锺惦
感情的流露
一位衣着讲究的人坐在公共汽车上,不知道真是售票员到站时忘了报告,还是报告了,他由于凝神想别的事情没有听见。在下一站,于是暴发了非常激烈的争吵。售票员自然说是报告过了,但对方却一连气地斥责:“为什么你不说一声?为什么你不说一声!?为什么!!”直至车上的人都很表示有些不平,这人还站在街边气吁吁地,显出好像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这大概就是所谓“真实的”感情的流露吧,但如果过一些时候,他要想起这件事来,当时之所以那样不能自己,岂不是对如售票员、事务员,以至三轮车工人等人有点“你算得什么”的思想在作怪么?或者事情要更复杂一点,这人也许要赶着去上课,也许约定了一件别的什么事情,也许竟至有一件很重要的公务等待着他去处理,这盛怒之中,也就愈加不可免地包含着“我呀,我呀,我呀!”的成分。意思是说:你——一个售票员,怎么懂得站在你跟前,而且此刻正在生气的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呵1
感情,真是个神妙的怪物,你既然培养了它,它就会在你自觉或不自觉的时候从你的身体里跳出来一一或者,它温驯地依从着什么;或者,它猛烈地抗担着什么。阿Q虽也说看不起赵太爷和钱太爷,但尤其看不起的是王胡和小尼姑,所以不管阿Q平日发表过怎样的宣言,但在赵太爷、钱太爷与王胡和小尼姑之间,他的态度终究是很有不同的。
可惜阿Q没有十分思索过这不同。
但近半年来,在我们的艺术文化生活中,却有着值得思索的事。印度电影“流浪者”映过,“拉兹之歌”勃然流行开来;抗战前的影片“夜半歌声”映过,这主题歌勃然流行开来;“马路天使”中的“天涯歌”、“四季歌”,“一江春水向东流”中的“月儿弯弯照九洲”,都一时流行起来。自然,要说得确切一些,是在知识青年中、学生中,和某些工厂的青年工人中流行起来。记得一年前上映香港影片“孽海花时,便听说有些青年工人、技术员等竟一连看了好多遍。这影片中我现在还无以名之的歌曲,竟有人专去记谱,然后又专去学唱的!
经验不容忽视
实在说来,对这样的现象我是不能理解的。“孽海花”的“王魁负桂英”的故事,在我国已经流传了许多年,影片的内容无疑是好的,但它的艺术表现手法和它的歌曲的调调儿,总是令人觉得陈旧。但竟然还是有人能够从这样的歌曲中宣泄了无限的情感!这情形,似和一个人早晨从床上坐起来,看见阳光已经通过窗户照在桌几上,而窗外叽叽喳喳,鸟鸣不已,不免吟哦起孟浩然的诗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来,有所不同。这吟哦,乃是由于眼前的生活境界和更高的艺术境界相印证,不免借前人的诗旬来表达了当时的心情。但“孽海花”的艺术境界却不算得高明。即使有人会不幸而且有敫桂英似的心情,“孽海花”的歌曲也绝不足以表达。何况许多人并无此种心情!
