回后再逃。可是万没料到,马玉林夜间追踪,径直追到了他的身边!

有人计算,从马玉林来到现场,直至捉获凶犯,前后仅用了一刻钟。

这件事过了不久,马玉林在侦破另一起盗窃案件中,更显示出他晚年的才智有增无减,人们称赞他料事如神,不愧为“马神仙”。

十年动乱中的马玉林,以暮年病残之躯,坚定地挺立在打击刑事犯罪斗争的第一线,降恶祛邪,擒凶捉盗,功绩斐然。有人统计过,他仅在六九年一年中,即破案六十多起,约占全县破案总数的三分之二。其中有一天,他到哈拉道口、河南营子等地走了一趟,就侦破了各类刑事、治安案件七起。

犯罪分子毕竟是狡猾的。为了对付马玉林,他们在作案中更加谨慎和诡诈了。晚年的马玉林,面临着新的挑战。

一九六七年秋,木头沟公社四道梁大队圆仓里的谷子被盗了。马玉林和他的学生傅金才前往侦查。

在盗粮现场,马玉林发现作案者是两个人,一个穿压底棉靰鞡鞋,一个穿布鞋,都有四十多岁。足迹清晰,二人立即追踪。

“你在前面吧,”马玉林说。他有意锻炼一下这个年轻人。

“好吧。”傅金才心领神会,顺着足迹追了起来。

一路上,凡是足迹清楚的地段,马玉林都让小傅追在前面;如果小傅追踪受阻,或是足迹消失了,他便接过来继续追下去。师生二人就这样反复交替,最后追进了一个村子。

眼看大功告成,小傅心里暗暗高兴。可是,正当他顺着那布鞋足迹向一家农舍走去的时候,又发现那足迹离开了农舍,往东一拐,向村子后面的山上延伸了。“老师,你看这……”小傅犹豫起来。

马玉林沉思片刻,说:“再看看那棉靰鞡鞋的。”

小傅接着圈踪,又顺着棉靰鞡鞋的足迹追了起来。可是,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那足迹也同样拐向村后的大山!不同的是,他是往西。

马玉林好象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没有说破,想了想,毅然道:“走,盯住那个穿布鞋的,咱们也上山!”

小傅抬头望了望山,有些迟疑:“这么高的山,您年纪……”

“没事。坏蛋能上去,我们就不能上吗?走吧,你还在前面!”

小傅见马玉林脸上显出坚定的神情,便继续向山上追去。可是,追了一小段,他就停下脚步,茫然四顾了。原来,这是一座石山,山上到处光秃秃的,很难留下足迹。他“掉线”了,只好等着马玉林上来。

马玉林艰难地跟上来了。虽然在大半辈子的放牧生涯中,他不知爬了多少山,走了多少崎岖不平的山路,可是,岁月不饶人,他已经年过花甲,此时再爬这样高的山,委实感到吃力。不过,他还是跟上来了,问:“怎么不走了?”

小傅面露难色:“足迹没了。”

“怎么没了,那不是吗?”马玉林手指石头上的一块青苔说,“这地方没人来,那青苔怎么划破皮了呢?不就是那个坏蛋踩的!”

小傅顺着马玉林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在一块青苔上,有轻微的脚踏痕迹。他脸一红,继续向前追去。可是,追了一会儿,他又站下了。

“又怎么了?”马玉林走近了问。

“足迹……又没了。”小傅说,又加了一句,“这回真的没了。”

马玉林低头寻觅,果然,山石上不仅没有足迹,连青苔也没有了。他不禁皱起眉头,弯下腰,在地上观察起来。忽然,他惊喜地叫了一声:“小傅,快来看!”

小傅赶忙走上前,只见马玉林向地上伸出粗糙的手指,象捡针似地,小心翼翼地捏起了什么东西,放在另一只手掌上。小傅看清了,那是两颗圆圆的谷粒。

“看见没有?”马玉林咧起大嘴笑了,“这谷子粒就是那个穿布鞋的坏蛋鞋上掉下来的。这里就是他的足迹,没错!再追!”

可是,小傅却表示怀疑:“可能吗?他从现场起,走了这么远的路,鞋上即使沾些谷粒,也早就掉光了,还能掉到这里吗?”

“你说得有理,”马玉林道,“不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在现场上就看出来了,这个穿布鞋的家伙,鞋底上打了前掌,那前掌绽开了,这谷粒就是被他带进前掌里的,所以能带出这么远。”

听了这入情入理的解释,小傅从怀疑转为赞同了。他望着马玉林那深邃而炯然有神的眼睛,心中惊叹不已: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居然能在这崎岖不平的山石上发现两颗小小的谷粒!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呀?名不虚传的神眼哪!

