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可
从一首顺口溜谈起
听说有个地方有人编了这么一首顺口溜:
“有歌无人唱,要唱没有歌
要听听不到,要学没人教”
这首顺口溜,反映了群众对唱革命歌曲的热切要求,同时也是对工作中缺点的批评。仔细琢磨,这个批评很有意思。
“有歌无人唱”,真是怪事!好多人都在那里张着嘴等歌唱,为什么有歌却无人唱呢?
“要唱没有歌”,这更怪了!人来了,要唱歌,分明有歌,怎么一下子又变成没有歌了呢?……
看起来,关键不在于有人无人,有歌无歌,而在于有什么样的歌,是不是有许多群众需要的好歌。如果有许多这样的好歌,歌也有了,唱的人也有了;如果缺少这样的好歌,只有一些不够好的和群众不是那么需要的歌,等于无歌,也就无人唱。
这两句话显然是对歌曲作者们而发,用语虽然夸张点,但却切中时弊。
“要听听不到,要学没人教”。这显然是指歌曲推广工作中的缺点了。好歌有了,但是组织推广工作跟不上,电台和广播站的配合跟不上,乐谱和唱片的供应跟不上,专业团体的示范演出和辅导工作跟不上……群众也只好望洋兴叹。
物质生产,要按国民经济发展比例制订计划,要有原料、劳动力、资金和技术设备。只要这些主要条件具备了,产品就有保证。而精神生产呢?拿歌曲的创作来说吧,难道关键也在于缺少这样的条件么?不,这个问题并不存在。好的歌曲是没有限额的,它的生产多多益善。至于劳动力方面,是我们今天缺少作曲家么?不,歌曲的作者不需要像生产衬衫的工人那样多,因为一首歌曲并不像一件衬衫那样只能供一个人消费。何况我们今天除了许多专业作者以外,还有一支庞大的业余作者的队伍呢!那么,是原料的问题了?说起这个问题,毛主席早就指出过:“人民生活中本来存在着文学艺术原料的矿藏……它们是一切文学艺术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瞧,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什么生产能有这样丰富的资源!可是,尽管这样,消费者还是给你编出那样的顺口溜,反映了对这种精神产品的不满足,实在叫人有点伤脑筋……
问题究竟在哪里呢?
好歌是怎样产生的?
黄浦江边,码头上……
一队搬运工人扛着沉重的货物,发出简单而重复的“哎唷……哎唷……”的劳动呼声。
一个人用整个身心在倾听……跟着搬运工人的“哎唷”的节拍,低哼着。一起呼吸
一群搬运工人沉重的脚步在走动。
他的脚步合上那节拍。
…………
他在家里,一面哼着,一面在乐谱上有力地写着音符。
但他没有发展下去。停顿了。
他抛开了笔,在房里踱来踱去。重新体验着工人的劳动,像搬运工人似的,弯腰做着搬运动作。
搬运工人们的形象,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像是抓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急忙伏到桌上,一面哼着“从早搬到夜,从夜搬到早……”一面写着音符……
…………
在码头附近的堆栈边,树荫下。
他被五六个码头工人围着……
他用充满感情的声音低唱着
“眼睛都迷糊了,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一个老搬运工人听着,眼里闪着泪花……
和唱的人渐渐多了:
“搬哪!搬哪!
唉咿哟嗬!唉咿哟嗬!……”
…………
这是什么?是电影么?