但“孽海花”的歌曲确曾一度在某些地方流行。这事实,我没有具体查考过,但我总一直怀疑着:这也许原只是某些少数人的爱好,如技术员或某些旧知识分子,而由于他们的爱好以至于热爱,由于他们在欣赏中有意无意地起了美化它的作用,因而也就把它推广开来,于是才有许多人的唱和。这许多人,往往由于缺少艺术上的鉴别能力,听别人唱,自己也跟着哼,并不一定就是爱好这歌曲的缘故。
这样看来,艺术鉴赏能力的提高,本身也是有着一段历史的。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也就简单地表明了:艺术鉴赏也有着一个由表及里的过程。初看电影的人,往往把注意力集中在人是怎样动的,抽烟时何以会冒出缕缕白烟;后来便也注意演员,留心故事;后来便进一步关心到故事在说明什么。便是抒情歌曲,抒什么情,怎么抒法,其间不仅有阶
级的烙印,也还有时代的烙印。像“孽海花”这样的影片,它的表演方法和歌词曲调,还在一九三五年左右,这“影儿已憔悴,不敢理红妆”的咏叹,便已经显得是陈旧的了。因此,略有些艺术鉴赏经验的人,要为它——特别是它的歌曲所感动,真是很困难的。但许多年轻的观众,由于他们缺少这方面的经验,或者倒是有经验的——这歌曲好像在哪里听过,而不能识别它的弱点。一旦唱起来,便显得自己的感情是被装进已经生了锈的空铁桶里,而自己却不觉得。
一个人的艺术欣赏能力,每每要为他的思想能力、文化水平、以及社会经验等多方面的条件所限制,其它方面的提高,艺术欣赏的能力也往往随着提高。但是也有可能出现不相称的现象,比如一个政治、文化水平都较高的人,他在鉴赏艺术的时候,还会停留在比较粗浅的阶段,这便是因为他平日不留心这个,缺乏这方面的知识和经验的缘故。
由于感情有了变化的缘故
至于“夜半歌声”和“拉兹之歌”的被流傅,也是许多人开始没有想到的。“夜半歌声”是二十年前的旧作,如今不知何故被推崇为“五四”以来的“优秀影片”!——也许由于它的反封建的内容。但那明显地受了美国影片影响的过分离奇的故事情节,不能不使它的这一内容被削弱。这凭空构想的故事,令人每看一遍,在精神上似乎都需要有较大的忍受力。
“夜半歌声”这影片在二十年前,其影响较大的是它的“热血歌”和“黄河之恋”。因为这两支歌是很明显的有所指的——谁愿意作(国民党的和日本人的)奴隶?谁愿意作(国民党的和日本人的)马牛?虽然当时便有人问过:“第聂伯尔河似的奔流”是什么,但尽管许多人都不懂,它还是曲曲折折地表达了中国人民的意志和感情。如今所流行的“夜半歌声”就整个歌子看,无疑也是有着显明的反封建的内容的——“我只要一息尚存,誓和那封建的魔王抗争!”但一般人却把它当做普通的爱情歌曲,热中在这几句上,或者仅仅唱这几句:“你是天上的月,我是那月边的寒星;你是那山上的树,我是那树上的枯滕;你是池中的水,我是那水上的浮萍!”因此它所剩下的,仅是一片“啊——姑娘啊”了。而年轻的人们平日唱唱“啊——姑娘啊”,原也是自然的,不足怪的。但是第一,这“夜半歌声”,不免就走了题;第二,如果用这个来“借花献佛,表达爱情,那么,宋丹萍所特有的孤独和绝望的情感,便和我们的时代有了很大的距离。这影片在二十年前上映后,这主题歌也曾经流傅过一些时候,其积极部分,曾化为民族革命斗争的力量;而其消极的孤独与绝望之情,很快便被民族革命的激流冲淡了。革命的形势愈加向前发展,愈加深入的时候,谁要再有此种孤独绝望的情感涌上心头,简直连自己也会觉得是奇怪的了。
而“夜半歌声”的主题歌长期中没有流传,这和影片本身的弱点实是很有关系的。影片的故事凭空构想,主角宋丹萍这个人,连许多知识分子都觉得很难了解。因之宋丹萍的精神虽影响过一些人,但他所表达的情感,便是当时的青年人,也还是感到有些不自然的。
同情与向往是不同的
“拉兹之歌”的流传就更怪。当我们看“流浪者”的时候,说实在的,“拉兹之歌并没有给我们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这绝不是当有人特别喜欢它的时候,我们便特别贬低它。绝不是的。“流浪者”这影片特别吸引我们,乃在于它所深刻反映出的印度社会中的残酷的等级制度,亦即影片本身所一直想要抨击的观念:“好人的儿子是好人,贼的儿子是贼”。拉兹作了流浪者,乃是这一不合理的社会制度的可悲的结果。而“拉兹之歌”,正是联系着这样的思想,用悲愤的,心情唱出的。但是如现在翻译唱片中所流露出软绵绵的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流浪者的哀歌,甚至像某些人信口哼成的流里流气的腔调,我看,无论在印度和在我国,都将不算做是好的电影歌曲。
电影歌曲之所以为电影歌曲,乃在于它是故事的一部分,甚至是“画龙点睛”的一部分。如果我们真正懂得了拉兹所要强烈控诉的乃是社会的封建等级制度——阶级社会的罪恶,我们之同情这个人物,并希望全世界都不致再有拉兹这样的悲剧产生,那么,我们的感情就将会有另一种表达的方式,而不是还原为拉兹的感情。我们自然亦将会因为同情这个人物的命运,而喜爱“拉兹之歌”,但我们比之拉兹,应该更能够懂得他的处境。试想想看,拉兹,这个博得了我们许多人同情的青年,从监狱出来后,曾经想做一个工人,(这一点似乎很容易被大家忘掉!)而且也确实做了工人。在此刻,我们在银幕上看见一个本来的拉兹。我们于是为他庆幸,他对此也充满了希望!但是他立刻被开除了,理由是:“我们这里不用贼!”拉兹于是痛苦地喊道:“我倒是想重新做人,可是很难做到呀!生活总是逼着我往老路走!”