“小傅,”马玉林又说,“你知道这两个家伙为啥上山吗?这是他们的一个大阴谋!”

小傅一怔:“怎么?”

“他们这是甩踪呀,想迷惑我们,把我们骗过去。”马玉林气愤地说:“实际上,他们就住在刚才那个村里。你看吧,等我们下山,他们准再回村里。哼,两个鬼家伙!”

傅金才听了,顿时醒悟。在马玉林的指点下,他继续追踪。果然,那个布鞋的足迹下山后,又拐回村里了。他们继续在村外圈踪,不久又发现了那个棉靰鞡鞋的足迹。最后,这两趟足迹分别进入了两家农舍里。

经过传唤,这两个人承认了偷盗大队圆仓粮食的行为。他们一个是土改时的农会主席,一个是村长,合谋干了这件偷盗勾当。如果不是马玉林追踪到家,人们很难怀疑到他们身上。他们交代:把粮食偷回来交给家人后,又故意分头上山,以为这样可以迷惑住马玉林,没想到被马玉林看穿诡计,丑事还是败露了。人们齐声赞扬马玉林宝刀未老,锐气不减。

然而,马玉林毕竟到了晚年,七十岁以后,他的身体渐渐垮下来了。早年身受的苦难,家庭的牵累,长期营养的缺乏,十年动乱中遭受的坎坷,长年风尘仆仆活跃在侦察第一线的辛劳……这一切都使他的身心受到摧残,身罹多种疾病:气管炎,关节炎,肺气肿,高血压……但是,即使这样,他也闲不住,一有案子就出去,从未因自己的病贻误过侦查工作。

深秋的一天晚上,外面北风阵阵,寒气袭人。马玉林浑身筋骨酸疼,躺在宿舍的炕上起不来了。他一面抱怨天气,一面用拳头捶打着腰腿。

门开了,和他同住一室的内勤杨树本走了进来,看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明白了,说:“我这就烧炕,叫你暖和暖和!”小杨手脚麻利,很快,炉膛里闪起红红的火苗,炕上渐渐温热了。

小杨说:“马老师,你年岁大了,以后再有那些一般案子,就不必到现场了,让别人去吧!”

马玉林没说话,只是笑了笑。他舒展筋骨,闭上眼睛眯着了。

门又开了,年轻的侦察员牛文忠匆匆走进来,对杨树本说:“刚才穆家营子派出所报个案,咱们得去一趟。”

杨树本赶紧示意小牛禁声,然后转脸看了看马玉林。可是,马玉林已经睁开两眼,坐了起来,问:“什么案子?”

小牛会意地看了看小杨,歉疚地笑了笑,但又不得不说:“没啥,就是丢了一只小猪。”

马玉林二话没说,把被褥往炕里一卷,就要下地。杨树本赶紧上前阻拦说:“嗐!外面可冷了,炕刚烧热乎,你就躺着吧。再说,一只小猪才值多少钱,也用着你去?”

马玉林边穿鞋边说:“钱再少,也是一件案子呀!坏蛋今天偷只猪,明天就可能偷匹马……我得去。”

“领导不是有话吗,一般案子不让你出去。”

“我要是不去,那猪就找不着哇!”马玉林朝小牛一挥手,“你把刘仁方也喊上,咱们仨一块儿去!”

杨树本见阻拦无效,只得由他了。

马玉林带着小牛和小刘,骑着自行车,顶着寒风,蹬了一刻来钟,来到丢小猪的社员家里。他在猪圈边发现了偷猪人的足迹,指着足迹对小牛、小刘说:“他是把小猪抱着走的,好认。把‘底踪好好看看,记住了,咱们追吧!”

说完,三人循迹追踪。马玉林放着正路不走,忽而走上曲曲弯弯的小路,忽而踏上荒草丛生的干草地,虽然步履蹒跚,走得还是很快。忽然,他站下了,看了看跟随着的两个青年,意味深长地说:“我让你们跟我出来,不光是为了破这个小案子,也是想让你们多一些跟我追踪的机会。唉,我岁数大了,这样的机会,怕是不多啦……”说完,用手指着一处地面,问:“这枚足迹,你们看见了吗?”

小牛弯下腰,仔细辨认,摇了摇头:“看不见。”

马玉林又问小刘:“你呢?”

