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借鉴西方文化的讨论

郑勇　王桂云

在大洋彼岸的集装箱运抵中国口岸的同时，现代西方文明随之向古老的东方土地渗透……在我国建设实行对外开放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中，有个如何借鉴西方文明的问题。就此，我们召开了一个座谈会。现将部分发言整理如下，以飨读者。欢迎大家发表看法。——编者

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也要对外开放

何维凌（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所）用一句惯用的话说，我是“在红旗下长大的”，从小接受的教育是西方如何腐败，如何黑暗。但西方的实际情况并不都象我们宣传的那样。今天的西方比我们发达，西方文明中肯定有我们可以借鉴的东西。

舒关关（中国人民武装警察指挥学校）讲对西方文明的“引进”、“吸收”，共产党人理应采取积极的态度。马克思主义不就是从西方引进的吗？西方许多先进思想对我国近代社会有重大影响，大到指导中国革命的理论问题，小到日常生活中的文明行为，许多都不是从中国固有的传统文化中产生出来的。不知从何时起，有人把世界上的万般事物划分为“东方的”“社会主义的”，和“西方的”“资本主义的”。这是不科学的，以致许多值得我们吸收借鉴的东西被盲目地排斥在外。因为是“西方的”，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就曾被拒之门外达数十年之久，这是很可悲的现象。

李燕（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社会文明是全世界的共同财富。现代文明不仅具有民族性，而且具有世界性。在改革与开放的今天，我们应把自己看作是世界大家庭的一员。不仅在技术上、管理上我们要向西方学习，而且在精神文明建设上也要向西方开放。

郝振省（北京市委研究室）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要不要借鉴西方的意识形态，首先要解决一个理论依据问题。过去的观点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主要看生产关系。现在看来，不能忽视生产力的发展对上层建筑的影响。西方高度发达的生产力所产生的观念形态，我们是可以学习、借鉴的。

白云涛（北京外国语学院汉语部）多少年来，我们也知道西方的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学习，但为什么总是浅尝辄止？我认为总是由于我们对外来文化、外来意识的总体评判上有偏差。我们主要受两个向度上的干扰，一个是外来与民族之争，一个是传统与未来之争。在这些问题上我们经常搞得很乱，这就影响了我们对外来文明的借鉴与吸收。就未来与传统之争而言，应主要肯定未来，否定传统。当然否定传统不是否定其中的精华，而是在框架上、整体上、核心上和机制上否定那些没有生命力的东西。从一定意义上说，西方的现代文明不仅是外来的，同时许多方面对于我们来说又是未来的。它的许多文明成果是先进的，高于我们。如果把这个问题搞清了，就能减少很多无谓的争论，消除我们心理上和感情上的防卫机制。

我们可以向西方借鉴什么

何维凌通过在美国的一段生活经历，我感到西方文化中个人对于整体的基本素质是值得我们借鉴的。我归纳为“四自、三公”。“四自”：一是自重。强调个人尊严，而个人尊严要靠自己的行为来保证。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很深的意识。二是自立。强调靠自己不靠别人。小孩不靠大人，子女不靠父母，妻子不靠丈夫，上下级之间也不互相依靠。三是自主。强调自己的事情自己决策，不容他人干涉。四是自律。这是讲自我约束，不仅是心理上的，还包括社会行为和道德准则。整个社会如果没有个人的自律，那么社会秩序就不会稳定。这种自律不仅表现在个人身上，也表现在小团体上。“三公”：一是公民感，即公民意识。公民的权利和义务我国宪法上有规定，但有了规定不一定人人都有这种意识。我们的传统文化是不强调这一点的。我们的传统文化强调的是“子民”、“臣民”，要当一个好老百姓，要听话，要顺从。至于公民是社会的主人，同时又是社会的公仆，我们的传统观念中就很欠缺了。没有公民意识便没有现代社会的自由、民主。如果自由与民主不和一定的权利、一定的职责、一定的义务、一定的责任心联系在一起，这个自由和民主是谈不上的。抽象地谈自由和民主有时会走向反面。二是公职观。我们传统观念中做官就是管人，是对上负责，对下约束。在西方，公职人员的服务观念是非常重的。比如美国的办公室的条件分三个等级，一个是大公司、大商业集团的，办公室非常豪华；一个是教育、科研机构的，也比较现代化；最差的是政府机构，很简陋，有的穷得叮当响，这是因为政府机构是为公众服务的，经费来自纳税人，必须节省。由此派生出来的文官系统的特征是：职责、效率、清廉。三是公德心，大家都遵守社会公德。在美国乘公共汽车、开车、过马路时，人们都自觉地维护秩序。多年来，我们对“个人”一词加上了浓重的伦理色彩，一提个人便给人以自私的感觉。其实“个人”是个中性词，它还强调了个人对自己、对社会负责。在西方从上到下，各个层次都强调个人，维护个人利益，同时也强调不侵犯他人。整个西方文化是建立在个人基础上的，它的整体是通过整合效应完成的。而中国文化强调整体，不重视个性。在这个基础上，中国的传统文化便是以圣贤标准要求和衡量每一个人。这一标准在某种意义上是高不可攀的，于是在很多情况下便阳一套，阴一套。