拉兹在这种情形下发出的痛苦的呻吟,悲愤和控诉,正因为它是通过很复杂的心理状态来表现的,而影片也由于同情拉兹这个人物,对他的偷窃生活有意识地加以若干美化,便更使得有些年轻的观众发生误解,以为拉兹所过的真是一种很自由自在的生活!再加上他和丽达的传奇式的会见,反倒使人向往起这个流浪者来了!所以我以为“拉兹之歌”的流行,实在的
情形很不一样有人是同情它的可悲的命运,正如我们看过“白毛女”之后唱起“北风吹,雪花飘”来时一样;而另一种情形则是自觉或不自觉地羡慕他。对前一种情形,我们当然应该看做是正常的。而后一种情形,则不能不说是这是由于没有看懂这影片的缘故——虽然他看了许许多多次。要不然,一个完全被阶级社会的饥饿、监狱冷遇和嘲笑侵触了的流浪者的灵魂,怎么会使我们具有无限前程的青年朋友向往它呢?
自然,也有人是由于喜欢“流浪者”这影片,又有人不断要求电台播送这一影片的录音(“拉兹之歌”还单独播送过许多次),这使得大家很自然地熟悉起这支歌曲来,互相哼哼,便也在不知不觉中流传开来,所谓“共鸣”,许多只是属于音响上而不是心理上的。我们如果一且更深地认识了这部影片的社会意义,懂得“拉兹之歌”所抒发的乃是一种不幸而被玷污了灵魂的人的哀号,即便再哼哼起来,也就逐渐会觉得另是一番滋味了。
音乐,歌曲,无论如何是抒发感情的。但感情与感情之间的性质、距离,却往往不可以道里计。如“马路天使”中的“天涯歌”,便在一九三八、三九年的延安的艺术青年中,也还有人喜欢过它,他们觉得用这样的词句和曲调来表达爱情,是美丽的。但当他们更多地接近劳动人民,更多地深入斗争实际,也更多地在政治上有所提高之后,便是抒发爱情,他们也自觉地感到和这有了距离。
到这种时候,一个革命青年,就多少可以体会出毛主席所说的感情起了变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当感情凝聚的时候……
像我们开始所说的,一个人原本不准备吵架,但由于他有一个“我呀”是不可动摇的,一旦触犯了这个,他便立刻显出不可忍受,于是一时连全身的血都涌到头上来了!歌曲的情形,往往和这很相像——人在一定的时候凝聚了某种情绪,于是便出诸自然地寻求能够代表这种情绪的艺术形式去表达它。这种选择,有时竟自是不自觉的。在一九四二年,有人从一个被敌人袭击了的村子突围出来,过些时候,他发现路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路,被雪遮盖着,而太阳还躲在云层里。枪声虽然已经听不见了,但他却完全迷失了方向。他走着,和着脚步,不知不觉地在心里唱出一支不知什么时候学来的歌:“我们苏维埃——人民起来,作一决死的斗争!把那些法西斯蒂强盗德国兵——那些该死的家伙!——让高贵而愤怒的热情——燃烧在胸膛。——战争——进行着人民的战争,——我们最后神圣的战争!”如此周而复始:他把它默唱了真有好几个钟头,有时想驱散它,想别怕事情,但是不能够。它好像便是血液,便是脚步,便是他的一切。他说:“我至今不知道是谁译了这首歌,而且译的如此不通顺,但它的内容,和曲调的情感恰好吻合了我当时的整个心情以至呼吸的节拍,我没有唱出声音,但当时好像全宇宙就只有这个声音,宏大无比”。我不知道,他当时是否由于战争的恐惧而在头脑中顿时出现了真空现象,但他狠命地抓住了那足以使人坚强起来的东西,那足以有效地战胜恐惧的东西。是的,往往当一个人在头脑中感到空虚的时候,便自觉或不自觉地需求一种东西去填补它,但是什么东西呢?无产阶级的鼓舞人前进的东西,还是资产阶级的萎靡的东西,甚至资产阶级的颓废的东西?在这种时候,谁也不能来干涉你但自己却是可以审视的。或者过些时候,当自己的感情起了变化,也会比较出来。
