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空中禁区”

王洪智

1950年4月，我们机组接到一项任务：再一次试航甘孜，支援进藏部队。

这天，谢派芬队长喜气洋洋地走来，郑重其事地对我们说：“天气已经好转，决定明天由你们机组执行任务。老王！你知道试航已经处于最紧要的阶段了！前三次没有成功的原因你也是清楚的，好好准备吧！”

进军康藏的先遣部队到达甘孜已经好些天了，由于公路还没修成，地面运输只能依靠牦牛，后方的物资和粮食很难供应上去，军区于是命令我们空运队立即试航甘孜，空投支援。队里派机组飞过三次，都因为途中气候恶劣或者飞机发生了故障，没有试航成功。

现在，领导上决定让我们机组担负这项艰巨的任务了，全组同志个个劲头十足。虽然大家连高空飞行经验都很缺乏，缴获以后经过改装的旧C－46型飞机性能也很差，以这样的技术和装备去突破美国和国民党飞行员号称的“空中禁区”，的确是一件困难异常的事；但是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依靠党，依靠上级，依靠群众的智慧和坚韧不拔的意志，在兄弟机组摸索出来的经验的基础上，继续勇往直前，一定要完成试航任务！

晚上提早休息了。熄了灯躺在床上，我心里老是霍霍腾腾：“向康藏高原前进的战士们，我们明天要飞来了！……要是此刻你们知道了，会多么高兴啊！……”我默默地想着，心好似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又下意识地揭开窗帘望望天空，星星在眨着眼睛向我笑……

第二天上午来到机场，万里睛空，习习和风，天气好得出奇。飞行员李嘉谊同志开玩笑说：“靠天吃饭的人，今天是个好机会！”引得大家都笑了。

空投的物资和粮食装上机舱后，谢队长照例送我们上飞机，起飞前还叮嘱我们一句：

“只要不影响安全，坚决完成任务！”

飞机按规定的高度和航向，稳健地离开了新津机场。越过二郎山后，前面出现了一长排无边无际的雪山，连绵南北，耸入云霄。无数笔架似的山峰间白云滚滚，犹如怒涛在撞击着海岛。飞机继续爬高，发动机发出难听的吼声。

高度表已经指示在17000尺了，雪山始终屹立在前面，象一垛巨墙，估计在20000尺以上。飞机爬不过去！大家虽没作声，脸上都显出了焦急的神情……。

“这仅仅是第一个困难呀！”我想“这样怎能完成任务呢？党在最艰难的环境下培养了我们，希望的是什么呢？现在党需要我们了，能说完不成任务吗！”

“哙，别着急，天无绝人之路！”我对大家说着，就把飞机掉向北面，沿着“巨墙”飞行，大家睁大了眼望着窗外。

“唔……唔……”不一会带着氧气面罩的领航员连说带比向窗外指指，我向左边一看，果然有一个山洼，中间有一个较低的缺口。

如果继续向北飞行，看来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大家认为要想突破“禁区”，只有穿过缺口！飞机穿山是很危险的，为了保证安全，机械员又检查了一遍发动机的工作情况，然后由李嘉谊警戒前方；领航员盛承尧警戒机翼与山侧的距离，我操纵飞机，重新绕了一大圈，对准山洼的缺口飞去。

进了缺口，我们飞行在甬道般的深谷里了。向前面望去，“甬道”很窄，似乎通不过，使我暗暗吃惊，不由得捏了把汗。事实上，飞机就紧挨着两侧山腰飞着，稍一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大家的心象一根拉紧了的弦，最怕在这时候飞机出故障。

三、四分钟后，突然左发动机的拉力减少了很多，飞机急速地倾斜、偏转，逐渐消失高度。李嘉谊同志连忙帮助我修正，制止了偏转，但仍然不断下沉。回航？跳伞？迫降？这一切只有出了“甬道”才有可能。眼看前面就是“甬道”口了，飞机下沉！下沉！可怕地下沉……再过几秒钟会撞上山腰了！

一出故障，机械员冒着一头冷汗，检查原因，这时，他忽然发现高空调节器，不知在做什么工作的时候，被他无意中由“较富油”的位置带到“最富油”的位置上，才使左发动机“脱距”。他急忙一把拉回，喘了几口大气。飞机象被什么东西猛地提了一下，发动机的拉力增强了，当上升到原来高度的时候，飞机出了“甬道”，眼前豁然开朗，呈现在机翼底下的是一片黄焦焦的群山叠峦。我们跨进了“禁区”的大门！

在高原上空飞行跟别的地方不一样，我们觉得飞机似乎贴着地面飞着，而指示高度却明明是在18000尺以上：地面上的景物来不及看出轮廓就向后射去，一片模糊；地图标明的县城，往往只是几座冷冷落落的喇嘛庙，很难辨认，更难确定位置，这种情景，使我们大伤脑筋。

根据速度与时间判断，现在已经越过折多山，应该在炉霍上空了，我回头向大家伸出两个指头晃晃，意思是“再二十分钟就到达甘孜”。大家都拖了一条跟象鼻子一般的氧气面罩的橡皮管，相互点点头，比手划脚高兴了。

“向左30度！”领航员给了新的航向。

再五分钟就到甘孜了，但是由于地标不熟，飞机没有下降高度。三分钟后，航线的正前方出现了一排较高的山峰；底下有一个盆状的小平原；一根银带似的河流，由西北向南通过，散射闪闪亮光；几座方砖般的喇嘛庙隐约可辨。按计划，这里就应该是甘孜。同志们的情绪活跃了，都靠着窗口，聚精会神地搜索信号，但是没有发现。

飞机在盆地上空绕了一圈，沿着山谷和河流搜索了十五分钟，仍然没有发现信号，大家怀疑了，这里是不是甘孜？我侧眼看了看一向眼睛很顶用的李嘉谊，他也沉默着不发言……。

我征求了领航员的意见，再按原来的方向飞十五分钟，找找还有更象甘孜的地方没有，不料越往前飞越使人心凉。机械员焦急了：

“机长同志，再往前飞返航的油料就不够了！”

飞机只得回头。途中我叫通讯员发报询问成都，有没有通知甘孜铺设规定信号。为了更清楚地识别地标，飞机降低高度，飞回了盆地上空。

“信号！信号！”领航员象发现了奇迹般地叫起来。立刻，大家看见在一排较高的山下边，雅砻江左岸的草地上，燃起了四处摆成方形的火堆。我操纵飞机下降高度，瞥见一块红色“丁”字布铺在火堆正中，人群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里了，他们抬起头，挥动着手，跑着、喊着，使我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这就是进军康藏高原的战士呀！是日日夜夜盼望着我们的同志！”于是，我轻轻地摆动机翼，表示向他们慰问和致敬。

飞机第一次通过“丁”字布，我重重地按了一下空投铃，空投员将大批传单以及首长和同志们的慰问信推出机舱，蓝空中立刻飘舞起纷纷的“雪花”。这是给人以温暖，给人以信心和力量的“雪花”！人群骚动了，他们激动、呼唤、欢跃，我们的心已经跟他们交融在一起了！

我们依次地投下粮食和物资，望着空投伞徐徐下降，空投伞落地后，逐个地消失在人群里。

最后一次空投后，飞机又重新绕了一圈，向沸腾着的甘孜告别。我们看到人群尾随着我们，象潮水般涌来，一直涌到银带似的雅砻江边。

机长同志，向基地发报吗？”通讯员乐呵呵地问我，“稿子已经拟好了，念一遍吧？”

“快念！快念！……”大家异口同声催促着。通讯员一字一字地念道：“……十二点十分，我们到达甘孜上空……物资全部空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