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

1964-08-29 02:54陈登科
中国青年 1964年16期
关键词:老九黄泥永康

陈登科

编者按:《风雷》这部作品,深刻地反映了在翻天复地的社会主义改造中我国农村一个乡的阶级斗争;着力地塑造了祝永康、何老九、任为群、万春芳等许多英雄人物的形象,热情地歌颂了农村共产党员和贫农下中农从事阶级斗争和生产斗争的革命精神,

故事发生在一九五五年初春。转业军人祝永康,从安徽省城来到黄泥乡。黄泥乡是淮北黄疃区的一个落后乡,当时周围广大农村已经兴起轰轰烈烈的合作化运动,这里却连互助组还没有发展起来,又刚刚遭到特大水灾,党和政府正在组织农民进行生产自救。这时,黄泥乡的反动富农黄龙飞,同坏分子黄三、杜三春等勾结起来,利用灾荒和个别干部立场不稳,兴风作浪,制造混乱,阴谋复辟。祝永康通过基本群众,发现了阶级敌人的阴谋,决心请求组织批准他到黄泥乡工作。县委决定他担任区委第二书记后,他立即来到该乡。祝永康是一个坚强的革命战士,他立场坚定,爱憎分明,有火一般的革命热情。来到黄泥乡以后,通过访贫问苦,扎根串连,进一步摸清了全面情况,把苦大仇深、坚持社会主义方向的贫农下中农,积极分子和基层干部发动起来,坚决地贯彻了党的方针、政策,有力地打击了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迅速扭转了局面,把广大农民引上社会主义的光明大道。

我们认为,阅读这部小说,不仅可以帮助广大青年熟悉我国农村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所经过的艰苦的历程,而且有助于青年们了解当前农村的阶级状况和尖锐复杂的阶级斗争,启发广大青年积极参加当前农村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现在我们摘登了其中的第十五章,请青年同志们阅读。

第十五章

祝永康出了羊秀英家的门,看到水塘西南角有三间草屋,从小窗口透出隐隐的亮光。他一打量,这样的人家决不是地主富农,便绕过水塘,朝着这星星的亮光走去。

草屋里,有三个老汉,围着火塘,吃酒谈心。

祝永康走到门口,对着门缝向屋里一看,见有人在里边吃酒,不由一楞,自思道:天已半夜了,这里还有人在喝酒,是些什么人?他转身向场上一看,见这家门前有个大草堆,俗话说:不看家中宝,单看门前草。门前有这么大的草堆,绝不是贫雇农。他拔腿便走了。

看草堆,判定成分,这是他抗日时期打游击的经验。队伍到了游击区,每到一个庄子,首先看地形,其次就是了解这个庄上的政治情况。看到哪一家门前草堆大,房子多,队伍就不进这家门。因为在农村里,草堆大、房子多的人家,不是地主便是富农,部队就得对这些人家提高警惕。

祝永康走到塘边,停下脚步,默默沉思了好久。又转回来,走到草堆跟前,伸手抓起一把草,仔细看看,这些草,并不是麦秸草,也不是豆秸,而全部是湖里的荒草。除了这一堆荒草之外,别的什么草也没有。转念又想:这家是真正的劳动农民,这么一大堆荒草,要多少工夫砍哪!正当他在犹豫不定的时候,屋里传出万寿余的笑声。

屋里这三个老汉,一个叫李学成,另一个是万寿余,第三个人便是这屋子的主人,名叫何老九。这三个人,光着屁股的时候,就成天在一起,放牛放羊,一直到解放前,都是黄一夫家的长工,哪是什么富农呢?万寿余和李学成,是住在万家老圩。土地改革时,因他们家都是赤贫,分的地,大部分在圩子里边,地势高些,一般的内涝,淹不到他们的田地。同时李学成又是干部家属,万寿余家三个女儿又会编芦席,他们手底下就活动大些,日子也比较好些。何老九家就不如他们家了,庄稼淹光了,穷得很。但是何老九这个人,穷是穷,骨头是硬的,就是盖锅三天,他也不说他家没有饭吃。李学成和万寿余,都知道他的脾性,龙庙集十天五个集,逢双的日子,都自动到老九家来,三个老友在一起谈谈心。这一天,因听说区里又派来一个新书记,并且一到这里,就把杜三春这类人的歪风邪气压下去了。大家都有扬眉吐气之感,心里痛快,便自动买了酒菜,来找何老九,痛饮一场。因此,喝到深夜还没有散。