这样的审视或比较,往往对我们非常有用。一种不自觉地流露出的情感,常常可以检验我们的血液的成分,这便随时可供我们自己了解自己。爱好是可以变的,情感是可以变的。不断地流露出的东西:又不断地以革命的、无产阶级的尺度加以衡量,审视,其结果,就将推动我们不断地变化。原来喜欢的,过些时候变得不喜欢了,岂但自己不喜欢,连别人喜欢,也会讨厌起来;原来缺少的,由于被填补,后来便逐渐成为主要的东西。因此也可以说,一种不健康的情感的流露并不是十分可怕的事,可怕的是竟然不被察觉,没有把它加以审视。而不予审视,又在于自己以为是无关紧要的,这就使不健康的东西永远不会动摇(但也由于客观情势的逼迫,到头来还是非动摇不可),以致防碍自己的进步。
休息也有目的
所谓无关紧要,乃在于有不少人对文艺鉴赏的趣味在很大的程度上反映出一个人的情感变化这一点估计不足。他们说,唱歌是休息,是娱乐。这个,我们不怀疑。对于普通的学生、技术员、工程师、工人和普通干部,唱歌、读小说,当然都是一种休息、娱乐。总之,对于他们来说,决不是一种工作。问题在怎样去看待这种休息。对于有名的“奥勃洛摩夫”型的人说来,休息便是目的,甚至工作也是为了休息。但在我们看来,休息却是为了更好的工作。譬如旅行,打间与住店,无疑都是包括在这旅程之内,而且是为了更有助于这旅行的。又如战士,也绝不能终身都是冲锋陷阵,也必有休息。但这休息,乃是为了更好的作战的。据说列宁有空的时候喜欢哼哼光明“赞”,因为这是和他终身的战斗目标一致的。“安娜·卡列妮娜”这本书他也很喜欢,据说读了许多遍,但他是想借此了解一下俄国的农村,而且更想知道托尔斯泰这老人
是怎样看待俄国社会问题的。鲁迅终朝伏案写作或和青年们谈话,但空下来便翻翻杂志,看看论敌们的文章,并且说,这是带着点“这回该看看你们的了”的“幸灾乐祸”的心情的。鲁迅也看描述北极和非洲生活的影片,但那是因为无法去到这些地方,作为增广见闻用的,而对苏联的影片,就兴致勃勃,只要有机会,从不肯放过。
从这里也可看见,便是伟大的人物,也从不只读一种作品,只看一种电影,但是战斗的目标,却始终只是一个。
如果不算过虑——关键在这里
在有的革命者中,出现了工作和生活、情感和理智上的二元现象。但这个决不能成为我们青年人所应该标榜的理想。而且在某些所谓“二元”的不协调之中,也未始不能看出某些一元的、可谓协调的因素来。有人竟因为参加工作,早离开了学校,而原来一起的同学则有的做了工程师,有的还考取了副博士,或者某人是以特殊的成就在社会上博得了声望,于是自以为多年来的路子是走错了,于是有“艰苦不艰苦,还是一百五(十分)”的慨叹,于是出现了“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乐几家愁”的吟哦。有的人便是在学校里,也因为参加社会活动较多,考绩时受到了些挫折,加上点别人的冷言冷语,于是后悔起来,慨叹“红色好作,专家难当”!
