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其化
游记文学是我国古代文学中风采别具的艺术珍品,可是这种文学样式,自古以来就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古代有许多类聚区分的文学选本,却似乎不曾有过独立门户的游记选,有关游记的专论也显得寥若晨星。多年来各种文选层出不穷,却不见一本堂皇的游记选。本书的出版弥补了这个不足,给读者开辟了一个新鲜的古典文艺欣赏领域。
本书选入了上自盛唐元结、下至晚清林纾等三十六位作家的五十八篇作品,其中不少是千古传诵的名家名作。书首冠以“前言”,对唐以后游记的概述颇为精当,如唐代游记的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宋代游记的寓理于景,晚明山水小品不讲义理、不讲形式、随笔直书、毫无滞碍,清代游记义理、考据、文章三者合一。对各家作品的评介,都结合作者的身世、思想突出其个性,而不是泛泛而谈的客套文字。
但本书也还存在一些不足。首先是“游记”的定义。编者下的定义太狭窄,以致作茧自缚,甚至弄得自相矛盾。“前言”认为游记必须“以描写旅途的山川景物、名胜古迹作为主要对象”,又特别强调“旅途”“游踪”这两个词,认为舍此就只能称为“山水记”“楼台记”等。事实上,编者也未用自定的标准要求自己,象袁枚的《游黄龙山记》,既无游踪,又未写景,全文只是对“
其次说体裁。编者把吴均的《与宋元思书》定为“用书信体写的山水小品”,“不属于游记的范畴”。同类者还有鲍照《登大雷岸与妹书》,陶弘景《答谢中书书》等,虽则被视为“描写游览山水的著名作品”,却都被处置在书末的附录中。书信体的山水小品何以不能与晚明山水小品并排坐在“游记”的交椅上呢?我认为,在整理古典文学时,应把体裁的归纳与内容的分析结合起来,形式的差异不能忽视,内容的区分尤须注重。《文心雕龙》在分类时就比较注重文章的性质。清人刘师培在《耀采篇第四》中把鲍、吴二文归入“游记之正宗”,而不列为“书表之正宗”,恐怕也是首先考虑到文章的性质。我们如果偏重形式,有的文章就只能打游击,如《登大雷岸与妹书》这篇游记,有人拉它进书信集,有人拉它进骈文集,势必造成重复混乱。
最后,关于游记的产生。编者认为游记产生于南北朝,谢灵运是山水游记的始祖。可是选本的正文却只从唐代开始。东晋庐山诸道人《游石门诗序》,北朝郦道元《水经注》(二篇)均被排挤在附录中。这样编排不合理。我认为游记的出现至少可以追溯到东汉,马弟伯的《封禅仪记》实开游记的先河。此文按游览目击的顺序写景状物绘人的手法,是后代游记取法的最基本的写法。东晋南北朝时,游记文学已经十分兴旺,并非处在“儿提时代”。这是为当时的社会现状所决定的。晋代朝政腐败,知识分子逃避现实,高谈玄理,进而热衷于隐居,至晋末,玄理渐为山水所代替,这是游记走向繁荣的生活基础。《游石门诗序》一文写法娴熟,采用分类描写法,摹写山、水、石、树之状;陶渊明《游斜川诗序》采用的是日记体形式(日记体并非如编者所说是陆游的独创)和即景抒情法,这都为后代游记提供了可贵的经验。南朝文人“或遁迹江湖之上,或藏名岩石之中”(《南史·隐逸传序》),与大自然关系甚密,更促进游记的繁荣。郦道元的《水经注》不是游记,更令人不解。郦注固然是科学著作,但又堪称山水游记的杰作,自古为人们所推崇。他博采前人的各种表现手法,精描细绘,淡墨浅抹。且能选择合适的角度,与游览者的心境契合无间,创造了种种艺术意境。因此,说郦道元之作为古代游记的奠基并不过分。我国当代游记中,依然处处闪现着它的影子。
(《历代游记选》,贝远辰、叶幼明选注,湖南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年三月第一版,1.07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