祝永康和万寿余已经相识,一听他的声音,便推门进来。万寿余十分惊奇,忙站起身让座,说道:“祝书记,你怎么摸到这里来了?”

祝永康走过去,双手捺着他的肩膀,要他坐下,便扯谎道:“我是到前胡去的。”

万寿余一边让祝永康在他身旁坐下,一边哈哈大笑道:“你走错了方向啦!前胡在东南,你这是奔东北来哪!”说着又转脸向何老九道:“你们两人,在这里谈了祝书记大半天,还不认识人,这就是祝书记。”

何老九和李学成心里都有些诧异,这个屋子里,不说是书记,就连朱锡坤也从没有来过。今天,祝永康居然夜间摸到这个草屋里来。他们非常高兴,笑嘻嘻地站起来,表示欢迎。祝永康一手拉住一个老汉,要他们坐下,向万寿余道:“你介绍的不具体,我是有名字的人,为啥不叫我祝永康。”

万寿余道:“在俺乡里,书记是官称,都叫惯了。”

祝永康指指李学成道:“你是姓……”

李学成忙欠欠身子:“贱姓李,小名学成……”

何老九道:“啥的贱姓贵姓,大名小名。你就一口说下来吧,你叫李学成,俺是何老九,俺们三人是生死不离的朋友。今晚在这里聚会,是因为心里高兴”

祝永康道:“这么说,我闯到这个屋里来,非常,不是时候了,冲破你们……”

万寿余忙解释道:“哪里哪里,请还请不来。”

何老九道:“你客套个啥,俺的狗肉吃光了,酒也喝的……”边说边拿起身边的酒瓶,迎着灯光播晃了几下:“差不多了。”把酒瓶翻个底朝上,沙沙斟了半碗酒,双手捧给祝永康道:“你看得起俺,就先喝了。”

祝永康伸手接过,咕噜咕噜几口,喝光大半碗白酒,高兴地送过碗道:“谢谢你的招待。”

何老九把腿一拍,竖起大拇指,在半空晃晃:“好嘛,这才是俺们的朋友呢?”

李学成在旁,看着祝永康一口气喝光大半碗酒,面不改色,不禁有些吃惊。以敬佩的心情,装好一袋黄烟,双手捧给祝永康。

祝永康抽了烟,送还烟袋,向万寿余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万寿余道:“不瞒你说,俺们这三个人,光着屁股的时候就整天在一起了。”

李学成指指何老九补充道:“他是大伙计,俺们两个是小伙计,为地主苦了大半辈子。”

祝永康道:“这么说,你们三位是老难友了。”

何老九道:“在俺说来,过去,就是黑暗;今天,就是光明。”

祝永康道:“生活还好吧!”

何老九道:“做一个老百姓,一能不受地主富农欺压,二能不受地主富农剥削,三能有个太太平平的安定日子过,就是天堂的生活了。”

万寿余又补充道:“种地人,啥叫好,地里长得好,生活就过得好;地里不长,能怪啥呢?”祝永康道:“我想问你们一件事情,在这一带地方,为啥老是遭受水灾呢?”

何老九道:“俺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水牢,咋能不受水灾呢?年年遭灾,岁岁被淹。”

祝永康道:“这个乡,全部是洼地吗?”

