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春耘
河东生产大队有个小青年名叫虎虎。小伙子岁过新春,整整十九岁。他高个头,宽身板,鼓鼻桩,红脸膛,粗眉大眼;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千起活来猛打猛冲,看他那架势,活象当年打虎英雄武松。嘿!你莫看他生得这般魁梧,大伙儿给他送了个跟他这身量儿挺不相称的外号。你猜猜这外号叫什么?——“小数点”。
水有源,树有根,要知虎虎这个外号的由来,就得从头说起。
虎虎是前年高中毕业回乡的。他回乡后,事事带头,样样争先,且不多表。单说他那为社会主义为集体的一颗红心,是没人不称赞的。去年麦收时节的一天下午,大伙都收工回去了,他还在地里拣漏下的麦穗儿;天黑了,他将拣到的麦穗送到了麦场里。看场的长春大爷看到高兴地说:“虎虎哇,你的心真正扑到集体里啦,书没白念啊!”虎虎说:“每粒粮都沾满咱劳动的汗水,丢了多可惜!”社员们也都看中了虎虎这个苗头,回乡以后不久,就选他当了会计。
闲话休提。且说虎虎上任的那天上午,大队长孙大伯手提竹篮笑哈哈地进来了。他进门就说:“虎虎哇,你看我给你买的几件东西咋样?”说着就将篮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往桌子上摆。虎虎一看,原来是一把紫檀木算盘,一本硬壳记事本儿,一盏闪闪发亮的台灯,还有一支自来水金笔。他问道:“大伯,买这些东西干啥?”孙大伯笑了笑说:“傻孩子,你真缺个心眼儿,捉麻雀还得个谷穗呀,当会计没这玩艺还行7”虎虎指着桌子上的东西问:“大伯,买这些东西花了多少钱?”孙大伯淡淡地说:“不值钱——一小二十块!”虎虎一楞,说:“啊哟约!大伯,这太浪费喽!”孙大伯笑道,“舍不得金蛋子,打不下金凤凰!只要你把会计当好,咱还在乎十块二十块钱!”虎虎道:“大伯,话不能那么说,一个钱有一个钱的用场,你没算算,二十块钱就占咱队全年生产费用的百分之零点三五哇!”孙大伯一拍手笑道:“啊哟哟!你这孩子,小数点背得好熟!跟谁学的这一套!”
“跟我学的!有错吗?”没料到老支书李老奶奶突然进来了。她接着问虎虎:“你办公的东西准备好了吗?”“准备好啦!”虎虎说着转身进屋,拿出几件东西来。老支书看到笑了,孙大伯看到楞了!啥东西?原来虎虎昨天到木匠店借来了几件工具,自己动手做了个算盘框,又用黄焦泥烧成珠子,然后用竹子串起来,就成了个算盘,打起来呱呱叫;他在学校里用过的作文簿儿,翻过来划上格道道,满可以当个记事本儿嘛;自己的自来水钢笔,虽然尖儿秃了点儿,磨了磨,涮了涮,写起字满漂亮;“爱”字牌的墨水瓶,加上个铁盖儿,打个眼,伸上捻儿,添上油,点起来也亮堂堂的。老支书指着虎虎这些“手工造”问孙大伯:“老孙哪,这不又省下一笔钱嘛!咱们当管家的,心里就该有个小数点,我看你心里就是缺这个小数点啊!”孙大伯一怔,想了想笑了,接着他右拳往左手心里狠狠地一打说:“对!我就是没有‘小数点的精神,我把这些东西退了去!”说着将桌子上的东西拾进篮里,笑嘻嘻地走了。
过了几天,一个上午,虎虎正在会计室里算帐,突然闯进来个小伙子。虎虎一看,原来是跟自己一同回乡的同学高小宽。小宽性子直,劳动好,就是作起事来有点毛糙,现在是队里的掌犁手。他进得屋来,气呼呼地说:“虎虎哇,双翰双铧犁丢了三根螺丝钉,你说该买不该买?我找孙大伯批条子……”虎虎打断他的话问:“批啦?”小宽气得一跺脚说:“批个屁!他不但没批,还狠狠批评了我一顿,还说我心里缺少个什么‘小数点。”虎虎笑了笑说:“孙大伯讲的对呀,建设社会主义,心里没个‘小数点还行?”接着他屈指算着说:“小宽,咱队二十个掌犁手,如果每人都丢了三根螺丝钉,合计起来就得花五元钱去买,就占咱队全年农具修理费用百分之零点七六。要是省下这笔钱买上化肥,至少能叫咱队全年粮食增产计划提高百分之零点四四!”小宽一听,歪着脖子咧着嘴说:“哈哈!‘小数点的根子原来出在你身上呀!