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清风

1984-07-15 05:54孙越生
读书 1984年8期
关键词:社会科学农村

孙越生

从几部关于农村改革的著作谈开去

近年来,我国农村已经发生了并继续在发生一系列深刻的变革,开创了前所未有的崭新局面。在这一形势的鼓舞下,知识界陆续出版了一些围绕农村的变革进行各种积极探索的理论著作和书籍,如《农业现代化的起步策略》(安徽科技版)、《联产承包制讲话》(经济科学、农村读物版)、《论联产承包制》(上海人民版)、《中国农业发展问题讨论集》(知识版)、《农业发展的黄金时代》(甘肃人民版)、《激变的农村》(新华版)等等。打开这些书,令人感到一阵清风扑面而起。

这阵清风,要而言之,就是“农业生产责任制”。

风因吹向不同而气质各殊。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在中国历史上,有过令高阳酒徒感奋的大风,它虽也起于穷乡僻壤,但最终却入深宫而进洞房,成了大王个人的雄风。“吾视夫谷响山啸,激壑鸣 川,犹胜于高衙之呵殿赞唱也”——在中国历史上,也有过令落魄书生大发牢骚的狂风,它虽也起于青苹之末,最后却吹得人上烟驾,登月馆,成了隐士们避世的雌风。前者伟则伟矣,庶民们却被吹怕了,哪里敢得而共之!后者清则清矣,庶民们却被吹冷了心,哪里愿得而共之!

在中国历史上,唯独今天这阵“农村的清风”,才是继人民当家作主以后,黎庶们真正感觉快哉的顺心风。它悠然起于农人质朴无华的心田,既没有兴师动众大张挞伐的声势,也没有敲锣打鼓大轰大嗡的派头,但是却能愈病析醒,清凉增欷。它也没有多少华章巨篇,几许高音喇叭,为之引经据典,鸣锣喝道,但却能发明耳目,宁体便人,使人看到真理有如拨云见日一般清楚明白,接受真理有如渴饮饥餐那么顺理成章。

让我们从新鲜的农村生活中略举数例,看看这阵不识字的清风所随便翻开的书页记载着怎样的道理。

树随地走和地随树走

在《激变的农村》一书中,一位作者对比了西北地区一个公社实行责任制前后的巨大变化,深有感慨地说:“我们应当研究农民的心理。”我在农村,看到树和地在承包中的关系,也如读了一本心灵的书。

在平原,大地林网化之后,农户承包到挨近林带的地块时,树木就归该农户管理,这叫“树随地走”。但是,由于当时土地承包期限较短(三年),而树木生长期较长(十五年),土地承包期满后,这几棵树很可能不归他收益,所以他对管理树木就不经心,还造成伐枝毁根的流弊。后来改为“地随树走”,即把林带所在的地和胁地随林带一并包给专业队或专业户,才扭转了树木易种难管的局面。

这里,我们看到,同样是承包,由于庄稼和树木的生长期不同,就要有不同的政策来调节。实行“树随地走”就失败,实行“地随树走”就成功。一成一败的关键,完全在于政策是否符合农民的利益,在于农人心灵的反应。心灵,这不单纯是文学的主题,也是科学的主题。但我们似乎总是忌讳谈什么“心灵”,更忌讳把心灵与利益相联系,仿佛心灵圣洁得可以是无血的。

在实行农业生产责任制以前,我们既忽视农业生产有自然参与其事的特点,又忽视农业生产有心灵参与其事的特点,硬是把农业的劳动和经营割裂开来,把家庭只变成一个消费和生殖单位,一切神圣高洁的事业都集中在公社里了。结果,自然和经营脱了钩,心灵和政策脱了钩,引起地越种越薄,人越种越懒,日子越过越穷的恶性循环。