生活上的这样的停顿,不能不产生精神上的空虚现象,不能不警惕这是由于政治上的衰退。近半年中在国际革命运动中所遭受的某些挫折,有人便在思想上产生了动摇和徘徊。如果一个人不以为他所献身的乃是一椿伟大的革命事业,他也就不能分辨:不管郁金香·芳芳是个怎样可爱而且有趣的人儿,他的剑,是无论如何不能使泛滥了千年的淮河驯服的。而拉兹,这个在我们心灵上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朋友,他无论如何只能是社会等级制度的产物,我们对他的同情,只能起着鞭策我们——至少是推动亚洲前进的一种力量,断没有使我们倒退回去,使自己也变成了拉兹的理由!
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情绪、意识,集中地反映在一个人身上,在我们今天的知识青年中,总还是少数,较多的则是这样或那样的影响,由于这样和那样的影响所带来的精神上的空虚!旧的知识分子们原本喜欢“淡淡的哀愁”,因此,那些凡是具有一些儿哀愁的,不管其社会内容、时代背景如何,便都成了投其所好的东西。而一旦,加以审视,把它看清楚了的时候,便会觉得它和我们许多许多人是多么地不相称呵!
严格要求自己的必要
如果说,我们的国家在不到十年中完成了一百年来所没有完成的事,而它距离我们的理想,又还相差得很远很远——人民的物质生活水平和文化水平还落后于我们有的兄弟国家很远,那么在许多年代中填补这历史为我们所遗留下来的差额,应是我们青年崇高的而且也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因此,我以为便是在艺术欣赏的领域中它的“休息”,也必须是能够使我们养精蓄锐的更有利于前进的休息,而绝不能使我们精神上有所忱眠。在古老的“战国策”这本书中记载着这样一个故事:梁王魏婴请诸侯喝酒,独鲁君不喝,并且说,从前大禹喝了仅狄造的好酒,喝过之后很是沉醉,后来便疏远了仅狄,说:“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齐恒公夜里原不吃饭,但厨师易牙特为他作了好吃的来,齐恒公吃了睡到第二天天亮后还没起来,醒来便很感慨,说“后世必有以味亡其国者!”晋文公得美女南之威,三日不听朝,后来抱怨自己说:“后世必有以色亡其国者!”楚王的宫殿很奢侈,终日游乐其间而懈怠公务,后来也懊悔地说:“后世必有高台陂池亡其国者!”喝了点儿好酒,吃了点儿好东西,便竟自会弄到连国家也不可收拾,今天大概不会有人再有这样的忧虑。但鲁君要求魏婴以这样的事例警惕自己,不要放纵自已的感情,这足见我们的祖先是很懂得情感的流露与审视的。后来唐朝的宰相魏征作“十思疏”,大体也是这个意思,耍求对一时所流露出的情感加以审视——“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因怒而滥刑!”有人喜欢抒情的作品,这有什么值得非议的!但也不能说,只要是能够抒情的作品就都是好的吧!有人因为固执地以为看电影就只是为了休息,于是嫌“上甘岭”过分紧张,嫌“祝福”过分沉重,甚至认为在苏联的影片中,也只有“丘克和盖克”才是值得一着的!其“罚”之所及,则已近乎魏征所说的“滥”了。
感情的流露与审视,从这样的比较中看,就知道我们有些人所自诩的真实感情的流露,或者原本并未了解自己所喜爱的作品,或者这些感情的本身便表示出还很狭窄,甚至很不健康。而一旦真的明白了这个,感情的本身也就不可避免的会起变化的。