何老九道:“你是刚来,过几天你就知道了。俺这个乡,东有莲花湖,西有青草湖,南有金龟湖,北有卧龙湖,中间还有个死蛙湖。湖湖都有宝,湖湖不长草”

祝永康道:“这么说,就有五个湖了。”

万寿余纠正道:“不是五个湖,是九个湖。”

李学成道:“一场大雨,它就变成一个湖。”

祝永康道:“九湖联成一湖,那遍地都是水了。”

何老九道:“不是水,是一片汪洋,无边无际的大海。不管你种的高梁大豆,还是花生山芋,青菜萝卜,淹得吊蛋净光,草也不会留下一棵。”

祝永康皱皱眉头,想了好久,又道:“我还没有搞清楚,淮北怎么到处都是湖呢?淮海战役时,我在这一带住过,那时只知道,淮北是大平原,到处都可以跑。可是这次来淮北,走到哪里,哪里都有湖,也不知有多少湖。但是,我跑了好多地方,也没有看到水,没有水咋能成湖呢?”

万寿余笑道:“现在你看不到水,到了秋天你就会看到了。”

李学成双脚在地上蹬蹬:“就这样高的屋子,去年都有半人深的水。”

何老九连忙站起,挥挥烟袋,指着墙上水浪的痕迹,说道:“何止,你验验那个墙,不漫过胸啊!”

祝永康站起,走到墙跟,将身子往墙上贴贴,惊讶地说道:“齐胸深啦!”

何老九道:“这个庄子,去年一秋,全部在水肚里。”

李学成道:“掩这一带,地势最洼,一下了雨,四面八方的水都往这里流,怎么不成湖呢?”

祝永康道:“所谓九湖,实际就是洼地。”

何老九道:“对了。这个洼地,光长草不长庄稼,又怕涝又怕旱,蛤蟆尿泡尿,锅跟能撑船撵兔子,三天不下雨,地裂八丈深,就是这么个怪地方。”

祝永康道:“这样的地方,不能想办法改造吗?”

李学成叹息一声:“唉,洼地万人愁,十年九不收。有雨一缸酱,无雨满塘灰。种子刚下地,鸟吃风又吹。高粱才吐穗,天漏地冒水。你说,这样一个鸟地方,你有啥办法呢?”

祝永康道:“不能治治它吗?”

李学成道:“治,要治好俺九湖,得先把濉河、沱河、酒河治好,俺这一带地方的水,才能有出路。”

万寿余举起手中的烟袋,在半空中连连摇摆道:“不管,不管,你就是把天河都治好,也治不了俺的黄泥洼。俺黄泥洼,是个锅底洼,四面高,中间洼。一下了雨,水不往河里流,都往俺黄泥洼淌。”

祝永康道:“它淌,就治它不淌。”

万寿余摇摇头道:“嗨嗨嗨,难啊!难啊!”

祝永康笑笑,抓起草,放到火塘里,向何老九道:“火快灭了,添上把草。”

何老九赶快抓草往火塘上加,李学成跟着也抓了把草放到火塘里去。火苗渐渐旺起,冲到半空,吓得万寿余惊叫起来:“房子,房子。”

祝永康笑道:“这叫大家拾柴火焰高。要是大家都要求治水,都有这个雄心去治它,就能将九湖治好。”

李学成叹息一声:“唉!道理是懂,就是俺们这号人不顶事啊!”

祝永康道:“我们不要小看自己的力量。我们中国人民在党和毛主席领导下,打败过日本鬼子,消灭过蒋介石八百万反动军队,也在朝鲜打败过美国强盗,难不成今天一个小小的九湖还治不好吗!治不好九湖,我们还搞啥社会主义革命呢!”

何老九抬起头,眯feng起眼睛,向祝永康笑着:“嗨,嗨老祝,你在庄上打听打听,俺可不是那没有骨头的人呵!你要知道,人无头不走,鸟无翅不飞。没有个领头的,人再多力量再大也不管啊!”

万寿余道:“老九,你这话就不是如实地讲了。咋没有?任为群去年春天不是就提这个意见,从金龟湖开一条河,把水引向浍河去。”

何老九把烟袋一挥,跃身跳起:“呸!你不提这话俺还不来气呢!为群,为群提出穿湖开一条河,谁举手赞成的啊!首先寿年就不同意。”万寿余忙分辩道:“老九,俺不是卫护自己兄弟。人讲话,总得凭良心。寿年可是个好人哟!你想想,俺这个乡,哪—样不是经他搞起来的啊!”