小刘也趋前观察,同样摇摇头。

“唉!”马玉林叹了口气,有点火了,“这不就是脚印吗,明摆着,你们还看不见?”

机灵的小牛赶紧又弯下腰端详,忽然叫道:“噢,看见了,看见了!”说着,暗中用手碰了碰小刘。小刘也随声附合:“对,挺清楚嘛,看见了!”

马玉林转愠为喜,微微笑了:“对,不能粗心,得细点看嘛。我都七十多岁了,难道还让我把这点本事带进棺材里去?你们得用心学呀!”

小牛和小刘互望了一眼,两人的脸上都有点发热。面对一位事业心极强的老同志,他们深感愧疚。

三人追了二里多地,马玉林在一个住户的墙外站下了,说:“我不进去了,你们去把那小猪找出来吧!”

小牛和小刘知道马玉林又在有意锻炼他们,便进院了。那家的男主人不在。他们里里外外找了好久,也没发现小猪的影子。他们没有办法,出来找马玉林。

马玉林问:“草垛找了吗?”

两个年轻人赶紧返回院子,从草垛里搜出了那只小猪。然后,他们来到生产队场院,见到那个偷猪人,两人眼里冒火,上前一个绊子,就将那人撂倒了。

“你们……这是干啥?”那人爬起来,悻悻地叫着。

“干啥,你自己干的事还不明白?”

“我……不就是……一只小猪嘛!”

“一只小猪怎么的?”小牛气愤地说,“为了你这个案子,我们马老师那么大岁数带着病出来的,你知道不知道?”

那人无言以对,低下了头。

一九七九年,马玉林病情转重,组织上将他送进医院,住院治疗。病情稍有好转,他就要求出院了,继续住在县公安局。遇有案子,便象过去一样地出现场侦查。这时,他已是七十三岁高龄了。天寒地冻,他的气管受不了,便身揣一把小酒壶出现场,间或喝上一口酒,支撑着工作。而他平常是不喝酒的!自行车蹬不动了,他便让前面的人用一条绳子拴住他的车,带他一把力,赶到目的地……

一九八○年末,马玉林病情加重,再次住院治疗。

马玉林的健康状况,牵动着赤峰地区很多人,特别是广大公安干警们的心,盼望着他早日康复。

自一九五九年走人人民公安警察队伍后,二十多年来,马玉林一直撇妻离子,长住公安机关。妻盲子病,家中生活困难,但他从未向组织叫过苦,讨过价,也从未以职务之便占过公家和群众的任何便宜,常年如一日地节衣缩食,清贫度日。他离却了家庭的温暖,割舍了天伦之乐,始终兢兢业业,埋头苦干,战斗在打击刑事犯罪斗争的第一线。

他有丰富的实践经验,但却是个文盲,这是历史造成的悲剧。但是,这并没影响他把自己的追踪、鉴定技术和经验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党和人民。他走遍了大半个中国,表演示范,实地侦查,传经送宝。他通过讲课和带徒弟培训了数百名学员,桃李满天下,活跃在全国各地刑侦战线上。由他口授、经人代笔总结编写了许多种步法追踪技术资料和教材,上面没有他的署名,没有他的版权,也没有他一分钱的稿费或其它形式的报酬——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祖国,献给了社会。

病卧在床上的马玉林,弥留之际还谆谆叮嘱着守候在他身边的学生:“步法追踪技术有用,可不能扔啊!”

一九八一年一月二十三日五时三十分,塞北高原上的寒风,裹着沉重的沙沙声,缓缓吹过古老的赤峰城。马玉林,这位从旧社会的放羊倌成长的新时代的刑侦土专家,永远合上了他那双神奇的眼睛,享年七十五岁。

公安部为马玉林的逝世发了唁电。

马玉林对我国刑侦技术的贡献是巨大的。即使在刑侦科学飞跃发展的今天和将来,他的功绩也是不可磨灭的。他为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革命精神,他的艰苦奋斗、助人为乐的高贵品质,他的深入实际、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堪为楷模。他的形象是高大的,可钦可敬的,是人民警察的杰出榜样。

正确估价和认识同时代人,往往是困难的,特别是这个人仅仅是个小人物。对马玉林事迹的宣传,至今还鲜为人知。但是,这只是时间问题。神匠鲁班,神医华佗……都是后人为他们超凡的技能赋予了神话的色彩;“神眼”、“马神仙”和他那传奇般的动人故事,是塞北高原上神妙的歌,也必将为后世广为传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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