对了,这是电影《聂耳》中的几个镜头,作者在这里通过艺术形象的概括,生动地、真实地描绘了我们年轻的音乐家创作《码头工人歌》时的情景,说明了作曲家的创作必须熟悉生活,并且,他不能只是一个生活的旁观者,而要有明确的是非和强烈的爱憎,这才会有丰富的感情,这才能够写出好歌。
过去曾经流行一种对音乐创作歪曲而神秘化的看法,认为音乐家生下来就有与众不同的天才,他们在陋室中,破桌上,烛影摇曳下,灵感源源而来,谱纸像自动作业线一样从笔下经过……于是人类文化宝库中又增加了一笔音乐遗产。这是被故意夸张和曲解了的,其目的是要说明音乐创作与生活无关。但实际上,过去的音乐家正是因为在生活中遭受压迫、折磨,产生了苦闷和反抗的强烈情绪,才写出了激动人心的节章。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他们当然不可能自觉地意识到与工农兵结合及表现工农兵生活的任务。这个任务是要由新时代的革命音乐家来完成的,他们必须首先要作一个革命的战士,站在时代的最前列,走在群众的队伍中,这样才能有充足的创作灵感,才能唱出时代的最强音。《聂耳》中那些镜头之所以真实,就在于表达出这个客观真理。我们另一个革命音乐的开路先锋冼星海,也早觉悟到这个道理,他在一篇自述中回忆抗战前在上海的生活时写道:
“我喜欢接近学生,尤其喜欢接近工人农民。我在工人的歌咏队里教唱,也到大场乡下去教唱,他们对我的作品表示欢迎。我从他们的喜怒里、尤其劳动的呼喊抗争里吸收新的力量到我的作品里来。……我已找到了一条路……对于如何用我的力量挽救祖国的危亡的问题,是有把握了。我感觉我的作品已前进了一步,它和实际斗争初步的联系起来了。”
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的革命歌曲作家,继续走着聂耳和冼星海的道路,他们之中有许多人一手拿枪,一手拿笔,用文武两种武器和敌人战斗,有的(如张曙和《大刀进行曲》的作者麦新同志)甚至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这样写出来的歌曲,怎么能不受群众的欢迎呢?
民族民主革命胜利了,新中国成立了,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新时期开始了。在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新时代里,群众要求革命歌曲以更为宏伟的规模向前发展。说句坦白的话,每逢听到群众的这种呼声,我总有些“心情紧张”,因为在这种场合下,我不免被列为歌曲作者之一方,而我偏偏是在这方面工作得连自己也不满意的一个。当然,我也可以找出许多客观原因,例如事业多了呀,战线长了呀……来为我们的作曲家没能投入最大的力量,写出更多的好作品来辩护。我也可以举出好些工作得出色的作曲家,他们一直不断地努力,写出许多好的歌曲,从而证明情况还不是很不理想。但所有这些都不能解释,为什么我们还没有能更好地满足群众的要求。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奥秘,只能说是今天有些作曲家在新的革命时期中有些落后了,与群众的关系疏远了,是非和爱憎不像民主革命阶段那样明确和强烈了,许多歌曲(包括我写的一些在内)也正是这种精神状态的反映。群众唱了这些歌,觉得是新歌老调,似曾相识,没有把他们心里想说而不知怎样说的话充分地、尽情地说出来。因此,自然就会产生“有歌无人唱,要唱没有歌”的现象了。这个批评,应该成为一种及时的针砭,敦促作曲家以饱满的社会主义革命热情到工农兵群众中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到唯一的最广大最丰富的源泉中去”(《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去革命,去改造自已,去作群众的忠实代言人,抒发出他们胸中那些雄伟、壮丽、热烈、挚切的革命感情!