何老九道:“俺不管他,千条好,万条好,去年春天,他不同意扒河这一条,俺就说他不好。”

祝永康道:“去年春天没有治成,今年春天来治嘛!”

何老九摇摇头道:“不管,没有人领头不成啦!”

祝永康道:“怎没有人呢?你刚才不是说任为群吗?”

何老九道:“嗯!为群,为群有啥用,现在是被撤职的人,谁还听他的。”

祝永康脑子里一闪,好像任为群这个名字很熟很熟,但又想不起来了,便问道:“任为群是做啥的?”

万寿余道:“民兵大队长。”

祝永康想起来了,万寿年谈起过这个人,言语之中,说他还是个很不错的党员。便追问道:“为群怎么被撤职的呢?”

何老九对他这样的问话,大为不满,认为他是故意装憨,向他苦笑笑:“嗨嗨嗨,为群是为啥事被撤职的,你还不知道?”

祝永康从何老九的笑容里觉察到,何老九对这样的问法是很反感的,忙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我在你们三位老叔叔面前,还能说假不成。我到黄泥乡,刚刚才有一天的时间,什么也不了解。好像也听说过任为群这个名字,究竟是为啥事被撤职的,我没有细问过,这也是我的疏忽。”

万寿余道:“谈起这件事情,也是……嗯,青年

人,火气大,性子暴……”

何老九蹦起来:“啥的暴躁,还是他,要放在俺的头上,早就宰掉那个破烂货!”

李学成道:“你看你这个熊样子。祝同志是刚刚到俺乡里来,啥事也不了解,你就向他发疯点火,像个话吗?”

何老九道:“俺这个人是属驴的,直肠子,有啥说啥,不会绕弯子。对不平的事情,俺就是要讲。”

祝永康道:“这样讲好嘛。都是家里人,还要绕弯子干啥,直来直去好。我也是这个脾性。”

李学成道:“说良心话,俺听说为群的大队长被撤了,心里也难过嘛。不过,不过……这是……”

祝永康道:“是区里处理的?没关系,区里处理的不公,当我面指出不是更好吗?”

万寿余道:“按照俺说,为群这个人,确实是个好人。不问啥工作,都走在人头里,全心全意为工作,为着俺们大家,就是脾性硬些……”

何老九道:“寿余,俺又得和你抬杠了。啥的叫性情强硬?去年冬天,俺庄上,你听说谁不劳动的?你现在看看,牛鬼蛇神,兴风作浪,搞成啥样子了。地痞流氓,二流子懒汉出在俺的庄上,赌钱的,做生意的,投机倒把的,都出在俺的庄上。你要知道,他过去管的不是你和俺,是那些地主富农,是那些坏蛋。那些坏蛋不管管,他们就要往俺头上爬,就要做坏事,就要翻天,就要把俺们往脚下踩。”

万寿余道:“俺也不是说为群坏,别人三句话能把人说笑起来,他一句话就将人说跳起来,这是不好。”

何老九道:“那也要看是对啥的人!对黄龙飞这些王八羔子,就是不能让他抬头。他们抬头,俺们就要低头,他们得势,俺们的天下就掌不稳。”

万寿余道:“管归管,你也不能去揍他……”

何老九又冒起火来:“揍,揍!就是要揍!”

祝永康见这两个老头子,说着说着吵起来,吵得脸红脖子粗,觉得这里边有问题,便进一步问道:“好了好了,看你们吵的。吵到现在,我还不知为群是为啥事被撤职的。”

李学成道:“是这么一回事。任为群有个嫂子,叫羊秀英,这个人作风不大正派。”祝永康的脑子里对羊秀英已有很深的印象了,因他是刚刚从羊秀英家里出来的,从她的言语举动中,已经知道个大致情况,便又问道:“他嫂子不正派,就撤他的职吗?”