王燕滨（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西方文明的一个核心是对人的尊重，可以归结为以下几点：第一，对人的价值的尊重，承认和鼓励人的创造性；对人的尊严、对人格的尊重。这一点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就很欠缺。比如，中国的孝道，赞扬为了养活老人，可以把刚生下来的孩子埋掉，这种所谓孝道是残忍的、荒谬的。第二，提倡人的自由。如果没有自由，人的价值和尊严就谈不上。第三，重视人的权利。在西方，人的权利是通过法律和各种形式固定下来的。有个来我们学校讲学的美国人，他说，在美国也有一个“四项基本原则”，其内容是：一，个人权利。权利不通过个人是无法体现出来的。二，机会均等，给人以向上发展的自由。三，实用主义。我们过去批判实用主义，但是我们有些地方搞实用主义非常严重，甚至到了更庸俗的“实惠主义”。四，忍耐与妥协。中国人讲节、孝、忠、义，宁可玉碎，不能瓦全。西方人认为目标最重要。如果目标尚未实现，暂时的忍耐与妥协是保存实力的一个有效手段。有一个来讲学的美籍华人，临走时对学生说：“人和其他东西不一样，不能管得这么死！”

朱嘉明（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我同意王燕滨同志讲的西方文明的核心是对人的尊重，而机会平等正是建立在这一基础上的。美国经济在一个时期之所以能够生机勃勃地发展与这一因素是分不开的。我去了林肯出生地，面对那个草棚，我当时的联想是，在世界伟人中，林肯的出身可以说是最贫贱者之一。美国总统出身于社会的各个阶层，这是美国人平等观念的一个体现。美国人就是在平等的机会中发挥各自的才能去竞争的。在美国，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人们都认为机会是存在的，关键看你自己。很多美国老人在教育自己孩子时总是说：“你只要想做什么事，终究是可以做到的。”美国人都在做梦，这就是有名的“美国梦”，而且，每个人都相信自己的梦能够实现。这种机会均等的原则是促进社会进步的一个重要条件。中国人的适应能力和竞争能力实际上是非常强的。在自由女神像重新揭幕的仪式上，表彰了七个世界移民，其中有两个中国人，一个是贝聿铭，一个是王安。如今我们有很多人为什么肝火这么大？为什么不忠于职守？为什么对改革这么冷漠？我认为，关键是面对重重现实问题他们无能为力，即使作了很大努力，很可能是毫无结果。他们认为机会对于每一个人来讲不一定都是平等的。个人的能力、努力和创造性，在我们不少地方、不少场合中不是第一位的。在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今天，我们最应借鉴的应是这种平等的观念。应使每一个人懂得尊重别人的权利，懂得自己得到的机会别人也应该得到，懂得机会只属于某个人或某些人那是不公平的。只有以平等为前提，才能谈及民主。至少从我们这代人起，每个人的头脑中都应建立平等的观念。

造成借鉴西方文明的良好环境

白云涛西方文明是现代化的，那么我们在吸收借鉴西方文明时要不要另辟蹊径，走一条全新的、自己的路呢？这当然可以考虑。但有一点应引起注意：以往我们在接受外来成果时，往往忽视了其产生的过程和途径，这样是不妥的。任何巨大成果的产生，必然存在着规律性的东西。所以，我们在接受别人成功的经验时，应该考虑那些总的规律和进程。

梁从诫（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多年来，我们一直以文明古国自诩，一张口就是五千年文化和四大发明。其实，在谈论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们应为自己的落后而感到羞耻。现在，我们在许多方面不如人家了，就得放下架子，虚心学习。

王燕滨在吸收西方文明的过程中，有两个方面应该注意：第一，吸收借鉴西方文明的态度要坚决，只有在文化交流中，我国的优秀文化传统才能得到保护和发展。举一个例子：战后日本全面移植了西方文化，几十年过去了，他们不仅吸收了西方文明中的精华，同时也将自己传统文化中的优秀成分保留下来了。如果在开放中，这也怕那也怕，越是犹豫不决，越是容易把传统文化的精华丧失掉，糟粕却容易留下来。前一段部分地区黄色录像泛滥就是西方糟粕和中国糟粕结合的例证。第二，要想吸收西方文明，就得不断提高人们对西方文明的心理承受能力。吸收西方文明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也不会一帆风顺的。不能因为出了一些不可避免的问题，就把门又关上了。

毛传兵（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在吸收、借鉴西方文化时，不能一窝蜂地引进，要有选择地吸收。

梁从诫说到选择，就有一个标准问题，怎么定这个标准？我们有些人往往以个人感情和好恶来评判一个事物的好与坏，甚至没有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横加抑制，很少把事物摆在理性的桌子上去思考，特别是有些人往往用固有的传统眼光，以小生产观念、封建观念来评判西方文明，这样往往把事情弄糟。

毛传兵检验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实践。

郝振省任何物体的运动和发展都是在一定的场中进行的，这个场通俗点讲就是环境。在吸收和借鉴西方文明的过程中也需要一定的环境。这个环境要求人们有一个冷静的而不是激动的，主动的而不是被动的，客观的而不是主观随意的态度。只有在这种环境下，我们才有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大限度地吸收西方文明中的精髓，才会使我们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与整个社会的发展同步。

（郑勇王桂云整理）

（发言者照片依次为舒关关、李燕、郝振省、白云涛、何维凌、王燕滨、朱嘉明、梁从诫、毛传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