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平
寒风,雪花,北国之晨。朝晖洒进佳木斯市120号公共汽车,照在乘客和售票员的脸上。售票员正忙着售票、报站,满面笑容。突然,她分开众人跨步上前,一把按住……按住了一只蛇一样的——伸进一位女青年呢大衣兜的黑手!
刀?!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朝她腰际游移而来,凉飕飕,穿透了布丝……
“把他放了,要不我就捅了你!”耳边一个压低了的、蛮横的声音。霎时间乘客们慌乱了,纷纷涌向车门口。她,左手死死捏着那个小偷,右手暗暗紧握了拳头“唰——”地一拳猛向持刀凶手打去,“唉哟!”那凶手一声尖叫,又疯狂地扑上来。她只有一只手可以还击,身上已被划了几处,那小偷趁势挣脱了她,转身伸出拳头……在搏斗中,她头发乱了,衣服破了,胸部又被重重打了一下。这时,车停了,司机和几位青年乘客冲向凶手,经过一番较量,终于擒住了罪犯。
车厢内紧张的气氛缓和了。她象没有发生过什么事那样,伸手捋齐散乱的头发……
她是谁?
一
“小祁,听说你一年抓了56个小偷?,”
“那是1982年,到现在为止总共抓了78个。”一个落落大方的回答。她个子不高,大概不到一米六吧,体格倒很健壮,眼睛闪着和善的光,脑后是未经认真梳理的头发。谈到工作,她神采飞扬起来,细细地向我描绘着每每抓获犯罪分子的场景,得意之处,竟笑得前仰后合。
其实,她是个喜欢宁静的人,连她的儿子都名叫——宁宁。
宁宁刚会满地跑的那一年,生活里涌起一朵不平静的浪花。一天,爱人兴冲冲地推开家门:“淑英,你穿了三年的布织袜子也该换换了。”36元工资全甩给了她。她兴高采烈地进了商店,顾客们进进出出,售货员殷勤接待,她被五光十色、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住了,缓缓徘徊于柜台之间:先买两袋奶粉吧,爱人该补养补养;再给宁宁买辆玩具汽车;袜子嘛……一个瘦削的青年匆匆和她擦肩而过,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去摸衣兜,“咦——钱包不见了!”顿时眼前一黑,等意识到应该抓扒手时,那人早无影无踪了。奶粉、玩具汽车、尼龙袜都化为乌有。回家后她就病倒了,眼望屋顶,她第一次感到了被盗的痛苦。
几年后,她当上了汽车售票员,客车在阳光下奔驶,绿荫笼罩的大路伸向远方……可不知什么使她的目光挪到了近前——……啊!那人群的缝隙间,一个黑不溜秋的家伙正手持刀片,轻轻地划着一只精美的皮包呢!皮包斜挎在那位姑娘的背后,她怎么没有察觉呀!祁淑英的心怦怦直跳。终于,她悄悄走到另一名乘务员面前,“嘘——看……”“这有啥奇怪,见得多了。”祁淑英不作声了,胸口却堵得慌。
几天后,当她重又登上客车,又一次发现有只肮脏的手伸向一个军人的衣兜时,心中的火燃烧了。“呼——”如一阵疾风,她一步跳上前,抓住那只手:“你……怎么掏兜呢?真不要脸。”毕竟是第一次,她不免气喘,心跳,两腿直“弹弦”。“唉,大姐,原谅我这回吧,以后再不干了。”那张脸抽搐了一下,强露出尴尬的谄笑。“原谅你,哼!”祁淑英的手攥得更紧了。
一个年轻女子,吃了豹子胆了?!
妻子走上了一条和犯罪分子斗争的道路,丈夫心里开始打鼓。眼前的家,安宁、静谧。这个家,不能没有她啊!一想到这,他神色黯然。忽然,门开了,邻居老太太探进头来,神色紧张:“宁宁他爸,刚才几个不三不四的小子打听你家住处呢,告诉宁宁他妈,注意点。”
此刻,正是凌晨四时,她急急地朝车站走着,四周一片漆黑,她家住东郊,每天上班都要走过这条静寂的小路。忽然,斜刺里冲出一个黑影,一下子扑了过来,毛茸茸的大手紧抓住她的脖领子。她惊叫一声,轮起饭盒照黑影打去,挣脱开跑掉了……喘息未定,又一个黑影出现了。哦,那是爱人张显荣,他不放心,握柄大斧喘着粗气撵了上来。
下班后两人见了面,他斩钉截铁一句话:“太危险了,不能再这么干了!”
“不行。”回答也是截铁斩钉。
“你……”他急了,他知道她的脾气。话堵在嗓子里,眼泪却扑簌簌流了下来,这个男子汉第一次在妻子面前落了泪。
她理解丈夫的爱,更理解丈夫的责任。但是她想得更多:“过去我认为优质服务就是卖好票、服务好。其实,保证乘客安全也是重要的一条。如果让犯罪分子嚣张,乘客没有安全感,何谈优质服务呢?”
他泪水未干,但是,他点了点头。
下班了,她又走在这没有光亮的小路上。“小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送你回家。”啊,是公司党委张书记。她心里光亮了,党委书记护送她走过漆黑小路,到达了光亮处——她的家。
不久,汽车公司党委作了一项特别的决议:通勤车多走二里路,通到祁淑英家门口。
二
“小祁,你是售票员还是警察?”
微妙,这问话话中有话。也是,汽车队的统计表上只有票款收入,出车趟数,服务质量……统而言之,就是经济效益。抓小偷又算哪门子“效益”呢。自从实行奖金制度以来,有的车组有的个人有的月份可是净得奖金60元啦。
她得了什么?120号车开出去了,小偷抓到了一个个,车票少卖许多张——小偷要送往公安局,沿路不停车。一个月过去了,车组结算,每人只得奖金十来元。她奖金少拿不说,还得倒贴。在和小偷搏斗中,她有两块表被打坏,一块梅花高级日历表也丢掉了。那表花了319元啊!