“种自留地豁出命来,种集体的地豁出腚来”,对于这种泡工现象,过去我们总是一批了之,却从来没有想到这是心灵代表规律的正当要求对“左”的政策表示的抗议。

过去,我们总是强调“大河涨水,小河满”的道理,但就是不强调“涓涓细流,汇成大海”这种更合乎逻辑、合乎规律的道理;这就象“树随地走”政策不考虑树木和庄稼的生长期不同一样,不考虑革命和建设在人们心灵中引起的不同反响。这种由物引起的不同的心灵反响,不是任何高调所能抹煞的。

过去,我们常用劳动人民贫困无权的悲惨状况来进行革命的宣传和鼓动,曾经高举保护劳动人民的种种个人权利的旗帜战胜过敌人,所以那时爱说越穷越革命,养成了一个喜穷爱贫的观念。但是,到了今天,人民的天下了,为什么还要一仍旧贯地以穷为荣呢?为什么要在提倡集体利益时以个人利益为批判的靶子呢?没有勤劳致富的个人,富强的国家又从何而来?若要富国,先须富民,这不是十分浅显的道理吗?

有不少对农村情况不很了解的同志,他们都或多或少地担心:分地承包会导致单干,单干就会产生两极分化和资本主义。而农村的实际情况,正如有些书已经指出的,大包干责任制绝不等于单干(《联产承包制讲话》,第61页)。

在山东陵县,这个对黄淮海大平原来说颇具典型意义的农村县,我们经过半年多的调查,发现它和其他许多县一样,在农业生产上已经形成了一个其机制相当巧妙的“统分结合”的社会主义农业经济模式。它的“分”的部分充分地调动了农户的生产与经营的积极性,而它的“统”的部分(即为“分”服务的部分),则又使国家和集体大有可为之地。例如,统一排灌,统一机耕,统一良种管理,五统一分的植保服务(统一购药、存药、配药、测报虫情、技术指导和分户治虫),此外,还有许多产前产后的服务环节也都存在强有力的“统”的成分,更无论农村开始富裕后公共福利事业的兴起了。在共产主义运动史上,关于解决农业问题的一切尝试,不是犯“左”的错误,就是犯右的偏差,从来没有象今天中国这样找到了一条既能充分发挥农民个人生产积极性,同时又能发挥县社队各级干部工作积极性的统分结合、相互依赖、各显其能、各得其益的社会主义道路来。这才是中国式社会主义的一大特点。亿万个从包办代替一切的管理体制中解脱出来的农户,如果没有国家和集体对他们的帮助,如果国家和集体放弃对他们必要的统一经营、协调、仲裁和引导等等服务工作,他们之中不少人的确会遭遇困难而重新陷于贫穷的,但今天有了这种强有力的“统”的成分作为他们普遍富裕的起点、基础和杠杆,就根本不可能发生两极分化,可能的只是富裕的程度和速度有所不同。我们作了近二百户的农户家计调查,发现最高收入与最低收入一般不过四、五倍之差。大大少于全国工资的高低差。因此,国家和集体对农户的“统”(社会化服务)是十分必要的,不可或缺的。今后,随着农户经济“分”的部分向专业化方向发展,“统”的部分也应向更高的社会化服务水平前进,才能使这种统分结合模式保持动态的平衡,从而坚持社会主义的轨道。我们与其消极地忧虑两极分化的危险而不许“分”的方面发展,不如积极地动手提高“统”的质量,加强社会化服务的工作。不许“分”的方面发展,说穿了就是自己对“统”的方面没有信心。“左”得可爱,无非是右得可怜。

