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轻站长的自由

1984-08-20 05:13徐传德
中国青年 1984年9期
关键词:劳动局奖金改革

徐传德

一个不满三十岁的小伙子领导的小小房产管修站,竟走在了全国房产系统改革的前列,上海、天津等地的房产局长纷纷前来取经。我作为一个青年工作者,更想了解一下这位年轻站长。没想到,三次登门,三次扑空。刘备请诸葛亮也不过是三顾茅庐,真是个大忙人啊。第四次上门终于让我给撞上了。当我讲明来意后,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南京市建邺区石鼓路房产管修站站长王珏,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不改革,我这个站长当不了

一九七九年十月,领导上派我到石鼓路管修站当站长。到站第二天,我就召开全站人员会议。通知四点钟开会,谁知等到四点半,全站一百多人只到了三十几个。我气得拉开喉咙喊起来。没想到几个工人当场就站起来反驳:“没来的倒好,来了反而挨熊。”是啊,我喊什么呢?来的同志本当表扬,没来的喊也听不见。于是我手一挥:“散会!”“就职大典”就这样结束。

房管部门普遍有这样一种议论,“一天八小时,干足四小时就能当劳模。”这话并非虚传,石鼓路站就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八点上班九点到,一杯茶、一支烟,十点干活,十一点就往家跑。上班时间,有的人挟起瓦刀坐在小人书摊上,一看就看半天;有的人喝醉了酒,睡在办公室里,照样打出勤;有的人竟然就在站门口帮人干私活,拉皮尺也不过两百公尺,到日子工资、奖金分文不少。

到站以后,我最忙的一件事是接待用户来访。有的告状:阴沟堵了半年;有的诉苦:房子常年漏雨;有的告急,化粪池漫了一地;有的索性拒交房租。说来令人伤心,五千多户十七万平方的住房,连百把人都养不活,还要国家补贴。我这个站长可真难当啊!我是当过瓦工的,索性也操起瓦刀上了工地。这样流一身汗要比在办公室里坐一天舒服得多。汗淌在一起,话也就说在一起了。

“这个站该怎么办?”

一个老师傅提醒我:“得立个章法。”

我心里一亮。

高兴

几个月的工夫,我琢磨出一个“管修站经劳责任制试行方案”。

党支部书记老王拿着这个方案,认认真真看了半个多小时,抬起头向我笑了笑,说:“行!大胆干吧,有什么问题我顶着。”顿时我感到心中注入了一股暖流和力量。

后来在很多关键时候,王书记都给我撑腰掌舵,冷静地帮助我分析问题,热情地鼓励我大胆探索。要说我们站改革的功劳,老王应排前一位,我顶多算个配角。

从八一年十二月开始实行浮动工资加奖励的经济责任制,奖勤罚懒,科学管理。月底结算,我们一个站的工作指标相当于同类型两个站的总和。八二年七月份,全市十个分公司的四十多名技术员到我们站,对六月份一个月的所有工种工作量按项逐处检查,检查结果准确率是91.8%,其中中修工程的准确率达99%以上。

过去是三天两头用户吵上门,现在是三天两头表扬信送上门。站上贴红纸,我这个站长脸上也有光彩,心里别提多痛快了1

苦恼

在改革中,苦恼的日子要比高兴的日子多得多。

改革还在酝酿之中,站里就有人说:“房管部门从上到下从来讲话不算话。”

改革方案实施公布会上,我拍着胸脯对大家说:“到月不兑现,我不当站长。”这个胸脯拍得真险啊!