她知道善,知道恶,但是世界上除了善和恶,还有别的。
燥热的车厢内,祁淑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把一个犯罪分子绑在车椅上,急着让司机姜师傅把车开往派出所,但车开到车队就停了。
“在这儿教育教育就放了吧,今天还要多跑两趟车呢。”驾驶室传来拖长了的声音。
“那怎么行呢?”她几乎蹦了起来。
“我说行就行。”话说得好硬,“啪!”车门一摔,人走了。
她失神地站在马路上,真想大哭一场。
“我们不仅要讲经济效益,更要讲政治效益,社会效益。抓经济效益的目的是对人民负责。”党组织又一次伸出了温暖的手。表扬祁淑英维护社会治安先进事迹大会的横幅高挂,她在掌声乐声中,在千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忐忑不安地登上了主席台,颤抖着接过那金光闪闪的三等功证章……赞扬声中,她不安了,觉得对不住姜师傅——他也是为了工作呀!至于奖金,他家庭生活确实有困难。自己的乘务工作也确实不很出色。赶上去!她又拼命了,苦练业务,热情服务,有一月她卖的票款竟是全公司第一。为了让大家听清站名,她花了117元买了台录音机安在车上,可惜不多时就不翼而飞了……她恨哟!
这回姜师傅也恨了起来,他恨小偷,也恨自己,那络腮胡子也不再抖动了。怎么能说小祁工作不认真呢,这半年她公差两个月剩下的四个月却干了半年的活,如今,谁不夸咱车组的工作第一流哇!
公差?唉,那是去省城开会。她进了商店,手头钱不多了,给宁宁买双鞋吧,由鞋想到脚,由脚想到腿——哎哟,姜师傅的老寒腿……算了,宁宁那双布鞋先对付着吧,买两瓶酒给姜师傅赶赶寒。她不善于用言语表达感情,有些情感语言也难以表达。
可眼下的感情却在淋漓尽致地倾泻。又是两名歹徒,又是一场恶斗,姜师傅停车了,过来了,怒目圆睁,络腮胡子抖动,“啪”一举向歹徒击去,腰部却被另一歹徒狠踢一脚,晃晃身子,倒下了……咬咬牙,再挺起来,冲上去……祁淑英也挺吃力,鼻青了,脸肿了……车上毕竟有有为之士配合作战,罪犯终于被擒住了。车向改了,开往公安局。她辨不清东南西北了,头晕目眩,心中却充满快意。哦,世界上不光有别的,还有善和恶。人们啊,扬善,就要惩恶!
三
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这个道理。她见过拔刀相助的勇士,也碰到过临阵逃脱的懦夫。
那是个年三十,她从小偷手中抠出十五元钱和工作证,递给身旁一位中年男子:“同志,这是您的工作证和钱,请点点。”没想到对方竟满脸惊慌,连连摆手,“这……不是我的……”直到车开进了公安局,把小偷带走审讯时,这位男子才握住比他矮一头的小祁的手热情地说:“同志,感谢你,我要向你学习……”小祁没讲一句话,眼睛一直望着窗外。
“我不愿意看那张脸,听说还是鹤岗的一位工程师呢。”小祁一撇嘴,一脸鄙夷的神色。
“还有一次,我和小偷正拽着打滚,旁边有三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却往后躲,我喊他们帮一把,他们竟想开门下车。气不过,我一手抓住小偷,一手拽住一个小伙子,死不放手,一咕嘟都送进了公安局。”
还有更可气的事。一次车进站,祁淑英看见一只手在乘客的背兜和衣兜间摸索,她疾步上前,紧紧按住了那只手,那人使劲一甩挣脱了她,冲向车门,小祁猛抢一步,右手死死扔住那人的脖领子,左手迅速关门。“咔”,不好,她的右手和那人的大半个身子被卡到车门外去了。歹徒急红了眼,低头张嘴就是一口,血,殷红的血流了出来,祁淑英感到一阵剧痛,手却抓得更死。不好!咬着骨头了,她痛得几乎昏了过去,依然不放手。待把猛兽般的罪犯揪上车时,她怒不可遏真想揍他几下。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人突地站起:“抓住就行了,干嘛要那样?”于是,注意的中心似乎不再是抓罪犯,而是对罪犯的态度。至于那流着鲜血的手,却被人淡忘了。
祁淑英啊,祁淑英,这是何苦呢?算了吧。“不!不!”她使劲摇摇头。
“为人民受点委屈和责难算什么。我并不感到身单力孤,因为我的背后是人民。”
这是话,更是行动。就在审判这个罪犯时,祁淑英也去了,而且坐在第一排。罪犯瞪着她,她也瞪着罪犯,针锋相对。终于罪犯低下了可耻的头。
正义,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是的,我不是警察,但我要管。如果我们每个警察都有高度的责任心,每个人都有敏锐的目光,见一个歹徒就抓一个,那我们的社会该是多么定安……”
当她坐在省人民代表大会的席位上时,当她走进人民大会堂参加全国妇代会时,她想得更多了。
今年三月八日,我们共和国的警察队伍中又多了一位英姿飒爽的女战士。她是谁呢?你一定可想而知。
采访临近结束时,我想起还应当问一个问题。
“如果宣传你的事迹,会不会给你带来……”
“带来什么?”她不解地看看我。旋即明白了,“你是说报复吧?”她一抿头发,昂起头。“你写吧,我不怕。”
“如果再有歹徒拿刀向你逼来呢?”
“我有这个!”她拔枪“哗啦”推弹上膛。“我的枪法还可以!”(题图: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