这种统分结合的动态模式,不仅已经使中国农民登上了某些物质增产纪录的高峰(这一点稍后再说),而且也使县社队各级农村工作干部开始进入精神增产的新天地。因为,几年来的实践,不仅帮助农村工作干部把“包产到了户,何必要干部”的放弃领导的思想当作天真的笑谈,扔入了废品堆,也把过去那套“催种催收,满地转悠,强迫命令,大轰大嗡”的领导方法悄悄地送进了历史博物馆。尽管对上面的旧体制来说,他们不得不仍然按照“上面千条线,下面一个蛋,哪条线攥得紧,就跟着那条线转”的老办法应付,但他们已经越来越有经验地把工作的性质与内容、方式与方法转移到讲究如何利用政策和经济杠杆,利用科学和技术成就深入地为农民的生产与生活服务的新轨道上来了。这一转变,既使农民顺心,又使干部顺劲,从此开始清除在“左”的思潮盛行期间干群关系中口头上不对立而实际上对立,口头上为人民服务而实际上人民为某种教条服务的思想积垢,迎来了从内容到形式真正是社会主义性质的新的政治领导方式和干群关系,也许还可以说是新的生产诸关系。试想,过去农民要用钱,得向干部讨,现在干部要提留,得向农民讨。仅仅这一支付方式的易位,就包含着多少关系的转变和民主可能性的增加。从这些方面说,农村工作干部确确实实已经走在全国干部队伍向现代化进军的前列了,尽管他们总的文化水平只能屈居殿军。这就更说明,关系的结构比智力的结构更重要,体制改革比干部改革更根本。这种新型的干群关系的开始出现,在封建残余影响浓厚的社会主义国家,其理论意义的重要性是怎么估计也不会过分的。可惜,这个新天地及其在干部和农民心灵中的反映,从近年已经出版的著作看,还是一个尚未被我们的社会科学深入研究,也未被我们的文学密切注意的处女地。

劳力密集和智力密集

前面提到的陵县,历来是个靠吃返销粮过日子的低产穷县。人们形容它的县城寒伦到“三关五街一盏灯,一个喇叭全城听”的程度。这个用什么法儿也治不好的穷地方,在三中全会以后,居然在短短的五年内就大步流星地赶了上来。到一九八三年,社员人均收入已达到五百一十元,人均占有粮食超过千斤,全县向国家交售粮食超过亿斤,皮棉总产达到九十万二千担,比一九七八年总产三万八千二百五十三担增长了二十二点五八倍,翻了四番多(棉田面积只增长二倍),单产达到一百六十七斤,比一九七八年的二十二斤增长六·五九倍,翻了近三番。若与世界头号产棉大国比较,比美国一九七八年的亩产六十三斤高一点六五倍,比苏联一九七八年的亩产一百一十六斤高百分之四十三。

这种破天荒的奇迹是怎么创造的?正如近年出版的研究农业改革问题的著作,通过对各地农村经验的概括所指出的那样,首先是由于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使农民有了经营的自主权和生产的积极性,而国家的各项政策及地方的有关政策规定的贯彻又定向地鼓励了这种自主性和积极性的进一步发挥。然而,有一个原因在上述著作中尚未得到揭示,这就是被国家正确的农村政策如此充分发挥出来的中国农民的劳力密集优势,通过农村工作干部的中介,今天已经开始同世界上资本有机构成很高的农场所广泛采用的八十年代的某些科技成果,全国的某些科技成果,以及某些常规技术的改进等智力密集的成果结合起来了。陵县的干部以一系列政策性和组织性措施为依托,向农民推广了下列科技成果:(一)经过资源调查,科学地调整了农业结构,主要是粮棉布局,改正了以粮为纲的错误方针,实行了粮棉一起抓的方针,结果获得了以粮保棉,以棉促粮、人富地壮、粮棉双丰的效果。(二)建设了成龙配套的科学排灌体系进行统一排灌,在大旱不雨的季节引黄灌溉,上有炎日,下有水浇,最利于棉花生长结桃,统一的科学水利系统使旱灾反而变成了丰收。(三)大力引进、繁育和推广优良品种,仅此一项就可使每亩增产三十斤皮棉。(四)利用大马力拖拉机统一进行机耕,比群众分散浅耕可增产百分之十以上。(五)采用世界上广泛采用的高效低毒的菊酯类农药和我国的手动低容量快速喷雾技术,在五统一分的科学治虫体制下进行了有效的植保。(六)根据土壤测试分析施用先进的速效化肥和激素。(七)推广棉花营养育苗移栽和地膜覆盖技术,保证了棉田的全苗和壮苗早发。这许多中外智力密集的成果同中国农民充分发挥出来的劳力密集一旦结合,在夺取高产纪录上真有如虎添翼之势!例如,美国棉农也利用高效低毒农药进行飞机喷雾治虫,人力是大为节省了,但很粗放,远不如我国农家可以利用全家老少在幼株茎部一棵棵涂药,在成株上下左右喷射的效果好,至于播种的全苗、壮苗率和整枝、打顶、抹芽、摘花等的细致程度,更其无法和我们相比。所以,美国皮棉单产只有六七十斤,不及陵县的五分之二,并不奇怪。