教好它,唱好它
好的歌曲有了,但是,它不会自己流传开来,变成声音。这还需要做好推广、教唱等工作,好把无声的乐谱变成响亮的群众歌声。这首先是各有关专业机构和演出团体的责任,他们应该把推广革命歌曲放在一个很重要的地位,并且从思想上重视它。任何工作,如果思想上不重视,是很难做得好的。过去有些演员,很难得在自己的演唱节目中增加一些革命歌曲,后来由于群众的要求,增加了(这当然是值得欢迎的),但并不重视它,认为不能表现自己的声乐技巧(?),只可作“冒儿戏”,不可用以“压轴”。这样并不能把革命歌曲唱好,甚至会唱得走了样,还是没有满足群众的要求。有些管理播送音乐的同志,只强调音乐在人们休息时问的娱乐作用(音乐无疑是有这种作用的,否定这一点也不好),不重视音乐在思想教育方面的作用,因此也就不去想种种办法来更好地、更有成效地推广革命歌曲。只有思想上重视它,才会以创造性的精神,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把工作做好。这里有一个很好的例子就是空政文工团的“革命历史歌曲表演唱”。这些革命历史歌曲,有些并不为现在的青年们所熟悉,但经过了艺术家们的再创造,把观众带到当年的斗争场景里去,使观众随着歌曲的节奏,激起了高昂的革命感情。这样,既进行了思想教育,也满足了群众艺术欣赏的要求,又推广了革命歌曲。这无疑是一个成功的经验。通过了他们的演出,《十送红军》等历史革命歌曲很快在全国流行起来了,这些在三十年前壮烈的革命斗争中迸开的花朵,现在重新放射着青春的光彩,激励着社会主义时代的人们。
一般群众团体和基层单位,当然不具有专业团体那样的条件,但是只要大家(尤其是各基层负责文娱工作的同志)重视它,总也会想到种种好办法。有的单位组织了比赛和“拉歌大会”,以造成声势赫赫的热潮。有的单位组织了革命歌曲联唱、表演唱,或者配合着故事晚会、回忆晚会,使大家更深刻地进入革命歌曲所描绘的意境。有的单位发动群众自己创作,根据群众要求,举办新歌推广站,利用内部广播放送“每周一歌”。有的机关和学校利用下放或劳动等接近群众的机会,学唱革命歌曲,作为接近工农群众和体会他们的思想感情的手段,从而密切了与群众的联系,也推进了工作。这些好的经验,如果粗略归纳一下的话,似乎都贯彻这样几条原则:(一)重视思想教育,把推广革命歌曲作为进行社会主义教育的一个有机部分和有力手段。(二)采取多样化的形式,充分发挥革命歌曲各种题材、体裁、风格和表演形式的特长,使它与群众生活更密切地结合起来;不去模仿专业团体的一套做法。(三)贯彻自愿的原则,以启发诱导的方式和生动有趣的形式来吸引大家参加歌咏活动。(四)集体活动不排斥个人歌唱;重视思想教育,不排斥娱乐作用。
资产阶级三百多年以来留下了许多歌曲遗产,这些东西被许多人当成至高无上的典范。无产阶级革命七十多年以来也留下了许多歌曲遗产,这些东西,后世将作怎样的评价且不说它,但目前还在继承着这个事业的我们这代人,应该把它当成极其可贵的革命传家宝。尤其是对我们格外亲切的三十年来的中国革命歌曲,更应该得到我们从思想上到艺术上的重视,并加以继承和发扬。我的意思,并不是要求广大青年朋友像专业音乐家一样担负起一种工作任务。对广大群众来说,唱歌毕竟是一种文化娱乐活动,不是工作任务。但世界上没有不带任何倾向的、与思想完全绝缘的单纯文化娱乐活动。我们,年轻的革命接班人,应该从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思想高度来观察、权衡我们周围的事物和自己的生活、行动(包括文化娱乐活动在内),这样才能成为一个高尚的人,而不是低级趣味的人。对唱歌也是这样。我并不是主张把唱歌从俱乐部的活动移到政治课里去,但不从思想高度来要求唱歌,歌也唱不好。有个青年朋友说,他觉得现代的歌不如过去的好,中国的歌不如外国的好;他唱《黄河颂》等歌曲,觉得很枯燥,唱不出什么味道来。这个朋友并没有什么坏的意思,反映的也是他的真实情况,而且他自己觉得这里也不存在什么问题。但我却觉得,这是一个如何以阶级观点和革命思想来要求自己的问题。这里不由得想起一件往事:郭兰英同志最初排《白毛女》的时候,每次都深深激动,常常在排演场上难以抑制地哭了起来。因为她年幼时也有过类似喜儿的遭遇,她在表演角色,也在表演自己,这怎能不深深地触动她呢!前两年听说某剧团一个年轻的演员排这个戏,怎么也不能体会那痛苦、那仇恨,导演作了许多工作,才使戏继续排下去。我不是说今天的青年们必须再回到旧社会去受一顿鞭挞,然后才能做好革命工作;但如果我们不从阶级观点和革命的思想高度来要求自己,不以做一个继往开来的革命者来要求自己,那么就会在这一环节、那一环节、甚至最后蔓延到所有的环节,成为一个格调不高的人了。青年朋友们,把革命歌曲作为革命的传家宝,接收下来,高声歌唱,树立起鲜红的思想旗帜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