李学成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个嘛,嗯,是这么回事:他嫂子,和本庄上一个姓黄……嗯!和一个姓黄的搞关系……”

何老九道:“你嗓子里有个蛾子吗?把人都急死!他嫂子和黄龙飞睡觉,被为群捉到了,揍了,绑了。就为这个鸟事。”

万寿余道:“不能算是小事,俺们人民政府的干部,不能打人的,打人是违法……”

何老九又顶起来:“啥的违法!在黄泥洼三五十里路之内,谁不知道黄龙飞是黄一夫的小爪子。他过去仗着黄一夫的势力,骑在俺们这些穷人的头上。如今,他还想依靠女儿女婿的台柱子来欺人,在村里作威作福,胡作非为,俺就服啦?”

祝永康听到这里,脑子里一闪,好像是在哪里听到过“黄龙飞”这个名字,可是一时又记不清了。低下头,拍打着额角,想来想去,想了好久,忽然想起在羊秀英的芦席篷里,吃狗肉的时候遇到一个人,说区委书记熊彬是他的女婿,便以询问的口气说:“你们说的黄龙飞,是不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年纪约有五十三四,个子比我稍微矮一点点,大脑壳,凹眼睛,短鼻子,尖下巴,瘦的脸上用针都挑不起肉来,嘴上有几根稀稀朗朗的黄毛胡子……”

万寿余把腿一拍:“对,对对,就是那个家伙。现如今,为群被撤职,他更抖起来啦!蓄起胡子,做起绅士。每天不干好事。”

祝永康又问道:“还有个斜眼睛小老头和一个大麻脸,也与羊秀英有关系吗?”

何老九扬扬手中烟袋道:“反正都是一摊破烂,斜眼叫黄三,是黄龙飞的小爪子;麻子叫杜三春,过去是地痞,现在还不务正业,专做投机买卖。……”

从这样似乎漫不经心的闲聊中,祝永康对两次闹事的根源,心中明白了许多。对为群的被撤职的事情,大致上也有个轮廓了。原来是黄龙飞与羊秀英通奸,被任为群捉住,将这两个人捆送乡政府,后来黄龙飞上告到区里。任为群是个民兵大队长,随便捆人,这确是违法乱纪行为,是我们党纪所不容许的。但是群众对这件事不服,有意见,认为不应该处理任为群,区委不知道么?熊彬没有考虑么?他想进一步摸摸,忽听远远传来鸡啼声。鸡叫三遍了。

祝永康听到鸡叫声,便站起身,走到窗前,探头向外看看,见月亮已经下山了。又转回身问道:“我还想问你们一件事情。我在淮北跑了几个县,走了好多地方,看到的,听到的,都是欣欣向荣,日新月异,一日千里在变化。就没有看到像你们这个乡,这样的乱。这又是啥原因呢?”

万寿余道:“待你住下,慢慢就会知道了。在国民党时代,这一带,除了水灾,旱灾,蝗灾,还有瘟灾,兵灾,匪灾,逼得人走投无路,只好挑起锅碗瓢盆,四处逃荒。把人都养成一种习惯,到了春寒,就要往外跑。”

祝永康道:“那是国民党的时代,今天……”

万寿余道:“如今社会变了,没有人祸了,还有天灾啊!就拿去年来说吧:玉米棒子长得像牛角,高粱秸子比小孩子大腿还粗半把,山芋花生更是不用说了,黄豆都长有腰深,一场雨下来淹的光光,颗粒无收。”

李学成接着叹息一声:“唉!在解放前,有三句歌谣:种的喜,收的愁,一年一年没奔头。”

祝永康道:“这话应改过来了。现如今,我们的日子,只能越过越好,哪能越过越坏呢?”

李学成道:“别的乡,别的村,自从解放以来,人家都翻身了,可是俺黄泥洼,还没有翻过身来啊!”