这一对比,用无可置辩的事实证明,为什么把先进的科学技术和我国千家万户农民结合起来,应该成为我们各级领导的一项战略性任务。我们更应该探索,将来如何跳越某些传统的发展阶段或环节,使比较先进的科技成果,如微电子技术,如生物工程等等,通过一定的中介系统,逐步同中国家庭经济相对密集的劳动结合起来,迎头赶上世界的先进潮流。

富于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农家经济的最大优点,就在于具有得天独厚的劳力密集特点的中国农民(笔者并不认为将来使百分之八九十以上的农民离土是最优的结构),能够通过国家和集体的中介,同社会科学智力密集的成果(正确的政策体系和管理体制、方法)和自然科学智力密集的成果(农业所特需的一系列先进工艺、科技措施和手段,乃至未来的家庭农艺科学实验室)有机地结合起来,从而能够比世界上任何智力密集而劳力粗放,或劳力密集而智力粗放的农业生产样式创造出更多更优的产品和更快的速度。

有人怀疑这两个密集能否结合的问题。

诚然,在微观上看,二者是相互排斥的。马克思所阐明的,机器驱逐劳动和劳动驱逐机器这两条规律,在这里是不可动摇的。但是,在宏观上,在这两条规律的结合部,却出现二者又排斥、又吸引,而且吸引总是胜过排斥的局面,从而仿佛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场,这是因为其他新的机器和新的就业部门在不断吸收被排斥出来的劳动后备军,吸引剩余劳动力。因此,智力密集和劳力密集的宏观结合规律,不仅仅表现为今天中国农业增产的伟大奇迹,而且,它从来就是一条人类进步的普遍规律。

以个人来说,人的活动莫不都是智力和体力的各种不同比例的结合;以人类来说,一万年来,地球的人口增长了千、万倍,但人类的知识量及其实用性成果不也是增长了千、万倍吗?它们谁排斥了谁于世界之外呢?在微观上相互排斥的人力与机器,最终在宏观上又日益相互吸引、相互促进、相互繁荣。也许,正是由于微观上二者的相互排斥,才造成宏观上二者的相互吸引与促进。这就是辩证法。

过去,党依靠了社会科学的智力密集成果(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同中国亿万群众的劳力密集(包括战斗力密集)相结合,创造出一个新中国;今天,党就更要依靠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汇流而成的智力密集成果,同中国亿万群众的劳力密集相结合去开创一条具有中华民族特色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这个事业,何等辉煌!这个道理,多么浅显!但为什么我们今天还有些同志忧心忡忡地唯恐把知识和知识分子的重要性提得太高了,唯恐把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条件改善得同自己并驾齐驱,更害怕农民和工人的劳动积极性因同知识结合起来而解放得过头了呢?历史地来看问题,说到底这无非是千百年来封建社会养成的怕民富、怕民智的畏民思想在作祟。

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

要使上述结合规律由可能变为现实的一个必要条件,根据现在农村基层政权的实践经验所证明的,就是要有一个善于科学地改良和调节社会生活的国家机器和一大批能够不断提高自身素质的行政管理干部、企事业管理干部,以便“有政府主义地”、有计划地比资本主义社会自发调节的机制做得更巧妙。这就是实质所在,此外别无出路。