我说一向花钱大手大脚的孙大伯,怎么现今张口一个小数点,合口一个小数点咧,原来是你‘传染,的哟!”虎虎一本正经地说:“笑啥子?你不要看不起小数点以下的数字,日积月累,小数也会往大数上爬哩!”小宽笑道:“看得起!看得起!不过,虎虎哇,也不能死抠小数点,咱队生产搞好了还在乎这一星半点的!”虎虎说:“小宽,你这种想法更错了!咱队生产上去了,咱全公社还有不富的队哩;咱全公社的队都富了,咱全中国还有不富的队哩;就算咱中国都富了,全世界还有被压迫被奴役的人在闹革命哩,咱能看着不管7”小宽听罢虎虎这席话怔了半天,一拍脑袋说:“对对对!我这个脑瓜子为啥就没想到这一层呢?”接着他问虎虎:“在学校的时候,咱俩学习成绩差不离,现今你怎么老是比我想得远呢?”虎虎笑了笑,神秘地说:“因为我脑瓜里有盏明灯呀!”小宽一听更糊涂了,问道:“什么明灯7”虎虎拉过抽屉,拿出一本《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说:“就是这个!”小宽翻开一看,发现很多地方都被虎虎用红笔作上了标记,其中有的段落还作了双标记呢。仔细一看上面是:“要使我国富强起来,需要几十年艰苦奋斗的时间,其中包括执行厉行节约、反对浪费这样一个勤俭建国的方针。”小宽看着看着感到书上的字都发起光来,朗声地说:“虎虎,我错啦!我一定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那三根螺丝钉我赔!”虎虎站起来说:“眼下是‘双抢时节,又是收麦,又是种豆,等到你赔就晚了!”接着他开柜取出个小纸包儿,递给小宽说:“拿去吧!”小宽打开纸包一看,惊喜道:“正是我缺少的三根螺丝钉,你早给买好啦!?”虎虎脸一沉说:“买?怎能乱买!有两根是老支书在地头拣的,有一根是我在路上拣的!”小宽高兴地拉往虎虎说:“我算服气你这个‘小数点了!”
小宽这人的脾气就是这样:你有缺点,他敢当场提意见;你有优点,他非给你广播出去不可。虎虎这个外号经他三广播两广播就广播开了。当天下午,小宽正犁地,突然吆喝牛停住了犁,大步直冲地跑到正在收割的人群那边,大炮筒子一开:“喂!那边第七垅是谁割的?就不怕麦楂扎着眼么?还丢有麦穗哩!”几个收割小组长跟随小宽去查看,嗬!这第七垅偏巧是虎虎的姐姐、小宽的“对象”芳芳割的。芳芳一听错字儿出在她身上,眉毛一挑说:“咳!丢几个麦穗儿有什么了不起?大惊小怪的!”小宽一听,瓷声瓮气地说:“哟!好大方!要是大伙都象你,一个人丢一斤粮食,全大队合计起来就是……”虎虎一旁接腔说:“全大队合计就是七百零四斤,占本季增产计划百分之零点七八!”芳芳鼻子一抽嘴一指说:“啊哟!你不接腔,怕人家不知道你外号叫‘小数点是不是?”虎虎也不相让,顶她道:“小数点有什么不好?我看你心里就是缺个小数点,做事才不认真哩!”芳芳没理,只好去返工。老支书李老奶奶在一旁惊疑地说:“小宽这孩子,以往做事毛手毛脚的,现在也学会在小数点上着眼了!”大队长孙大伯笑道:“小宽跟我一样,虎虎‘传染的嘛!”众人一听都乐了,冲着虎虎喊道:“小数点,你又收了两个大徒弟!”
当天晚上,芳芳在灯下做针线。虎虎拿着账簿往外走,芳芳叫住他,问道:“你到哪去7”虎虎道:“到会计室算帐。”芳芳象下命令似的说:“不准去!”虎虎莫明其妙,问道:“姐,有啥话要说吗?”芳芳站起来一把将虎虎捺在板凳上坐下,笑道:“你在这办公,又不影响我做针线,又给队里节省灯油不好嘛!一晚上节省二两,一年就是……你小数点熟,算算是多少?”虎虎高兴得拉住姐姐说:“姐姐,你的心里也有了‘小数点了。”
一年过去了。不但虎虎这个外号越喊越响,河东生产大队的干部和社员都染上了“小数点”精神。干部讨论工作,社员收割庄稼,老太婆下米煮饭,无不拿“小数点”来核计核计。“小数点”的精神一经传开,可就不小了,河东大队今年的粮食产量又上了一层楼,公社还奖给他们一张奖状,上面是金光闪闪八个大字:勤俭办社的好榜样!
(原载《曲艺》杂志,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