何老九道:“你胡扯的啥啊!共产党来了,打倒地主恶霸,为俺报了仇,一不受人欺,二不受人压,这不叫翻身啊!过去俺们是两腿插在人家犁沟里,如今,分给俺的土地,分给俺的房屋,分给俺的耕牛农具,分给俺的衣服钱财,分给俺的粮食,这不叫翻身吗!千句万句,只有一句,为群被人赶下台了,黄龙飞那帮人抬头了,他们一挡道,俺们还咋能好得起来!”

李学成道:“管住黄龙飞容易得很。老天爷还管不了啊!光种不收咋能过好日子呢?”

何老九道:“啥都不怪,只怪俺们不齐心;只要俺们齐心,天呀,地呀,都管得了。”

祝永康称赞道:“老九说的对,俺们人民当家作主人,就是要管天管地管神仙。”

李学成笑道:“管!咋不想管呢!你算算,解放了六年,就有四年半遭水灾、霜灾,咋能不穷呢?”

万寿余道:“这个账就不能算了。说句良心话,这几年,俺们能活下来,都是毛主席的恩情。要不是来了共产党,俺这些老头子,骨头早就生黄锈了。”

祝永康道:“解放六年,政府就养活你们四年了。”

李学成道:“你叫寿余说说,解放这六年,他一家吃过多少救济粮了。”

万寿余道:“俺是算不清了,反正从解放后第三天起,俺一家五口人,吃的穿的,都是政府的。”

何老九道:“你家算不清了,连俺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头子也算不清了。”

李学成道:“你清楚了吧!年年受淹,月月靠政府贷款,日日吃的是救济粮。今天吃了,明天向政府去要,后天光了,再到政府去领。老是这样吃下去,良心也说不过去。”

祝永康道:“那为啥还有人说我们共产党不好呢?”

李学成只是摇头道:“没有没有。谁再说共产党不好,就一点良心也没有了。”

祝永康道:“前次下大雪,我在乡政府的院子里,就听到有人说过的。”

何老九道:“你看到那些人,不是俺贫雇农。富农坏蛋,二流子懒汉,白天吃红薯汤,晚上背着人吃馒头稀饭。这班没有良心的人,是趁着大雪天,到乡政府去捣蛋的。”

祝永康道:“解放了六年,你们这个乡为啥还有这些孬人呢?”

李学成笑笑:“过去是孬思想,如今心还不正。有的人,叫他劳动,比蛇还懒;一听说发救济粮,比那兔子还跑得快。紧发粮他就紧吃,慢救济他就慢吃。”

祝永康道:“不发救济粮他又咋办呢?”

何老九道:“俺就讲了,对这班狗东西,不发救济粮好。你越是救济他多,他越是光张着嘴向政府要。今天要粮,明天要草,如若迟了一点发,他还盯着你吵。”

祝永康笑了,他的心,仿佛与何老九的心连到了一起,他太喜欢这个老汉了。他想要何老九再多说几句,便有意问道:“你看不发救济粮行吗?”

何老九道:“有啥不行,没有一个活人嘴里长青草的。”

万寿余道:“全不发粮咋管,不管。”

何老九道:“发粮!黄大权这号人,是属鸭子的,不管你发多少粮食,也填不饱他的肚子。”

万寿余拦阻道:“好好,不抬杠子。天快亮了,该让祝同志回去休息了。”

祝永康却舍不得走了。他还想与何老九多谈谈,便道:“我就在这里住下,可以吗?”

这是何老九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心里又高兴,又为难:“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床薄被子,你看咋好住呢?”

祝永康道:“这不成问题。我看外面的草很多,冬天,草铺最好,又软和,又暖烘。我们几个人一起团在草铺上聊聊,再好不过了。”

万寿余道:“那不行,外面全是扒根草,扒根草是凉的。”

祝永康踢踢火盆道:“这里有火,就不凉了。”

何老九拖开桌子,向万寿余和李学成道:“老祝看得起俺们,你俩也就不要走了。多抱点草来,草是凉的,俺们心是热的。”

万寿余和李学成一听说永康不走,也是十分高兴,赶忙去抱草铺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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