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列宁所倡导的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结成伟大的联盟。我们欣喜地看到,已经有不少著作,在这个方面努力进行探索。象在其他工作部门一样,农村工作一靠政策,二靠科学的长期战略决策,纵的来看,是历史的经验教训和世界科技革命趋势的成功结合;横的来看,就是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伟大联盟。因为,说到底,政策就是社会科学的成果和组成部分。不以严格的科学精神来制订与贯彻政策,不以政策性措施来保证科学技术的推广,政策和科学两者都要落空。在农业生产责任制的发展过程中,充满了这方面成功的经验与失败的教训。我们也可以说,不结成伟大的联盟,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两者都要受到损失。

笔者只想提出一个近年来不少论著已经接触到的问题来说明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联盟对今后农村发展的重要性。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广大农村中象满天繁星般生成的无数新型小城镇或工农镇,势必将成为进一步贯彻上述伟大战略决策的核心阵地。而这种小城镇的形成,如果没有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伟大联盟(包括两种科学内部各个学科之间的协作)在它的内部存在,将会是不可思议的,而有了这种联盟,新型小城镇将会不可思议地崛起。

象陵县这样一个不久前还是难图温饱的穷县,到一九八三年底,竟然在农民手头已经有了一亿二千万元的现金和存款。如何使这些死货币就地变成活资金,除外部条件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许多勇于革新、善于革新的经营管理人才。国营和集体的企业固然需要这种人才,而无数专业户、个体户尤其需要成为这种人才。惟有这样才能大规模地完成离土不离乡的战略转移和奠定小城镇的广泛基础。但是,目前的专业户、个体户,一般都还逗留在传统小商品生产和小商小贩的经营水平上,无论就规模效益和经济效益看,都还处于极低的水平,且绝大部分户还没有割断与土地相连的“脐带”,只能称为兼业户。要向较大规模的现代化的专业户方向发展,势必会遇到“雇工问题”的拦路虎。也许正因为这是一只不祥的拦路虎,所以已有的有关论著多对这一问题采取回避态度。但这个问题不解决,许多专业户、个体户将会由于人口的自然死亡和独生子女政策而自然解体。目前农村的统分结构模式将不可能获得进一步的提高与发展。合作经济将由于新的层次的停滞而停滞。新型小城镇将不可能崛起,因为它不能只依靠社队企业,还需依靠现代化的社会主义雇工制企业为基础。

我们不应忘记,马克思曾经明确断言,资本家有两重身分:他作为雇佣劳动剩余价值的直接剥削者是一个资本家,而他作为经营管理劳动的提供者则是一个生产者(尽管往后的发展使许多资本家把经营管理的职能转交给他雇佣的经理人员而自己则成为完全的寄生者)。马克思还歌颂过资本主义创造了史无前例的最先进、最强大的社会物质技术基础,并以此作为社会主义的物质前提。他当然不是歌颂资本家的剥削,而是歌颂经营管理劳动(社会科学成果)与物质技术基础(自然科学成果)相结合所创造的历史奇迹。列宁甚至具体地提出要向资本主义企业内部有政府状态最成功的经营管理劳动学习。今天,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的任务,要说承前启后,就要区分这两种职能,消灭作为剥削者的资本家阶级,而继承并发扬作为人类文明进步成果的科学经营管理劳动与先进物质技术基础的结合经验。