一个月干下来,工效上去了,奖金数额也上去了。十号发工资,七号我们将各项报表报了上去,市局劳资科说:“要等区公司全年各项完成指标报上来,才能批。”我到区公司财务股求情,请他们加班突击,一月九号奖金总算批了。第二天,通知下午召开改革兑现大会,专门开了两个窗口,一个发工资,一个发奖金。上午,我提着皮包兴冲冲地到银行提款,又是挨了“当头一棒”:银行不让提,年终奖金要市劳动局、财政局、市银行和房管局四家会审。我昏头昏脑地走出银行大门。找到劳动局,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人接过报表看了两眼,硬呛呛地扔了两个字:“不行!”我气得把门重重一带,走了。回到局里,一位机关干部见我急成这样,接连摇了几个电话。奇迹发生了,说是行了。我又骑车到劳动局,还是那个中年人,二话没说盖了章。照这个法子,财政局的章也盖上了,银行例行公事盖了最后一个。

下午三点五十分,我拎着满满一皮包钱走到站门口就瘫了下来,几个同志把我架了进去,又是毛巾擦,又是灌糖水。我躺了十几分钟才缓过来。论我的身体,一顿不吃饭,跑个百十里路是不成问题的,主要是精神压力太大了。我几乎要给压垮。

再一个苦恼的事,就是我最怕走近家门,我的妻子小何跟我在一个单位工作,她身体本来就不好,除白天上班以外,烧茶煮饭,洗衣服,带孩子,所有家务都是她一人揽下来。这些倒也没有什么,最使我不安的是,她还要为我承受风言风语,担惊受怕。

改革后,我严格按规定办事。很多人找她说情,自然也是说不通。她从来不跟我哼一声。有的人骂她想做官太太,帮着丈夫向上爬,当着面骂她。骂我,我不在乎;骂她,我很伤心。

为了让用户监督我们的工作,我们规定所有工作单要有用户的签字,否则无效。可是有几个小青年就是不买账。他们扬言要到我家吃饭,要我注意黑刀子。我在职工会上公开答复:“到我家去玩可以,去吃饭也行,要闹事不行,要玩命我奉陪。”话虽这么说,当我下班走近家门,心里充满着忧虑和痛苦。改革也许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可让我承担就是了,为什么还偏要让一个纤弱的女子承担?告诉她吧,肯定是一夜不眠;不告诉她吧,万一这帮人真的来了……,推门进屋,她正在淘米,米比往常多几倍,“干嘛淘这么多米?”“不是有人要来吃饭吗?让他们吃好了。”原来事情她早已听说。唉,做我这个“官”的太太就是享这样的“福”。

希望

最近我被提拔为区公司副经理。可是不知怎么,我感到自己胆子小了,魄力小了。现在当这个“官”,干什么事都得小心翼翼,上下级关系、前后左右关系,处处都要精心平衡,稍不留神就话难说、事难办。我真害怕,害怕自己棱角磨圆,失去锐气。我希望上面要松绑放权,如经济奖惩权、干部任免权、技术人员招聘权等,具体权力放下来,增强下面的活力和效力。

我希望能得到人们的理解。搞了改革,有的说我野心大,削尖脑袋向上爬;有的说我无情无义无人性。议论种种,我并不介意。我理解,他们都是善良的人们。但我也希望人们能理解我,理解我改革的真心。即使现在不被理解,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得到理解。

这是一间厨房兼客房的五平方米的小屋,在一张餐桌兼书桌的桌前,这位年轻的改革者一口气向我叙说了近五个钟头。此刻,他又习惯地用手拉了两下头发,眼望窗外,好象在思索着什么。

在桌上的一撂书籍材料中,我抽出一本,随手翻开,有一段文字被醒目地用杠杠道道标出:“‘魄力是一种不可遏止的力量,它不知道也不承认有什么阻碍,而以其切实坚韧的精神扫除一切阻碍,它对于一件事情只要已经开始做,就一定要做到底,哪怕这件事情并不怎么大。如果没有这种力量,那么认真的建设工作是无法做成的。”(斯大林语)

“你知道邓小平提出的建筑房产系统改革意见,哪里有了试行做法?”忽然,他扭过头来,眼光出神地望着我,我笑笑摇了摇头。

“这可是个好路子啊!”

“怎么,你又在琢磨什么新的方案?”

他没有说话,轻轻而严肃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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