我们还不应忘记,经济思想史上关于政府官吏等公职人员的精神劳动是否为生产劳动的三起三落的争论。资产阶级古典经济学家否认封建主义经济学家关于公职人员的劳动是生产劳动的论点;而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又否认现代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关于公职人员的劳动是生产劳动的论点;今天,社会主义国家的现实,虽然没有从理论上解决,但却已经从事实上有力证明:我们国家的公职人员都是工人阶级,都是按劳分配的当之无愧的工薪劳动者,都是生产者。不过,为了精确起见,公职人员可以称为劳务提供者或精神生产者,以区别于物质生产者。但无论如何,都是生产者。看来,现在已经到了扩大劳动价值论概念以建立广义政治经济学的时候了。在新科学技术革命蓬勃发展的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或正在来临的所谓信息社会,资本家剥削的重点,越来越是信息,即知识劳动,越来越由体力劳动者移向体力脑力劳动者和作为高级脑力劳动者的学者、科学家、工程师和经营管理者。因此,历史实践的前进步伐越来越有力地证明,中国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区分历史上资本家的两重身分、两重作用而予以区别对待是十分必要的,完全正确的,它既符合中国国情,又顺应世界潮流。因此,联系到雇工问题(独资、合资、股份、承包等都会发生雇工问题),只要雇工者的所得不超过其资金利息加经营管理劳动应得的劳动报酬,就不会发生剥削和资本主义复辟的问题。

那么,到底雇工者的所得限制在什么数量范围内是合理的,这也同样要由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通力合作来解决。因为,这需要对研究客体进行定性与定量分析,要制作数学模型,以便确定一系列脑力劳动创造的价值是简单劳动创造的价值的多少倍。这和现实中确定一系列干部的收入应是最低工资的多少倍一样的可能与必要。当然,这还是经济学未曾解决的新课题,但是,可以肯定,雇工者的所得,将有可能超过最低工资很多倍而仍然不失其为社会主义按劳分配的基本性质。这和高级干部的脑力劳动的名义工资和各种法定待遇的总和值即使超过最低工资很多倍而仍然符合社会主义按劳分配的原则是同一个道理。所以,雇工制和承包制的报酬制度并无不同,差别仅仅在于,承包制是承包国家或集体的资财,而雇工制,或更确切地说,私资聘工经营制(甚至可以说是自筹资金的“承包者”),则是私人的投资。但是,只要私资聘工经营者的所得不超过上述范围,则他的私人资金绝不等于资本主义的资本。而且,承包制必须由国家或集体先有一笔垫付资金,而私资聘工经营制则可省去国家或集体的垫付资金,于国于民岂非更为有利?此外,还可以制订若干税法税则,包括国家征收资源利用税、级差地租和实行累进遗产税等来发挥其又鼓励又限制的作用。只要这类法令科学合理,长期稳定,则一定可以发挥应有的作用。归根到底,它还是属于“统分结合”的动态模式之内的事物。

现在,农村的密集劳动和游资期待自然科学技术与社会科学知识同它们相结合,有如嗷嗷待哺的婴儿,可我们有些同志还在争论奶汁姓资不姓社,他们刚刚吮吸了几口,就急于想让他们断奶。这种心理,不是什么别的心理,无非是对“统”没有信心,从而不许发展“分”的畏怯心理。这更说明科学技术多么需要社会科学这位盟友为其铺设一条从理论到政策、从体制到经营管理方面的进入生产力的阳关大道。

纵观近年已经出版的关于农村改革的著作,取得的成绩是喜人的。但要做到使社会科学能为自然科学迅速变为直接生产力铺路搭桥,而自然科学则为社会科学迅速变为直接生产力提供体现的物质材料,还有待于我国理论界、科技界、出版界今后的努力。

农村的清风难免有些土气,它和起于海滨的引进风不同,后者当然带着洋气,即他乡的土气。但是二者显然都是中国人民的四化所不可或缺的,有相互补充、相互生发的作用。也许,农村的清风是更为根本、更为悠久的大陆风。如果它不能首先畅其所流,海上的贸易风也未必能充分地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二者的关系是一个亟待研究的大课题。

就让农村的清风,吹进读书界,吹进社会科学界,吹进城市,吹进所有人的心灵来吧!

一九八四年五月于中国社会科学院陵县农村发展研究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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